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陈如师没有说话,端起茶盏拨了拨茶沫,脑海里将这几桩案子来回琢磨——陆毓衍说的细节到底是什么?
 
    谢筝去寻了金仁生,正巧遇见韩德和金仁生一道说话,听闻是陆毓衍和陈如师在说案子,韩德也一起跟了来。
 
    走到书房外时,里头传来陈如师的声音。
 
    “依陆巡按的意思,这些案子都有问题,难道说那些自尽的、意外的都是他杀吗?”陈如师道。
 
    金仁生的脚步顿了顿。
 
    谢筝看在眼里,并没有说穿。
 
    待金仁生和韩德落座,陆毓衍又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想法,道:“不知金同知如何看?”
 
    金仁生摆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那些案子,他分明没有拿给陆毓衍,为何会被查出来?
 
    他睨了谢筝一眼,昨日这姑娘进过库房,可守备说她压根没待多久,她到底是怎么……
 
    心思虽乱,金仁生嘴上道:“我不太明白陆巡按的意思。”
 
    “陈大人与韩大人也许不明白,但金大人一定明白,”陆毓衍直截了当道,“昨日我让阿黛问你拿这几年意外、自尽的案卷,你交了一叠出来,阿黛还问过是否全了,你说是。
 
    可事实上,我刚才所列的所有案子,并不在你给的案卷里头。它们被你瞒下了,这会儿还躺在库房里吧。
 
    金大人,为何你瞒下的这些,遇难之人都有过轻生的念头?
 
    再说自尽,翻遍了整个旧都药铺,都没有石瑞买砒霜的记录,他的砒霜是从哪里来的?”
 
    金仁生的面色白了白。
 
    韩德拧着眉头,想帮金仁生解围,道:“陆巡按,人心难测,意外颇多,镇江府衙大火,不也是自尽引发的意外吗?
 
    在外人眼里生活平顺、夫家显赫的官家女,也会有轻生的念头,何况贫苦老百姓?
 
    不过是巧合罢了。”
 
    韩德因着输了二十两银子,一肚子不乐意,说起谢家之事,语气难免激愤,没给陆毓衍留半点颜面。
 
    陈如师捂住嘴重重咳嗽了两声,眼神险些把韩德戳成了筛子。
 
    明明陆毓衍就为了镇江的案子来找事的,韩德竟然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嫌陆毓衍的火气不够旺,再添一把柴火?
 
    谢筝咬紧了后槽牙。
 
    她清楚因为镇江大火,陆毓衍受了许多指指点点,可这还是头一回,她亲耳听见有人在官场上以此来攻击陆毓衍,她的心钝钝的痛。
 
    心疼他,很心疼。
 
    陆毓衍面不改色,似乎是习惯了这些,他只是静静看着金仁生,这位金同知在听到韩德的话之时,神色极其不自然。
 
    不是参与其中却被人提及时而产生的心虚,金仁生眼睛里的,更像是恨意,仿若是一团火,腾的烧了起来。
 
    “金同知,为何把那些案卷瞒下?”陆毓衍撇了陈如师一眼,又盯着金仁生道,“是你知道这些案子另有隐情,自作主张隐瞒了,还是陈大人的吩咐?”
 
    陈如师握着茶盏的手险些一滑,愕然看着陆毓衍。
 
    他突然明白了陆毓衍寻金仁生过来的缘由了,这并不是问话,而是在逼迫他们两个人。
 
    不管案子真相如何,陈如师发觉,他只有一条路了。
 
    且不说他从未吩咐过金仁生什么,就算真的有,这会儿也只能跟金仁生划清界限,力证自己毫不知情,质问金仁生为何会隐瞒。
 
    没有其他路可选了……
 
    可偏偏这条路,也是陷阱满布。
 
    陈如师想置身事外,金仁生也不会束手就擒,他们两个,势必“狗咬狗一嘴毛”。
 
    好一个陆毓衍!
 
    竟然步步都是圈套!
 
    那他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咬还是不咬?
 
    陈如师头痛了。
 
 第一百五十章 大礼
 
    茶盏按在了桌子上,声音不大,动作却沉甸甸的。
 
    陈如师看着金仁生,眉头蹙着,斟酌着用词。
 
    这一些案子,他是真不知道背后有没有故事的,但金仁生把案卷瞒下,显然是坑了他们两个一把。
 
    这么一来,不管案子有错没错,都给陆毓衍抓到了尾巴,光是石瑞的砒霜来源,就足够让陆毓衍告他一状了。
 
    虽不至于危及乌纱,但今年的考绩肯定完了,还要罚俸。
 
    得了,今日赌局赚的,还不够填这窟窿的,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陈如师的心都要滴血了。
 
    思及此处,陈如师对金仁生添了几分不满。
 
    这不是给他没事找事吗?
 
    而且,陆毓衍说得对,金仁生为何要瞒下来?他清楚这些案子里的故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陈如师想明白了,咬,一定要咬,此刻不咬,难道背一个同流合污的罪过?
 
    万一这些人都不是意外、或者自尽的,那他岂不是完蛋了?
 
    陈如师清了清嗓子,道:“我没有吩咐过金同知什么,我也不知道金同知为何会瞒下,陆巡按,会不会是案卷众多,金同知疏忽了?”
 
    陆毓衍不置可否,只是沉沉看着金仁生。
 
    金仁生面无血色,他深知陈如师的性格,陆毓衍这么问话,陈如师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厚道了,又怎么会替他开脱?
 
    说一句“疏忽”已经是多得不能再多了。
 
    金仁生深吸了一口气,道:“是我疏忽了,当时以为案卷就这么多,忘了还有这么一叠。”
 
    陆毓衍对此也不意外,偏过头道:“陈大人,您看呢?”
 
    金仁生在心里重重呸了一口。
 
    他看?他怎么看?
 
    要他说,自然是全部抹平,只当没有这一茬,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这话能跟陆毓衍说?
 
    即便心里一万个不乐意,陈如师还是一本正经道:“既然陆巡按提出了疑虑,衙门自当尽力查访,意外的案子怕是难找到疑点了,就照陆巡按说的,查石瑞的砒霜来源。”
 
    见陆毓衍总算点头了,陈如师略略松了一口气,催着韩德去把石瑞服毒的案卷取来。
 
    案卷很快呈了上来,陈如师仔仔细细来回翻看,心烦意乱。
 
    若不是在府学里服毒的人几年难得见一个,陈如师只怕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个人。
 
    陈如师咬牙,这案子有人证,各个都晓得石瑞因科举而心灰意冷,又有物证,石瑞手里捏着装了砒霜的瓷瓶,仵作查验并无异常之处,明明是个清清楚楚的案子,偏偏让陆毓衍抓住了这么一个点。
 
    “城中药铺极多,查证要费些工夫。”为了表示自个儿没走神,陈如师随口说了一句。
 
    陆毓衍让谢筝取了松烟抄回来的名册,道:“陈大人也不用麻烦底下人再跑一趟了,这几个月,城里的砒霜买卖,都记在上头了。”
 
    陈如师的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
 
    陆毓衍昨儿下午看的案卷,今日就跑完了?
 
    他身边就一个丫鬟、两个小厮,竟然比衙役们还迅速?
 
    陈如师干巴巴笑了笑,接了纸张翻看。
 
    陆毓衍不疾不徐起身,理了理衣摆,道:“还有不少案卷没看完,后头的事儿就交给陈大人了。”
 
    陈如师赔笑着送他出了书房,转身脸就拉着老长,啪的将名册纸张摔在桌上,背着手盯着金仁生。
 
    “都嫌乌纱帽太大不合脑袋了?”陈如师弯下腰来,咬牙切齿道,“前几天我们说得好好的吧?他来,就是为了镇江案子来的,不管那案子办得是好还是不好,他陆家要出气!
 
    早说了太太平平的,另外寻些不伤筋动骨的小辫子给他抓,让他出了气,我们挨个十天半个月的,等把人送出了应天府,不还是我们说了算吗?
 
    为何要给他送个大礼?
 
    金同知,你好好跟我说道说道,这些案子是怎么一回事!别说什么疏忽,你当我在这二十几年的乌纱帽是坐在屁股底下的?”
 
    金仁生低头不语。
 
    韩德在一旁想打圆场,可琢磨着陆毓衍的话,又觉得不无道理,他上下打量着金仁生,低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同僚一场,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能拉你一把的,肯定不会推辞,你倒是说说原委?”
 
    金仁生慢吞吞站起来:“自尽、意外、还是另有凶手,这一桩桩的真能查得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全,他早就去查了,还会来与你我说废话?原本就是巧合,他借题发挥罢了。”
 
    说完,也不管陈如师什么反应,金仁生走出了书房。
 
    陈如师站在原地,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韩德忙道:“金大人说得也在理,没有实证,陆巡按能咬死了这些案子有内情?他既然是巡按,让他自个儿查去。”
 
    “呸!”陈如师总算缓过劲儿来,“让他查,真查出个内情来,我怎么办?等着收拾行李回乡去?走着回去还是被抬着回去还两说呢!”
 
    韩德赔笑道:“那您说呢……”
 
    “查,赶在他之前查出来!”陈如师道,“将功补过。”
 
    韩德苦着脸看着那一叠名册:“照着这个查?”
 
    陈如师哼笑一声,他万事不理,只求太平,结果底下人一个比一个靠不住,平日也就算了,这个当口上,他只好亲自指挥一番。
 
    “查金仁生!”陈如师压着声音道,“他为何要替这些案子隐瞒,这一个个的与他非亲非故的,只一个可能,他知道凶手是谁。”
 
    韩德不愿意,又没有办法,点头应了。
 
    陈如师挥手让韩德出去,自个儿关起门来生闷气。
 
    真是舒坦得久了,这几个连怎么舒坦都忘了。
 
    他指着那一个个茶盏,瞪着眼睛骂道:“非要惹事!非要惹事!我怎么会有你们这么蠢的下属!我的官运要毁在你们手里了!”
 
    对侧书房里,谢筝站在架子前,一眼看到了一本《金鹏十八变》,她抽出来看了一眼上头记在的棋谱,偏过头问陆毓衍:“弃车保帅?”
 
    陆毓衍勾着唇笑了笑:“只要他不傻。”
 
    金仁生家里只一个姨娘,一个毁容的女儿,他又是外乡人,在城中的关系相对简单,真要查下去,不难发现问题。
 
    陆毓衍人手不足,还是让气急败坏的陈如师去操这个心吧。
 
    说起来,陈如师已经偷懒够久的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拜访
 
    陆毓衍此刻在看的并非刑狱案卷,而是谢筝取来的应天府这些年疏通河道、修缮粮仓等与百姓生活相关的记录。
 
    每一年朝廷会拨银子下来,经过层层,多少都会有纰漏,他原以为能在这些上面抓到陈如师的把柄,可偏偏,记录清楚干净。
 
    不但是旧都的,应天底下的辖县的档案都一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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