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老妪喝了两口水,又道:“陈寡妇不容易,我看着她这十多年辛辛苦苦撑下来。
 
    年轻时,也有改嫁的机会,她怕儿子受罪,坚决没答应。
 
    就靠去成衣铺子收些边角料子,做些布老虎、绢花之类的小玩意,大街小巷去叫卖。
 
    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儿子,娶了儿媳,为了补贴家用,依旧在街头摆个小摊。
 
    最后却落得这么个结局,心酸哦!
 
    也难怪她,那段时日要死要活的,换作是我,儿子儿媳不孝,我也不活了。”
 
    谢筝认真听老妪说话,听到这一句,猛得瞪大了眼睛,一个念头闪过:“您是说,那陈寡妇原本不想活了?”
 
    “可不是!每次跟她儿媳闹完就哭,说过不下去了,有一回我去街上看见她摆摊,拉着个过路人也在说日子艰难,不想活了。”老妪苦笑,“她可不是说的气话,去年有一天,那两婆媳吵翻了天,她提着刀子挥,也不晓得是想砍儿媳还是要砍自个儿,还是我儿子好说歹说劝住的。
 
    前阵子想通了,想求求菩萨添个孙儿,哪里晓得,哎……”
 
    又听老妪絮絮说了些陈家事情,谢筝与陆毓衍才告辞。
 
    “辛苦您跟我们说这么多,”谢筝掏了几个铜板,塞给老妪,“我瞧您院子里晒着小儿围兜,这些铜板给他买糖吃。”
 
    老妪推了两回,还是收下了:“瞧你客气的,本就是我闲着没事儿,一肚子话想跟人说道说道。陈寡妇没了,这些话,我都不知道说给谁听。”
 
    陆毓衍敛眉,询问道:“您是说,陈寡妇没了之后,衙门里没来跟你们打听过?”
 
    “没有,”老妪摆了摆手,“让我儿子认完了,等她儿子后来又去认了,说是失足摔死的,让他直接领回来埋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怪异
 
    谢筝跟着陆毓衍出了胡同。
 
    陆毓衍哼笑着道:“晓得陈如师不喜麻烦,办案糊涂,倒是没想到,是这么的不喜麻烦。”
 
    谢筝亦是连连摇头。
 
    要她说,陈如师坐在府衙书房里,查案子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跑腿的都是底下衙役捕快,写案卷的有主簿先生,他到底有什么麻烦的?
 
    陈寡妇失足,从明面上看,的确清清楚楚,但府衙做事素来有章程有规矩,陈如师却压根没有让衙役来找左右邻居问话。
 
    意外,可以如此偷懒,可其他案子呢?
 
    陈如师这么办案,不出岔子才奇怪了。
 
    而恰恰,这个失足意外,在谢筝看来,也有些怪异了。
 
    “陈寡妇、石瑞,以及昨日落水而亡的单老七,分开来看,除了石瑞的砒霜来源外,似乎并无可疑之处,但……”谢筝思忖着,道,“但这些人,都有过一段时间的轻生念头。”
 
    陈寡妇的辛苦和不满,整条胡同都知道,照老妪的说法,她还跟小摊上的买家们提及过;
 
    石瑞屡考屡不中,他的郁闷,府学里也有不少人知道;
 
    至于单老七,从乐善好施的七老爷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整日醉醺醺要死要活的,更是满城都知道的。
 
    而他们最终都死了,两起意外,一起服毒。
 
    陆毓衍顿了脚步,他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道:“还有几起也是城南附近的,都去问问。”
 
    城南附近的还有四起。
 
    一个悬梁,一个拿刀刺了胸口,这两人案卷上都记了,因着家中琐事、生意败落,早就有了自尽的想法。
 
    另两人皆是失足磕到了脑袋。
 
    陆毓衍和谢筝一一去问了,如他们所料,这两人亦是寻死觅活了一段时日的。
 
    明明日头还挂在天上,谢筝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一两起还能当是巧合……”谢筝喃喃道。
 
    街上人来人往的,陆毓衍不好安抚她,只能轻声道:“余下的,我让竹雾去打听,我们先回驿馆理一理。”
 
    谢筝颔首应了,问街边铺子借了纸笔,把几家的住址写给了竹雾。
 
    回到驿馆里,陆毓衍煮了一壶茶。
 
    茶香清雅,他给谢筝添了一盏:“茶叶是母亲送来的,你尝尝。”
 
    谢筝端起来抿了抿,热腾腾的,唇齿留香,暖人心肺,一盏饮完,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很香。”谢筝莞尔。
 
    陆毓衍眉宇舒展,细长的手指摆弄茶具:“父亲喜欢碧螺春,母亲那里备了些苏州府送来的好茶,让我们回京时带回去;母亲喜欢饮六安瓜片……”
 
    说是回来理案子的,陆毓衍却对案子只字不提,只与谢筝说茶。
 
    谢筝对茶不及对吃食挑剔,反倒是会因着点心菜品不同,而选择不同的茶。
 
    说了会儿,想到那些可口点心,谢筝不禁馋得慌。
 
    正好竹雾回来了,才算把话题止住了。
 
    竹雾的面色并不好看,他恭谨道:“如爷与姑娘想的,府衙与夫子庙附近的几桩意外,遇难的人在生前都想过轻生。
 
    谢筝与陆毓衍四目相对,心扑通直跳。
 
    这些案子,委实太过巧合了,一两桩也就罢了,偏偏每一桩都是。
 
    仿佛是有一双手,把这些想要轻生的人,一个个抹去。
 
    谢筝的手搓了搓胳膊,下一刻,就被陆毓衍握住了手。
 
    温热从掌心一点点穿过来,陆毓衍扣着谢筝的十指,道:“如果真的有一个人,在背后下手,那他深知陈如师的性格。”
 
    若是心思缜密些的官员,最初也许会被糊弄过去,可这么多桩意外、自尽下来,肯定会起疑的。
 
    也只有陈如师,万事不管,只求太平。
 
    “也许就是陈如师?”谢筝说完,顿了顿,自己又摇了摇头。
 
    陈如师那个人,会做这些麻烦事儿?
 
    陆毓衍抽出桌上那几张谢筝手写的案卷,道:“不管陈如师是否下了手,有一个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谢筝了然:“金同知。”
 
    金仁生没有把案卷拿出来,是他知道,这些案子是有问题的。
 
    也许他参与其中,也许是他整理案卷时看出了端倪,但他并不愿意这些曝光。
 
    “打算怎么办?”谢筝问道。
 
    除了单老七落水,其他案子,最久的快两年了,最短的也都有一个月,被定成了意外、自尽,想要靠证据之类的找出真凶,根本是痴人说梦。
 
    就算是单老七,喝得酩酊大醉的,又是夜里,意外还是叫人推下水的,又有谁能说得清?
 
    陆毓衍沉思着,漆黑的眸子平静,深不见底,窥不得其中情绪,良久,若有似无的笑意从眼底一闪而过,他漫不经心道:“去问问陈如师,看他如何说。”
 
    谢筝一怔,眨了眨眼睛。
 
    陆毓衍叫她的样子逗着了,笑意明显许多,空闲的手刮了刮谢筝的鼻尖,道:“我是巡按,我的职责是找陈如师的麻烦。”
 
    巡按到府,是要纠察错案,但这纠察,不正是给此处的父母官找麻烦吗?
 
    谢筝扑哧笑出了声,眉眼弯弯的,娇俏极了。
 
    陆毓衍沉沉看着,瞥了一眼竹雾,又把视线挪了回来。
 
    竹雾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突然就明白了松烟说过的“点着了的油灯”是个什么滋味了。
 
    这不是一本正经在说案子嘛!
 
    要不然,他才不进来凑热闹呢!
 
    这会儿再出去,再轻手轻脚的,似乎也有些迟了?
 
    竹雾心里纠结,陆毓衍却没放在心上,他看了眼天色,道:“趁着陈如师还在衙门里,直接去问问他。”
 
    谢筝点头。
 
    应天府衙里,陈如师摆着算盘,来来回回算着这赌局赚了多少银子,越算越喜笑颜开,似乎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与银子落口袋是一个声音。
 
    听闻陆毓衍来了,他赶紧把算盘塞到了大案底下,绷住了笑容,清了清嗓子,起身道:“陆巡按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陆毓衍一眼就看出了陈如师那忍都忍不住的笑容,他挑眉道:“看了些案卷,有几桩案子,我有些疑惑,想请教大人。”
 
    陈如师闻言愣了愣,对案子有疑惑?还是几桩?他怎么觉得,陆毓衍不是来请教,是来找事的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陷阱
 
    见陆毓衍神色不似玩笑,陈如师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自问办案也算公允,为官二十几年,没闹出过凶手不服罪,或是受害者的家属不认可判案的状况,陆毓衍能从案卷上看出什么名堂来?
 
    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陈如师道:“哪几桩案子,让陆巡按如此疑惑?”
 
    陆毓衍落座,一桩桩列了出来:“……六月十九陈寡妇失足丧命、八月里石瑞在府学内服毒自尽、昨日单老七醉酒从河里捞起来。”
 
    陈如师听得眉头直皱。
 
    这些案子,不是自杀就是意外,案情清清楚楚的,陆毓衍怎么会说有疑惑呢?
 
    陈如师早就打听了,别看陆毓衍年纪轻,在京城里查的几桩案子可见其眼力手段,他绝非看不懂案卷的无能之辈,可他偏偏说这些案子不对……
 
    抿着唇,陈如师的心思转了几道弯。
 
    果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陆毓衍可不就是来找事的?
 
    说到底,只怕也是为了镇江谢家的大火。
 
    陈如师暗自嘀咕了两声倒霉,道:“这几桩案子有哪儿不对的?就说最近的,单老七醉酒淹死,莫不是陆巡按以为,他并非失足,而是有人推下水的?”
 
    陆毓衍目光淡淡,陈如师果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哪怕心里不满,陆毓衍都没有从陈如师的面上看出他的心思来。
 
    “这几桩案子,一桩桩看,并无什么问题,”陆毓衍的指尖点着桌面,“只是……”
 
    只听前半截,陈如师不禁松了一口气,可那个“只是”又让他的心提了上来。
 
    他不满意极了,陆毓衍分明才入官场,怎么比他这只老狐狸还老狐狸!
 
    “不说这几位自尽之人,其余因意外而亡的人,他们死前都有一段时间的轻生念头。”陆毓衍盯着陈如师的眼睛,道,“这些案子前后有小两年,陈大人公务繁忙,没有把他们联系到一块,也是寻常的。”
 
    陆毓衍给他寻了个台阶,陈如师自然沿着台阶直直而下:“时间太长了,也许是有疏忽之处,但是,请恕我直言,都有自尽的念头,并不算什么疑点吧?哪怕是我这样为官之人,遇见心烦之事,都会咬牙切齿骂一句‘不如死了拉倒’,陆巡按,你说呢?”
 
    “正如大人所言,若不是有一个细节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也不会对此起疑了。”陆毓衍说完,抬声与候在书房外的谢筝道,“阿黛,去请金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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