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这个陈如师,”陆毓衍哼笑了一声,把册子交给谢筝,“做官可真有一套。”
 
    谢筝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亦是哭笑不得。
 
    明面上看起来,这册子堪称典范,这两日在城中行走,也能看出大小事务井井有条。
 
    她在应天府边上的镇江生活了五年,应天水利、农事到底如何,不敢说一清二楚,但应天的确没有在这些事情上摔过跟头。
 
    陈如师做父母官,的确有他的本事。
 
    要不然,以他的家世背景,恐无法在这个年纪里坐稳应天知府的位置。
 
    全朝多少州府,唯顺天、应天两府最为特殊,掌管新旧京师。
 
    陈如师不是个昏官,相反,这人聪明过人,刑狱案子的连翻漏洞,仅仅是因为他怕麻烦。
 
    眼下让陆毓衍将了一军,陈如师只能自个儿费心费力弃车保帅,以他的本事,想查清案子金仁生与案情的联系,应当不难。
 
    有人出力,就有人偷懒。
 
    翌日一早,陈如师到了衙门里,把韩德叫过来耳提面命一番,指点他如何查访,又让人往金仁生曾今任职的六合县去打听消息。
 
    一切准备妥当,陈如师坐在书房里等陆毓衍到来,眼瞅着一刻钟、两刻钟过去了,对面书房的门依旧关着,他不禁撇了撇嘴。
 
    他起身走到院子里,问衙役道:“今日陆巡按没有来?”
 
    衙役恭谨道:“清晨使人来报过,说是今日不过来衙门里了,去底下县府转转。”
 
    陈如师绷着脸回到书房里,一屁股坐下生闷气。
 
    这是偷懒去了?
 
    他还就巴不得陆毓衍偷懒呢!
 
    旧都风雅,他可以引着他听曲看戏吃酒,他来掏银子都成,只要陆毓衍高高兴兴来,高高兴兴走,回头往上头报时给他多些几句好话。
 
    最怕的就是现在这样,油盐不进还尽找事!
 
    也不知道这是往哪个县府去了,真游山玩水才好,万一来一个微服私访,底下县府的官员不懂事,冲撞了惹事了,回头还连累了他,那他真是要呕死了!
 
    陈如师越想越烦,连韩德给他送那二十两银子来,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只催着韩德赶紧办案子。
 
    另一厢,陆毓衍和谢筝已经离开了应天府。
 
    走官道从旧都去镇江,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左右就能赶到。
 
    陆毓衍巡按应天、镇江与太平府,各府都算着他抵达的时间,陈如师严阵以待,镇江与太平两府估摸着也差不多。
 
    若是等了断了应天府的事情,再往镇江府去,他们为谢慕锦的案子心虚,各个都防备着,陆毓衍想查出些名堂来怕是不容易。
 
    不如打个措手不及,先去镇江了解一番状况,好过事事被人蒙着。
 
    谢慕锦蒙难,新的镇江知府刚刚上任,这会儿大抵还是一头雾水,弄不清镇江事情。
 
    李三道监管了两个月,他们夫妻皆是诬陷谢筝之人,他们应当晓得是谁在幕后。
 
    日头高升时,远远能看到镇江城墙。
 
    陆毓衍一行没有急着进城,先寻去了赵捕头家中。
 
    村子依旧宁静,与谢筝记忆里的完全一样,可走在村道上,她还是有一股恍然隔世的感觉。
 
    赵家院子里,几只母鸡咯咯叫着,赵家嫂子坐着缝补衣物,听见自家黄狗叫起来,她探着身子往外头看了一眼。
 
    四个陌生人,她从未见过。
 
    “问路还是……”赵家嫂子试探着问了声。
 
    谢筝快步过去,扑到赵家嫂子怀里,哑声道:“嫂子,是我,我回来了。”
 
    赵家嫂子怔了怔,这姑娘声音听着耳熟,模样却全然不同,她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姑娘认错人了吧?”
 
    “嫂子舍不得炖鸡给我吃了?”谢筝抬头看着她。
 
    眸子清澈如水,赵家嫂子一把扣住谢筝的手,将她往院子里带了几步:“回来了?”
 
    谢筝重重颔首。
 
    赵家嫂子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号:“我怕有人诓我呢,你的事儿,我半句不敢跟别人说的。”
 
    让外头知道谢筝未死,还不知道要添多少事情。
 
    “我来向赵捕头打听城里的事情,这次回来,一定要洗清冤屈。”谢筝说完,见赵家嫂子上下打量陆毓衍几人,刚要介绍,又被赵家嫂子打断了。
 
    “是你未婚夫吧?我听我男人说的,陆公子巡按镇江,定是要替你伸冤来的。”赵家嫂子问道。
 
    谢筝点了点头:“是他。”
 
    赵捕头今日休沐,上山打猎去了,正午时提着两只兔子回来,见了谢筝与陆毓衍,亦是惊喜万分。
 
    “那个秀才,他们编造了身份名字,我去查过了,他出身的庄子不太对劲。”赵捕头忿忿道。
 
    案卷上,谢筝的心上人叫卫宣,出身镇江辖县丹阳的卫家庄。
 
    卫家庄的人口不多,并一块也就三十四号人,三四年前,庄里人陆陆续续搬离。
 
    去年时,有富商在庄子边上盖了新宅子,那卫家庄出身的人都从未登门闹过。
 
    整个庄子的人,将祖辈的居所都抛弃了。
 
    这个卫宣,在他离开卫家庄之后,所有轨迹皆空白,只在今年五月,在镇江城里孤身落脚。
 
    谢筝沉思,道:“我记得李三道从前是丹阳知县。”
 
    “没错,”赵捕头颔首,又道,“我有个兄弟在丹阳当差,我问过他,四年前卫家庄出过事。你还记得闹得沸沸扬扬的大盗飞狐吗?”
 
    听赵捕头提及,谢筝亦想起来了。
 
    那是谢慕锦到镇江之后办的案子。
 
    大盗飞狐作恶多端,不止是镇江,脚步遍布应天、扬州、常州等府,作案累累,衙门悬赏缉拿,却没人知道这大盗长什么模样,直到他在丹阳落网。
 
    是了,当时擒住飞狐的正是卫家庄百姓,送来的是一具尸体,仵作查验说此人的确武功不凡,若不是受了伤也不至于让一群百姓拿下,卫家庄领了赏银回去,这案子算结了。
 
    “那具尸体,真的是飞狐吗?”赵捕头冷笑。
 
 第一百五十二章 花翘
 
    谢筝与陆毓衍交换了个眼神,压着声儿道:“你的意思是,李三道伙同卫家庄百姓骗取了衙门赏银?”
 
    赵捕头沉沉颔首:“没有实证,但我那兄弟记得,就在飞狐落网之后的几个月,李三道夫人的娘家在城郊山上修了庄子。”
 
    李三道的家境,谢筝一清二楚。
 
    他们夫妻两个,都没什么银钱,只靠李三道的俸禄,和李夫人娘家那点儿收成,可修不起庄子。
 
    这两人的银钱来路,肯定是有问题的。
 
    李三道作为丹阳知县,伙同仵作作假,并非不可实现,又没人晓得飞狐到底什么样子,蒙混过关也不奇怪。
 
    卫家庄的人分了银子,各自搬离。
 
    李三道编造卫宣身份,也不会有另一个卫宣跳出来说他造假。
 
    可哪怕是知道李三道牵扯其中,背后之人的身份也难以确认,唯有逼迫李三道开口才行。
 
    简单用了些干粮,一行人进了镇江城。
 
    路引自然是不能用的,但有赵捕头引路,进城并不困难。
 
    看着熟悉的一景一物,谢筝的眼眶微微泛红,陆毓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安抚一般看了她一眼。
 
    谢筝浅浅笑了,绕到府衙后院外头,看着新修缮的院子,一时有些恍惚。
 
    仿佛是顾氏还在那院子里,伺候着几盆花草,嗔怪她又偷溜出去玩耍。
 
    谢筝吸了吸鼻尖,余光瞥见一个小姑娘坐在角门石阶上,低着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身上的比甲脏兮兮的,头发也乱成了鸡窝,可谢筝还是认了出来,那是花翘,那身衣裳还是去年新做的,两个丫鬟一人一套新衣,喜得两个小姑娘眉开眼笑。
 
    赵捕头也看到了,道:“一直疯疯癫癫的,就没清楚过。她老子娘不管她了,她就整日不是坐在那儿,就是在后院转,兄弟几个看她可怜,就顾着她三餐。李三道没让赶她走,信赖的知府夫人心善,也不让赶。”
 
    想起当初花翘和豆蔻两人模样,谢筝的嗓子酸得厉害,她缓缓走过去,静静看着花翘。
 
    花翘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木然抬起头,歪着脑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猛得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朝谢筝冲了过来。
 
    陆毓衍上前把谢筝挡在了身后。
 
    花翘一脸不悦,眼睛里满是戒备。
 
    谢筝从陆毓衍身后探出身来,与花翘道:“跟我走吧。”
 
    花翘的眸子骤然一紧,往谢筝身上一扑,声音几不可闻:“回应天去,赶紧走。”
 
    谢筝愣怔,难以置信看着花翘。
 
    那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已经退开了,嘻嘻哈哈的,仿若扑蝴蝶一般,又往其他过路人身上扑去。
 
    陆毓衍沉沉看着那疯疯癫癫的身影,下颚抿得紧紧的。
 
    声音虽然低,但刚才那一句他也是听到了的。
 
    花翘并没有疯魔,哪怕她看起来不正常,但她的思绪是清楚的。
 
    谢筝强压着心中惊讶,问陆毓衍道:“她怎能认出我来?”
 
    她涂抹了妆面,哪怕是近处细细看,旁人也未必认得,为何只这么一眼,花翘就……
 
    陆毓衍答道:“她认得我。”
 
    去年秋天拜访谢慕锦时,花翘曾跟他打过照面。
 
    旁人许是认不得谢筝如今模样,但花翘是谢筝的丫鬟,不看模样,只凭一举一动,也能猜测几分。
 
    这个当口上,不能将花翘叫回来仔细询问,陆毓衍和谢筝只好先离开府衙,进了一间茶馆。
 
    赵捕头去追花翘了。
 
    花翘引他到了一处无人的胡同,这才停下脚步。
 
    “让姑娘和姑爷赶紧走,从姑爷到应天,李三道就盯着他,回应天去,李三道不敢在陈知府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花翘怕赵捕头不信,跺脚道,“我偷听来的,他们怀疑姑娘没死,姑爷身边的就是姑娘,李三道没有退路,他要豁出去了。”
 
    赵捕头听得眼皮子直跳,让花翘自个儿当心,转身去寻了陆毓衍和谢筝。
 
    谢筝捧着茶盏,一言不发。
 
    温热的茶水让她心绪平静许多。
 
    花翘最爱干净漂亮,她明明没有疯魔,怎么能忍受把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谢筝自嘲一般笑了笑,她进京路上,狼狈时与花翘半斤八两,她们主仆,还真是一样的。
 
    赵捕头进来,转达了花翘的话。
 
    松烟与竹雾面上都不太好看,李三道豁出去了要动手,他是想谋害自家爷的性命?
 
    陆毓衍敛眉,指腹摩挲着红玉,道:“恐怕是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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