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已经是夜幕时分了,该点头了,在从前,这是青石胡同那座小院里一日热闹的开始。
 
    程芷珊记得很清楚,她认识秦骏时,就是在那个小院里。
 
    去年二月,差不多就是一年半以前,秦骏收下了汪如海的院子。
 
    程芷珊跟着一位相熟的乐伶去了那里,对秦骏一见倾心。
 
    秦骏似乎也很满意她,在那位乐伶从教坊司里消失之后,也还是邀她去小院里唱曲吃酒。
 
    直到这一回出了状况,程芷珊才从秦骏那里得知,那位乐伶离开后一直住在城外的小村子里。
 
    秦骏说,那乐伶伺候得他满意,他就遂了她的心愿,让她离开教坊司生活,只要程芷珊听话,以后也是一样的。
 
    程芷珊笑得很开心,她想要的呀,从一开始就不是离开,而是她想一直一直在秦骏身边。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陪伴
 
    程芷珊低下了头,稍稍撸起了袖子,看着手腕上浅浅的伤痕。
 
    她知道匕首划过皮肉是什么感觉,血珠子一点点渗出来,像缓缓绽放的腊梅,艳丽极了。
 
    很早之前,秦骏就与她说过,说她的身上有一股与众不同的香味,很好闻,他非常喜欢。
 
    程芷珊不解,她用的是最普通的皂角和香露,哪里会与众不同?
 
    秦骏握着她的手腕,在她的脉搏处细细嗅了很久,牙齿磨着她的皮肤,告诉她,那是血液的味道。
 
    每一个人的血,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有些让秦骏爱之若狂,有些让他嗤之以鼻。
 
    而程芷珊的血,像地窖里的陈酿,让秦骏只舍得一点一点品尝回味。
 
    因此,她是陪伴秦骏最久的女人。
 
    那一年半之中,程芷珊自己都数不清,她带了多少个教坊司的姑娘到秦骏跟前,有一些秦骏不喜欢,有一些他收下了。
 
    偶尔秦骏不得空时,程芷珊甚至亲自动过手,用戏台上的行头,佯装不小心划破别人的皮肤,把细长的棉线混在帕子里,耐心替别人止血,也把血迹染在了细绳上。
 
    程芷珊把这些红绳交给了秦骏,见他欢喜雀跃的样子,她满足极了。
 
    她只是罪臣女眷,只是教坊司里的一个小乐伶,她能够为她的爱情做的,仅仅只是这些事情而已。
 
    在青石胡同出事前,程芷珊送给秦骏的最后一个乐伶是潘姑娘。
 
    那夜太迟了,秦骏来不及带潘姑娘出城,就在胡同院子里。
 
    程芷珊一直守在门口,听着潘姑娘撕心裂肺一样的哭叫声,她静静坐了一整夜。
 
    她不懂她们的痛楚。
 
    匕首细细划开的那一下,怎么会痛呢?她也划过许多次,从未感受到痛。
 
    烧情疤也不同,只是有点烫而已,更多的是满足,秦骏的满足就是她的满足,她什么都愿意的。
 
    潘姑娘的声音渐渐小了,四更过半,她进去收拾,依着秦骏的意思给潘姑娘喂了药,将她送回了住处。
 
    几天后,潘姑娘死了。
 
    程芷珊并不意外,但事情还是出了差池。
 
    中秋那夜,她被乔姐姐从背后砍了一刀。
 
    乔姐姐的年纪比她们都大,从小被送进教坊司,唱得曲子甚至得过先皇后的赞赏。
 
    因着这一层,司乐在安排人手去萧府唱戏时,特特叫上了已经数年不曾登台的乔姐姐。
 
    从戏台上下来,乔姐姐把她叫去了林子里,扬手给了她一刀。
 
    在程芷珊尖叫之前,乔姐姐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番话。
 
    “痛吗?那一刀子划在阿潘身上时,你觉得她痛吗?阿潘到底怎么死的,我一清二楚。今日只是给你一个教训,别再助纣为虐了。你可以大喊大叫,只要你不怕这一切都见光。”
 
    乔姐姐松开她之后离开了。
 
    程芷珊一个人斜斜靠在树干上,在宋玉澜寻过来时,她只是说,她什么也没看清。
 
    乔姐姐对她做的事情心知肚明,只是教训了她一下,并没有嚷嚷开的意思,都已经在教坊司熬了那么多年了,乔姐姐又怎么会牺牲自己来告发她?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之常情。
 
    程芷珊当然也不会说,她不能泄露那些秘密,她还要在秦骏身边,长长久久的。
 
    却是没有想到,段立钧会死在院子外头。
 
    被安置在温泉庄子里,城里的所有消息都迟缓了许多。
 
    直到几日不见秦骏出现,程芷珊才从管家那儿知道,段立钧的案子结了,青石胡同的存在曝光了,秦骏闭门思过。
 
    担着的心落了一半,思过而已,静静等上十天半个月的,她还能再见到秦骏的。
 
    秦骏比程芷珊预想得来得早,她诧异,秦骏却哈哈大笑。
 
    禁足?思过?
 
    谁会真的十二个时辰盯着他?
 
    温泉庄子是秦骏的地盘,不用顾忌其他来寻欢的公子,他能够随心所欲。
 
    外头有护院,里头有程芷珊,那些姑娘们只能乖乖听话。
 
    除了宋玉澜,她半点也不听话。
 
    宋玉澜不是个会闭嘴的,因此她哪怕病重,程芷珊也不会给她请大夫。
 
    事后让护院送宋玉澜上山,就像之前的潘姑娘一样。
 
    直到听说宋玉澜被人从河里捞起来,程芷珊才知道,庄子里出了内鬼!
 
    衙门查案,秦骏很是关注,见顺天府往安瑞伯府查,他略略松了一口气,哪里想到,还有一个小捕快,竟然与其他人背道而驰,一点点查到了庄子附近。
 
    秦骏让人除掉了捕快古阮,程芷珊也理清楚了庄子里的事情。
 
    她正着芊巧算账,捕快却打上门来。
 
    棋差一招。
 
    程芷珊抱着膝盖,长长叹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也不知道秦骏怎么样了?
 
    若是还能再见他一面,程芷珊想要告诉他,我没有出卖你,虽然我救不了你帮不了你,但我不会再推你一把,我会陪着你。
 
    有人陪着,真的很好。
 
    这些年,婶娘们离开之后,她孤零零长大,想要的不也仅仅只是一个人的陪伴吗?
 
    顺天府的书房里,杨府尹奋笔疾书,整理着卷宗。
 
    陆毓衍与他一道整理了案子,这才起身告辞。
 
    庑廊下,谢筝背手站着等他,见他出来,偏过头冲他笑了笑。
 
    离开顺天府,走入灯火昏暗的小胡同,谢筝伸展开手掌,试探一般往陆毓衍的方向靠近了些。
 
    下一瞬,她的手就被陆毓衍握住了,不松不紧地扣着,掌心想贴。
 
    累积在心头的阴霾霎时散了大半,谢筝扑哧笑出了声。
 
    陆毓衍的眉梢渐渐舒展,柔声问她:“刚才愁眉苦脸的,是在想什么?”
 
    “在想程芷珊。”谢筝道。
 
    陆毓衍又问:“想明白了?”
 
    谢筝颔首:“想明白了。”
 
    耳边传来轻轻的笑声,陆毓衍停住脚步,空闲的那只手将谢筝散落下来的额发挽到了耳后。
 
    他微微弯着腰,直视着谢筝的眼睛,眼底笑容清浅:“想明白了就好。”
 
    也许是同为女子,在案情明朗之后,谢筝能一点点把所有的线串起来,也多少能够体会到程芷珊的所思所想。
 
    她明白程芷珊在做什么,但她并不认同。
 
    也许对程芷珊而言,陪伴是她表达爱意的方式,但那是不对的。
 
    明知道秦骏做的是错的,还一直陪着秦骏错下去,陪着他一起万劫不复,那不是温暖。
 
    谢筝望着陆毓衍,在她心中,温暖的陪伴是陆毓衍给她的模样的。
 
    让她想,让她思考,让在她前路茫茫之时也做出最理智的决定,这个人,是会陪着她“对下去”的。
 
    心底暖意阵阵,额头上亦是浅浅的温暖。
 
    谢筝怔了怔,直到陆毓衍直起腰来时,她才反应过来。
 
    那是一个落在额头上的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依靠
 
    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毓衍。
 
    那个吻太轻柔了,似蜻蜓点水一点,一划而过。
 
    蜻蜓已经飞了起来,但水面上的涟漪却一层又一层的,久久不散。
 
    谢筝听到了心跳声,不仅仅是她的,还有陆毓衍的。
 
    脑海之中,杂乱闪过无数声音。
 
    顾氏和章家妈妈商量过两年谢筝出阁时要如何如何;萧娴脆生生打趣她;松烟说流言蜚语里陆毓衍的坚定与执着;梁夫人哭着与她说的那几句话;许嬷嬷担心她害怕话里话外都在宽慰她……
 
    那些话语夹杂在一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唯一清楚不变的是心跳声。
 
    浅浅的,带着几分安慰意思的吻,让谢筝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人与人相处的关系有千万种,但那人是陆毓衍,她就真的是不害怕的。
 
    这么一想,唇角不由微微一扬,眼儿一弯,莞尔笑了。
 
    陆毓衍亲近之后,见谢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时吃不准她的情绪。
 
    突得见她笑了,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还好,没有吓着她……
 
    早知如此,就不该轻轻一点,该依着心思细细摩挲,将她箍得紧些再紧些……
 
    夜风带着秋日的凉意,吹在身上,却难扫一身火气,陆毓衍抬起手,覆在谢筝的眼睛上。
 
    没有再对着她那双笑盈盈的眸子,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前回小伯爷邀我去将军坊看他斗鸡。”
 
    谢筝突得被遮挡了视线,正不满意,听到这么一句,一下子来了兴致,连连点头:“那就去嘛。”
 
    她想跟着去的,她喜欢看斗鸡,周围人的热闹叫喊声能让人一心都投入进去,什么好的坏的,都能抛在脑后。
 
    随着她的动作,长长的睫毛擦着陆毓衍的手心,痒丝丝的,像是小猫儿伸出爪子轻轻拨了拨。
 
    陆毓衍的眸色沉了,手掌沿着眼睛拂过,扣着谢筝的后脑勺,将她一把按在了怀里。
 
    距离霎时间拉进了,谢筝脚下踉跄,身子贴着,心跳声愈发明显。
 
    陆毓衍虽然控住了她,但他没用什么劲儿,谢筝若想推开他,也是轻而易举的,可谢筝没有动。
 
    怀抱抵挡了夜风,她喜欢这样的温暖,也喜欢这样的依靠。
 
    缓缓的,谢筝抬起了手,指尖捏住了陆毓衍腰侧的衣料,一点点收紧。
 
    她想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几日的经历虽然不会压垮她,但那些姑娘们年轻的面容还是会一遍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们的遭遇,让人不知该如何评说。
 
    还有古阮……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