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陆毓衍颔首,他也闻到了。
 
    他们走到了园子另一侧的小院里,入了正屋,里头的布局让人大吃一惊。
 
    五开间的屋子,并非寻常的三明两暗,它的中屋很空,没有摆会客的桌椅,东边两间打通,做内室陈设,而中屋与西次间中间立着厚厚的墙砖,只留了一扇小门通行。
 
    进去一看,里头竟是一池清水,热气腾腾的。
 
    谢筝走到池边,蹲下身去,手掌伸入水中,微微有些烫,很舒服,她扭头道:“温泉?”
 
    松烟跟了进来,见状惊呼:“我的乖乖!”
 
    陆毓衍抿唇,道:“原来如此,难怪这庄子价格惊人。”
 
    谢筝默默点头。
 
    庄子底下就有温泉,引泉水入池,休养再好不过。
 
    外墙与前头屋子破旧,里头却另有乾坤,如此布置,不像是个商人能有的手笔。
 
    尤其是,程芷珊在这里,若另几位女子是那夜从青石胡同里搬离的瘦马,那这儿只怕又是秦骏那只狡兔的一窟了。
 
    谢筝走回到东边的屋子里。
 
    桌椅花架梳妆台,竹雾翻了一遍了,没找到什么东西。
 
    最里头摆着一家千工拔步床,垂着厚厚的幔帐,松烟上前一步,一把掀开,而后咦了一声。
 
    谢筝过去一看,内侧床背板上钉了一排小小的钉子,每个钉子上头挂着一根红绳。
 
    与她从火里拿出来的红绳是一样的编法,一样的粗细。
 
    谢筝把它们都取了下来,走到外头阳光下细细看。
 
    之前只有烧剩下的半根时并不明显,这会儿十来根并在一起,就能看出来差异来。
 
    颜色有深浅。
 
 第一百一十八章 热水
 
    同样是红色,有鲜红的,也有红得发沉、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黑的。
 
    谢筝来回翻看那几根黑红色的,绳子算不上新,但也不至于陈旧到褪色的地步。
 
    她正看得仔细,一只骨节分明的摊在她跟前,谢筝沿着那手往上望去,对上了陆毓衍的眼睛。
 
    晓得陆毓衍的意思,谢筝一面把红绳交到他手中,一面嘀咕道:“深深浅浅的,总觉得有点邪乎。”
 
    陆毓衍抬头对着日光观察红线,眼睛半眯着,显得桃花一样的眼型越发细长。
 
    谢筝半侧着脑袋看他,不自禁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这人长得是真好看,不仅是眼睛,连嘴唇鼻梁都戳人得紧。
 
    当年匆匆一眼时没看出来,五年弹指一挥,个头窜高了,五官也长开了,越看越经看了。
 
    尤其是这一本正经做事的样子,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可再舍不得,谢筝还是逼着自个儿去看那些红绳,这案子牵扯了几条人命,好不容易得了进展,更要乘胜追击。
 
    举着的手放了下来,陆毓衍闭上眼睛,缓了缓被日光刺出来的光影。
 
    再睁开时,他刚出声要换松烟和竹雾,就听得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松烟出来了。
 
    “爷、姑娘,看这个,”松烟的双手上摊了块帕子,帕子上摆个小铁片,“从那床头的小橱里翻出来的。”
 
    松烟说着说着,脸都红了起来。
 
    那张拔步床的做工可真了不得,用料雕工堪比旧都世家一代传一代的老太太们睡的床了。
 
    梳妆台、点心箱、首饰箱、小橱小柜的,松烟钻在里头翻了好久,翻出来各式让他目瞪口呆的东西。
 
    松烟一个没吃过猪肉的少年人,对上一堆男女行事时的器具,只觉得脸上耳根都烧得厉害。
 
    他当时就剩下一个念头,亏得谢姑娘已经出去了,这些若是让谢姑娘翻出来,那……
 
    姑娘家面子薄,他和竹雾两人拔腿就溜,估计都是不成的了,回头他们爷肯定削他们一顿。
 
    松烟硬着头皮翻箱倒柜,直到翻出来这个铁片,仔细一看,浑身的热气退了大半,赶紧把帕子包了送出来。
 
    谢筝探头一看,是一块月牙形的铁片,从大小看,正好能够烫在女子私密处。
 
    她倒吸了口凉气,再看那铁片就浑身不舒坦了。
 
    也难怪松烟要拿帕子包着,换作是谢筝,想到这玩意儿烧红了烙在人身上,就头皮发麻。
 
    谢慕锦虽然不爱动刑,但谢筝也听说过一些拿铁块烙犯人的事情,再想想被架在铁架上烤的肉块,谢筝只觉得牙都痛了,她怕是有三五天不想碰碳烤的牛肉、鹿肉了。
 
    陆毓衍示意松烟把铁片收好,道:“去取了铜盆,装些热水。”
 
    松烟一怔,刚想说这人都被抓光了的庄子里哪里来的热水,猛得想到那温泉水,麻溜地去了。
 
    谢筝疑惑,问道:“要热水做什么?”
 
    陆毓衍挥了挥手中的红绳,道:“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这话让谢筝睁大了眼睛,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她看向陆毓衍,又死死盯着那些红绳。
 
    她也猜想这些红绳不对劲,甚至有那么一瞬,脑海里闪过这些红色的染料很有可能是血迹,但那委实耸人听闻,一时之间,她也没有细细往下想。
 
    这会儿陆毓衍一提,谢筝几乎是断定了猜测。
 
    也是,会丧心病狂、迫使女子烧情疤的男人,做出这种事情来,又有什么奇怪的。
 
    松烟端了盆温泉水来,放在了地上。
 
    谢筝拉住陆毓衍的手,摇头道:“洗血迹都用的冷水。”
 
    谢家伺候的人手少,但谢筝还真没干过洗衣的活计,晓得这一点,也是章家妈妈浣衣服时她正好瞧见了。
 
    其实也没有过去很久,就是这个年初,她刚过完生辰,二月末倒春寒,头一回葵水,来势汹汹,又毫无准备,衣裳被褥一塌糊涂。
 
    大冷的天,章家妈妈坐在庑廊下避风洗衣。
 
    谢筝抱着手炉,趴在窗边看她:“妈妈怎么不用热水?看着就冷。”
 
    章家妈妈哈哈大笑:“就是要用冷水才能洗得干净,姑娘赶紧去躺着,别招了风。哎,夫人前几日还在说呢,这都过了十四了,来年这时候都要及笄,与陆公子完婚了,这月事却没半点动静,她急都急坏了。这下好了,夫人放心了。”
 
    谢筝鼓着腮帮子,哼哼唧唧地缩回了榻子上,紧紧抱着棉被。
 
    她不想嫁人,那个时候的她,一点也不想改变在父母身边撒娇逗趣的生活。
 
    哪曾想,她离及笄还有小半年,就差不多日日都跟着陆毓衍了。
 
    陆毓衍垂眸看着谢筝的手,跟青葱似的,指尖扣在他的手背上,指甲盖圆润可爱。
 
    要不是手里还拿着那些红绳,他都想反手握住她的手了。
 
    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陆毓衍道:“我知道。”
 
    知道还用热水?
 
    谢筝疑惑极了。
 
    陆毓衍把几根红绳扔进水里,道:“看看会不会褪色。”
 
    如此一说,谢筝便明白过来了。
 
    寻常的红绳,在热水里多少都会有些褪色,但血迹不会。
 
    那些色泽暗沉的,恐怕已经染了有些时日了,便是扔进冷水里,也不见得能洗出什么来,真花力气揉搓,就算是普通的染料,许是都会被搓掉色的。
 
    绳子被浸在了盆中,松烟附耳与陆毓衍说了那拔步床里的状况。
 
    陆毓衍微怔,下意识瞥了谢筝一眼,压着声音吩咐道:“一并收起来带回衙门里去。”
 
    热水浸泡要花些功夫,谢筝本想再进屋里看看的,刚走到门边就叫陆毓衍拦下了。
 
    陆毓衍指了指对侧的两层小楼:“不如再去那边看看?”
 
    谢筝抬眸看他,她知道刚才松烟与陆毓衍暗悄悄说了几句,只是不晓得内容,可这会儿看去,陆毓衍神色坦荡,叫她一时也吃不准了,就依着陆毓衍的意思,两人往小楼去。
 
    屋子里的焚烧味道散了大半,谢筝的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
 
    从箱笼里取了张被罩,谢筝把所有首饰头面一股脑儿的倒在被罩里,一个屋子的还不够,所有房间里的一点不拉都带上了。
 
    让陆毓衍把这一包给裹起来,谢筝解释道:“宋玉澜死在这里,她们要是都不认,就让教坊司来认认,这里头有没有宋玉澜的东西。”
 
    女人爱首饰,哪怕觉得不吉利,但各自处境都差不多,谁也不嫌弃谁,指不定有人留下了一些。
 
 第一百一十九章 系足
 
    陆毓衍帮着谢筝把一包袱的东西提回了那温泉院子里。
 
    松烟和竹雾也刚收罗好,各自提了一袋出来,见了陆毓衍手里的东西,唇角抽了抽。
 
    不是吧?
 
    他们辛辛苦苦,就想瞒着谢姑娘,他们爷这一袋子又是从哪儿弄出来的?
 
    这庄子的主人简直不是人呐!
 
    这种东西,怎么放得各处都是!
 
    怕谢筝尴尬,竹雾和松烟都有些没脸看她了,暗悄悄瞥一眼,见谢姑娘和自家爷都面色如常,不由心里又直打鼓。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姑娘家家的,不可能是见多识广,肯定是一心为案子,也就顾不上什么尴尬了。
 
    就像在宁国寺里一样,谢姑娘说话可是坦荡荡的。
 
    松烟在心里夸谢筝厉害,浑然不知情的谢筝蹲下身,从铜盆里把红绳捞了出来。
 
    浸了水,绳子的颜色又沉了些,但那盆水依旧还是老样子,没有染上半点红色。
 
    谢筝站起身,冷冷看着手中红绳:“可能都是血染的了。”
 
    陆毓衍敛眉,虽然早有预料,可坐实了,还是觉得心寒,竟有人用血染绳,还一根根挂在床背板上,这个癖好,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四人出了庄子回京。
 
    谢筝还在琢磨着红绳的事儿,便问陆毓衍:“为何要有这些绳子?就挂在那儿看看的?”
 
    陆毓衍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我若送你红绳,你会作何用处?”
 
    谢筝愣了愣。
 
    好端端的送她红绳做什么?谁还稀罕一根红绳子了?前回把她的丝巾扔了,说要补她一条的,这会儿都没见踪影呢!
 
    几个念头在脑海里冲来撞去的,一时之间,谢筝真没想起来,陆毓衍想问的仅仅是“作何用处”而已。
 
    好不容易静下了心,谢筝想了想,红绳用作头绳,或是做手绳、脚绳……
 
    脚绳?
 
    谢筝霎时间晓得陆毓衍问这话的意思了。
 
    红绳系足。
 
    古书里说: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则潜用相系,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避。
 
    这个说法,传了几百年了,夫妻、未婚夫妻,多是如此的。
 
    陆毓衍如此提及,倒也不是有旁的用意,而是在与她分析凶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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