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曹致墨看了眼窗外,道:“又要下雨了,这儿的秋天就是如此,变天极快。”
 
    “昨日进城时也落雨了。”陆毓衍道。
 
    谢筝寻了火折子,正要把油灯点起来,就听见一阵匆匆脚步声,最后停在了门口。
 
    胡寅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陆大人,衙门外头来了一人,说是有要事,一定要亲自禀了您。”
 
    谢筝与陆毓衍交换了个眼神,先点了灯,又转身去开门。
 
    胡寅搓着手进来,见了曹致墨,他微微一怔,复又清了清嗓子,笑了笑,道:“看他的样子,大抵是底下辖县里的,听说了巡按大人的威名,有什么冤情想来请大人做主吧。”
 
    谢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啼笑皆非,这个胡寅,除了奉承陆毓衍,还顺便抓着机会损了曹致墨一把。
 
    这话的另一层意思,不就是曹致墨不能替底下百姓做主,使得他们只能在巡按到府时,急匆匆赶来伸冤吗?
 
    胡寅和曹致墨的这点儿矛盾,谢筝也懒得点破,只是道:“那人在哪儿?”
 
    谢筝不接话,胡寅讪讪道:“在前头大堂。”
 
    陆毓衍起身过去前头。
 
    大堂里,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他穿着粗布衫,穿着极为普通,但谢筝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来历不会普通。
 
    这个人,是正儿八经学过规矩的。
 
    再看少年的五官,谢筝不禁微怔,下意识看向陆毓衍,只见陆毓衍的下颚也绷得紧紧的。
 
    这位不是旁人,是林驸马的亲随,名唤鸦青。
 
    迈入大堂,陆毓衍深深看了行礼的少年一眼,道:“去后头说话。”
 
    鸦青垂着头,跟着陆毓衍走。
 
    曹致墨猜测陆毓衍与这少年应当是认得,便回了自个儿书房,胡寅想跟着来,叫谢筝笑盈盈拦在了门外,他只好摸了摸鼻尖,走了。
 
    门应声关上,松烟和竹雾守了前后窗子。
 
    鸦青扑通跪下,声音发颤,道:“陆公子,驸马爷是叫人害死的,是公主和梁嬷嬷害死的。”
 
    谢筝倒吸了一口寒气。
 
    饶是猜到鸦青的出现会与林驸马的身故有关,也才想过,驸马爷的坠马有可能不是意外,可亲耳听了这话,谢筝还是觉得背后一片冰凉。
 
    陆毓衍目光沉沉,直直看着鸦青:“这话可有证据?驸马被害,你又为何来太平府寻我?”
 
    鸦青徐徐吐了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平静一些,道:“是驸马爷吩咐的。
 
    那日下午,驸马偶然听见了公主和梁嬷嬷的话,提到了谢家、李三道等等,却叫梁嬷嬷发现了,虽然否认听见了,可驸马爷还是觉得不妙,便把事情都告诉了奴才,让奴才一路往应天、太平府来。
 
    驸马爷说,若他平安,让奴才不要出现在陆公子面前,若他出了事,就让奴才来报信。
 
    今日一早,讣告到了太平府,果然如驸马爷所料,他出了事了……
 
    也亏得奴才早早就出京了,若不然,这些话,也没有办法来告诉陆公子。”
 
    谢筝捏紧了拳头,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快过一下,她看向陆毓衍,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陆毓衍亦是神色凝重:“提到了谢家、李三道?到底是些什么事情?”
 
    “谢家出事,是公主和梁嬷嬷做的,李三道是替死鬼,”鸦青道,“当时,李三道的死讯刚到京城,梁嬷嬷让公主放心,说是李三道死了,陆公子再想查,也查不到公主头上。
 
    公主却还是不放心,说要不是梁嬷嬷拦着,早些让人对陆公子下了手,也就不用夜长梦多。大抵就是这么一些意思,驸马爷的偶尔听见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十分清楚。
 
    驸马爷说,哪怕这些话,他告诉了林家上下,等他出了事,林家也无人会站出来为他说话,因为那是公主。
 
    也只有陆公子,会对这事情上心,哪怕不能伸冤,好歹能小心谨慎,万一公主和梁嬷嬷再起杀心,也别再着了道。”
 
    长安公主与梁嬷嬷做的那些,林驸马只听了半截,又是匆忙安排,许是没有全部想明白,但陆毓衍和谢筝却是懂了的。
 
    林驸马让鸦青给他们带话,也是情理之中。
 
    就好似陆毓衍选择替李昀做事,因为只有李昀,会真正对齐妃之死上心。
 
    林家迫于皇权,哪怕驸马爷身故,也只能咬牙认下,而陆毓衍不同,他是公主和梁嬷嬷的目标,便是为了自保,也会打起十分精神提防。
 
    陆毓衍让竹雾回驿馆取来了画像,摊在鸦青面前:“可认得他?”
 
    鸦青看了看,连连点头:“认得,是梁嬷嬷的侄子,叫梁松,他身量高大,又和梁嬷嬷相像,奴才见过一回就记得他了。”
 
    “他练过武吗?”陆毓衍又问。
 
    鸦青皱着眉头,细细回忆了一番:“奴才还真的不能断定,但看他那一身硬邦邦,长得跟堵墙似的,就算没练过武,只怕那一拳头下去,都能要人半条命。”
 
    陆毓衍沉吟,道:“毕竟牵连了公主,驸马爷已经去了,我又远在太平府,哪怕是有心也无力。
 
    驸马爷的提醒,我记在心中,等回了京城,才能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依你的说法,公主和梁嬷嬷也许杀心未消,你若与我一道,她们晓得事情已经败露,极有可能会破釜沉舟。”
 
    这些道理,不用陆毓衍细细分析,鸦青也全部明白。
 
    他点头道:“奴才离京时,驸马爷给了不少盘缠,奴才会自己找落脚处,只要驸马爷能沉冤昭雪,就好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驸马
    鸦青恭敬行了一礼,转身想要退出去。    谢筝看着他的背影,突得冒出来一句:“那位梁嬷嬷,伺候公主多少年了?”    鸦青闻声,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了眼谢筝,又把眼帘垂了下去。    在京里的时候,他跟着林驸马,曾遇见过谢筝。    都是萧家大姑娘的丫鬟,本事不错,便跟着陆毓衍做事。    林驸马与秦骏去顺天府看望身死的段立钧,离开之后,秦骏曾过一句,这丫头的眼睛不错,丹凤眼,晶亮晶亮的。    驸马爷笑了笑,什么都没答。    而鸦青跟在后头,把这句话记下了。    如今相遇,这姑娘的模样与在京中时截然不同,眼睛也不是晶亮的丹凤眼。    鸦青心里明白,嘴上自是不会多问。    谁还没点儿私密事情?她如此改换妆容,定然有其原因,但这不该是鸦青关心的。    他唯一关心的,是已经遇害的林驸马。    “梁嬷嬷跟了公主很多年了,”鸦青回忆道,“听人提起过,是公主四五岁的时候,就在公主身边伺候了,深得公主的信任,敕造公主府之后,梁嬷嬷也出了宫,进府里侍奉公主。”    谢筝又问:“梁嬷嬷在拨到公主身边之前,曾在哪儿做事?”    鸦青摇了摇头:“这么久的事情,就真的不晓得了。”    谢筝道了谢。    陆毓衍沉思着,道:“我在明,你在暗,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寻松烟和竹雾,若还想起些与公主、梁嬷嬷有关的事情来,也只管来报。”    鸦青咬着唇点了点头。    送了鸦青出了,谢筝又把门关上。    陆毓衍抬手按了按眉心,徐徐吐了一口气。    谢筝添了杯茶,热气氤氲,她闭着眼睛,让热腾腾的水气暖着眼睑,叹道:“公主太急了些。”    陆毓衍颔首:“是啊,太急了,公主真的对会驸马下手吗?”    公主与驸马,这种夫妻关系,与寻常官宦人家的夫妻相处,完全是两码子事情。    哪怕驸马听到了梁嬷嬷与公主的对话,哪怕他真的知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驸马都不可能把公主怎么样。    即便是告到了御书房里,公主顶多受责骂、罚俸禄,圣上冷落淑妃娘娘一段时日,并不会有实质性的损害。    反倒是驸马爷,要多提心吊胆过日子。    这几年间,就算驸马与公主的感情磕磕绊绊的,他也断断不会愚蠢到先自毁长城。    他是驸马,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主受损,驸马只要活着,就不会愿意看到那个场面,    林驸马让鸦青先出京,不过也是先备了一手罢了。    只要公主不对他下手,鸦青就永远在暗处,不会出现在陆毓衍跟前。    谢筝思忖着,道:“公主性情冲动,也许一个转念间,就……”    “也许吧。”陆毓衍抿唇,道。    指尖沾了些茶水,谢筝在大案上写了一个“梁”字,眯着眼,道:“为什么呢?”    若是梁嬷嬷让梁松毒杀了李三道,借此断了谢家大火一案的线索,但其中也有让谢筝疑惑的地方。    谢慕锦是因着追查齐妃娘娘的死而遇难的,可齐妃死在永正十八年,那时候的,长安公主才十二岁。    不,大也不大,长安公主真的有能耐害死齐妃吗?    可要当年之事是淑妃娘娘所为,淑妃又为何会让女儿知道内情?又或者,哪怕需要让谢慕锦不再查下去,淑妃定然有其他的人手可用,做什么要将长安公主拖下水?    毕竟,长安公主已经开府出嫁。    有朝一日,淑妃做过的事情瞒不住了,又有宫中之人要对淑妃落井下石,可只要公主没有牵涉其中,她的性命应当无忧。    淑妃没有必要害公主。    陆毓衍的手盖在了谢筝的手背上,稍稍用了些力气,裹住了她的手指。    细长如青葱,指节匀称,因着是写字,指腹用了些力气,修得圆润的指甲盖压得添了几分粉色。    指尖被带开,擦过案面,“梁”字最后那一笔拖得长长的,整个字的平衡就坏了。    谢筝挑眉看向陆毓衍。    陆毓衍扣着她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着,道:“不管为什么,公主与梁嬷嬷都脱不了干系,回京之后,沿着这根线查下去,多少会有些进展。”    谢筝愣了愣,复又颔首。    之前的线索,在李三道死后就散了,除了那一副画像,什么都没有。    眼下能弄明白画像中的人,能有鸦青带来的三言两语,已经是意外里的意外了。    另一厢,松烟送鸦青出了府衙,他皱着眉头,问:“驸马爷没了,你倒是挺平静的。”    鸦青的眼帘垂了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大概是松了一口气的吧,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大概,在我离京的那一天,心里就有觉悟了吧。”    松烟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怎么搭腔,只抬手拍了拍鸦青的肩膀,道:“有事儿只管来找我。”    鸦青道:“我最好永远也用不着来找你。”    这倒是句实在话。    松烟送走了鸦青,转身快步走回了衙门里。    雨势大,天色跟夜深了一般,他站在庑廊下收伞,就见胡寅凑了过来。    “那位少年是……”胡寅试探着问道。    松烟眼珠子一转,道:“是旧都府上来传话的,我们爷离开旧都时走得匆忙,府上惦记着,特特使人来叮嘱几句。”    胡寅一怔,又问:“瞧着他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贵府……”    “呸呸呸!”松烟连吐了几口,道,“不吉利的话,胡大人还是别。这臭子,好端端地摆着一张臭脸,连我们爷都要叫他吓了一跳,还当是……刚在书房里,叫我们爷训了几句了。”    “自然要训的,自然要训的,”胡寅搓着手,道,“换作是谁,不被吓了一跳?我粗粗一看他,还当是来报案的呢。”    松烟半点口风不漏,胡寅也没有旁的办法,想问一声陆毓衍何时会去毛家查看,可雨势磅礴,他又问不出口来,只好作罢。
 
 第一百八十六章 说笑
 
    书房里,松烟压着声音说了在胡寅跟前的说辞。
 
    谢筝鼓着腮帮子,哼道:“他倒是关心得紧,恨不得再给曹大人寻些事情来。”
 
    陆毓衍睨了谢筝一眼,当着松烟的面,倒是忍住了伸手捏一捏她鼓鼓的腮帮子的念头,道:“我倒觉得胡寅这人不错。”
 
    谢筝微怔,松烟亦是一脸的不解。
 
    陆毓衍垂着眼帘,道:“做父母官,有事做事,没事也要寻出些事情来做,不然怎么对得起朝廷的俸禄?胡大人的性子,倒是挺合适去督促督促陈如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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