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能逼迫女子烧情疤,来做出一副情深义重样子的男人,恐怕也做得出用红绳来绑住女子的脚踝,做一世夫妻了。
 
    谢筝想明白了,不禁毛骨悚然,一个人扭曲起来,当真让旁人又惊又恐。
 
    到底是不是这么个意思,回到衙门里问问那些姑娘,应当就清楚了。
 
    顺天府里,一时忙碌。
 
    护院们被丢进了大牢,出手伤人的程芷珊也进去了,只剩下那几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姑娘,杨府尹让马福将她们关在屋子里,由衙役们看守,不许她们交头接耳串供,又让人去把葛金发带回来。
 
    大夫请到了府衙里,受伤的姑娘失血太多,又一路颠簸,虽是性命无忧,但到底体虚,昏昏沉沉地醒不过来。
 
    陆毓衍和谢筝回到顺天府里时,杨府尹和闽奉銮刚从大牢里出来。
 
    彼此见了礼,杨府尹道:“闽大人已经认过了,那人正是程芷珊,还看了贤侄画的画像,那位袁姑娘,正是教坊司两年前不见的乐伶。”
 
    程芷珊的身份并不叫谢筝意外,袁姑娘的出身倒是叫她愣神了。
 
    两年前不见的那一位,教坊司是报到了衙门里的,只是一直不见踪影,没想到,她藏身半年之后,在一年半以前在那村子里落脚,一直都在捕快们的眼皮子底下。
 
    “当时的画像比她本身还有一些差异,捕快们没认出来也不奇怪,”闽奉銮道,“画像找人不容易,我认得她这个人,再看画像,就容易多了。”
 
    理正是这个理。
 
    程芷珊有胆子出手伤人,又烧毁红绳,怕是块硬骨头。
 
    陆毓衍没有进大牢审她,而是跟着杨府尹去见那几位姑娘。
 
    闽奉銮站在门外看了两眼,其中再无教坊司的人了,看来多是江南来的瘦马。
 
    谢筝的视线扫过这几位姿容卓越的姑娘,最后落在了一个鹅黄身影上,她记得很清楚,他们刚到小楼外,在二楼打开又关上房门的正是这位身着鹅黄褙子的姑娘。
 
    谢筝把她单独带到了隔壁屋子里。
 
    因着要问许多私密事情,男人在场反倒让姑娘不敢开口,陆毓衍刚进城时,就让松烟去萧家请许嬷嬷了。
 
    萧娴嘴上抱怨,还是催着许嬷嬷换身衣裳出门。
 
    许嬷嬷一顶轿子到了顺天府,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她没有丝毫怯场,跟着松烟到了后衙。
 
    案子的状况,许嬷嬷听谢筝说过一些,此刻谢筝又附耳与她说了红绳,她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脱口骂了一句娘,而后抬脚进了屋子。
 
    这事情还得她来问,谢筝一个姑娘家,能问清楚多少?
 
    许嬷嬷摩拳擦掌,仔细打量坐在桌边的女子。
 
    谢筝跟了进来,在许嬷嬷身边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眼神游离,没有回答。
 
    谢筝知她心中防备,叹道:“烧情疤,以血染绳,红绳系足,我不信你们人人都是自愿的,已经出了人命了,若你没有沾手那些人命案,你就只是一个受害的。
 
    瘦马养来就是伺候主子的,没有办法选择主子,又脱不了身,你不肯说,总有被强迫之人说出真相。”
 
    那姑娘的手指紧紧缠着帕子,犹豫再三,道:“我叫辞念,原是明州人。”
 
    许嬷嬷闻言,张口用明州话问她:“你是明州人?我们老爷是明州知府,你只管好好说,若你想回明州,我是有办法的。”
 
    辞念瞪大了眼睛,眼眶瞬间湿润,也许是许嬷嬷的承诺,也许是熟悉的乡音,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哭得撕心裂肺的,辞念一面哭,一面撸起袖子,露出来半截手臂。
 
    上头有些青色印子,不算多,但看着也叫人揪心。
 
    辞念哭着道:“我也不喜欢那样的,我只能忍着,要是反抗,就会跟玉澜一样,玉澜性子急,伤得更厉害,就……”
 
 第一百二十章 哭诉
 
    后半截话,辞念久久没有出口,她泣不成声。、
 
    不用她说完,谢筝也知道结果。
 
    宋玉澜不堪忍受凌虐,带着一身的伤,因起热不退,最终病死,死后被扔进了水里,顺流而下。
 
    许嬷嬷看着那些印子,偏过头擦了擦眼泪。
 
    她是过来人,懂的那些事情,虽说姑娘家细皮嫩肉,男人力气大些就会留下痕迹,但弄成这幅样子,可见是没有半分怜惜,怎么作弄人怎么折腾。
 
    听说还有伤得更厉害的,她不由念了声佛号。
 
    辞念哭了许久,再想开口时,声音哽在嗓子里,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
 
    她苦笑着看着谢筝和许嬷嬷,道:“你们问吧,问什么,我答什么,我太乱了。”
 
    谢筝颔首,先问了最要紧的一个问题:“这一身是谁弄的?我是指这些伤,还有情疤。”
 
    一听“情疤”二字,辞念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仿若是被那铁片烙印时的痛楚重新回到了她身上,叫她入坠冰窖。
 
    不是屈辱,被卖作瘦马养大,这么多年了,若还在乎什么屈辱不屈辱的,早就一头撞死了。
 
    烧情疤带给她的只是恐惧,真正感觉到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就是那块肉,被架在了火上,她闻得到肉烧焦的味道。
 
    辞念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看着谢筝:“我说出来,你们能把他抓了吗?他是皇亲国戚啊。”
 
    有这句话,谢筝便明白了。
 
    林驸马忙着向长安公主表忠心,他没空去那庄子里害宋玉澜,那就只能是秦骏了。
 
    谢筝如是问道:“是秦骏?”
 
    辞念的眸子一紧,只这个名字就让她毛骨悚然,她重重点了点头:“是他,就是他。”
 
    “那些红绳是用血染的吧?”谢筝又问,“是你们的血?”
 
    辞念的手落在了腿上,颤着声道:“是,我的那一根是他割了我的腿,拿白绳染的。
 
    虽然没有标记,但秦骏似乎能分清楚那些红线,他会在行事时替我们绑上,结束之后又摘下。
 
    我最初见到那些红绳,是在青石胡同里。
 
    在那里的时候,我们的生活没有那么糟糕。”
 
    辞念是怀念青石胡同里的光景的,她的瘦马身份注定了她只能过那样的生活,居在一处院子里,给主人和客人弹琴唱曲、一醉方休、颠鸾倒凤。
 
    出入胡同的多是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公子们,不说段立钧那种官家子,连驸马爷十天半个月的也会露面。
 
    她在胡同里住了半年,跟过几乎所有的客人,虽有粗鲁的,但基本都能忍受,也没有哪个有怪异的癖好,她们身上也都是白白嫩嫩的,最多留一两个青色印子。
 
    院子里,除了她们这几个瘦马,还有教坊司的姑娘。
 
    程芷珊经常来,与秦骏等人也十分熟悉,而她引来的其他姑娘,辞念见过的就有七八个。
 
    红绳正是程芷珊带来的。
 
    辞念记得那夜秦骏宴客,酒兴极浓,程芷珊靠在秦骏怀里,说笑声不断。
 
    秦骏突然摊手,似是问程芷珊讨要东西。
 
    程芷珊略一犹豫,取出了一根红绳。
 
    秦骏拿到鼻尖眯着眼睛闻了闻,似乎很是满意,有人好奇,问秦骏那红绳莫非还染了胭脂香,秦骏哈哈大笑,没有回答。
 
    “直到我被割开皮肉,鲜血染红绳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什么。”辞念说着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缓了良久才缓过来。
 
    胡同里的瘦马换过好几个,每回都是下午被接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几日又会有新人补上。
 
    她们起先都没在意,瘦马易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主子想换新鲜的,把旧的卖了送了,或是有人看中意了讨要走,都是寻常的。
 
    “时至今日想来,她们也许跟玉澜一样,在山上庄子里被折磨致死了吧。”辞念仰着头,忍住泪水,道,“在胡同里时,秦骏没有太过分,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根本就是禽兽!
 
    胡同里出了事,大半夜的,我们就被护院管家送到了城里的另一处院子里,天亮后送到了山上。
 
    程芷珊和玉澜也跟我们一起,玉澜一开始很信任程芷珊的,结果……
 
    在庄子里,秦骏原形毕露,芊巧被抬回来时,我们都吓坏了,她说了经过,后来我们回忆,七月里有一天夜里在胡同里突然听见过惨叫声,那天是教坊司一个弹琵琶的乐伶留下来的,很可能就是她……”
 
    谢筝垂眸,想了想,道:“那位是潘姑娘,回去之后没几天就病故了。”
 
    辞念怔了怔,复又苦笑,她并不意外,她们这几个还活着的,才是走运,但也是命悬一线,若还被秦骏关在那庄子里,哪天挨不住了,就和宋玉澜、潘姑娘是一样的。
 
    “程芷珊是秦骏的亲信?”谢筝问道,“被她砸破脑袋的是谁?”
 
    辞念点头:“教坊司的姑娘似乎都是程芷珊哄来的,那位姐姐就是芊巧,她不想在庄子里等死,买通了护院,被程芷珊查出来了。具体的我不知道,程芷珊一口咬定是芊巧买通的王护院,你们来之前,她俩正在屋里争吵。”
 
    谢筝理了理思绪,道:“其他几位姑娘,你能让她们都说实话吗?秦骏的身份摆在那儿,人证越多,衙门越好办事。”
 
    辞念道:“我会跟她们说的,毕竟,我们谁也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即便是瘦马,我们想要的也就是活下去啊。”
 
    说完,她低头看了眼手臂,眼泪啪嗒砸在上头的瘀伤上。
 
    这手臂上的算是轻的了,她亲眼见过宋玉澜身上的伤痕,噩梦一般。
 
    许嬷嬷又问了几句,这才和谢筝一道出了屋子。
 
    怕辞念不敢放开了说,杨府尹和陆毓衍都没在屋子外头,这侧庑廊下空无一人。
 
    谢筝心里闷得慌,几个深呼吸都没完全调整过来。
 
    许嬷嬷怕她介意辞念那一身伤,还没出阁就留下阴影,低声与她道:“姑娘莫要害怕,是秦骏那厮禽兽,不是所有男人都那样……”
 
    听出许嬷嬷的意有所指,谢筝眨巴眨巴眼睛,正巧从杨府尹书房那启着的窗子里看见陆毓衍的身影,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眸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谢筝脑门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含含糊糊“嗯”了一声,算作对许嬷嬷的回应。
 
 第一百二十一章 买通
 
    许嬷嬷本想再宽慰谢筝几句,眼瞅着陆毓衍从书房过来,当即闭了嘴。
 
    谢筝虽比一般姑娘家胆大,脸皮也厚些,但这些话也断断没有当着陆毓衍的面说的道理。
 
    话又说回来,出阁前一夜,好些姑娘被母亲教导新婚之事时面色惨白、吓得够呛,但嫁过去之后,日子不还是好好过的吗?
 
    光开解也没用,等嫁了人就都懂了。
 
    思及此处,许嬷嬷心里又是一痛:谢大人夫妇不在了,谢姑娘出阁时,当真是要委屈极了,连磕头都只能对着牌位磕,实在可怜。
 
    比较起来,自家娴姑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夫人天天替她操心婚事,她还张口闭口“做买卖”。
 
    虽然是打趣,但若传到夫人耳朵里,该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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