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齐念正在小书房中教开心认字,这孩子被教养得不错,与寻常人家的孩子都大有不同之处。但柔儿她们未免也太宝贝他了,只由着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没有在读书认字之上下过功夫。
正经说来虽他还不满四岁,但齐念一是觉着实在无聊,二则自从柔儿去世后,这孩子便整日里的黏着她,让他坐在那儿写字他倒也很坐得住,当真是省事又省心。
毕竟她好静,带孩子这种事情当真是折腾人,她也实在折腾不起了。
就在之前有流言在华府中纷然四起,说华玉菀很是中意李锦见。自那时起姣梨与远黛这俩丫头便对华玉菀格外的仇视,也更觉得她平日里老往冰台院跑,刻意接近齐念,是不怀好意有所图谋的。
于是就在齐念压根都没吩咐的情况下,她们俩倒是很热衷于收集倾珏院的一切消息,就譬如现在这个。
齐念耐心的听着姣梨神秘兮兮的说完之后,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璐瑶郡主与皇后是嫡亲的姐妹,她们能说什么,想来定然与我们无关。”
言外之意便是既然不关我们的事儿,你管她为何情绪变化这样的大。
但姣梨素来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依旧苦口婆心的道:“小姐,您想想,咱们府上有什么事情能让郡主那样慎重其事的去与皇后说?不过也只是八小姐的婚事而已。今年的春日可了不得了,坊间都流传说是宜嫁娶的好年头,在这一年步入适婚年龄的世家小姐又是这样的多,众位公子们可都跃跃欲试,请府中的父母双亲登门去向自己中意的小姐求婚哪……”
齐念这才施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道:“这又如何?横竖也没人向我求婚,你想让我怎么办,去向那些公子们求婚么?”
姣梨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嗔怒道:“小姐!人家都为你急死了,你却还在打趣我。寻常的世家公子又怎么能配得上我家小姐?当然是那位、有着长乐城中第一美男之称的七皇子殿下啊!”
这时开心也抬起了他那圆溜溜的脑袋,瞪着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珠子,奶声奶气的道:“姐姐,美男是什么?”
这孩子虽然看着老成,却有许多东西都不懂,毕竟年龄就摆在这儿。齐念见他老实沉默乖巧的样子看着也甚是心疼,于是便总鼓励他不懂就问多说话,是而才有了他插这一嘴。
齐念低头看了看他,失笑道:“你这写的什么,嗯?”
因着他年幼,齐念所教习的也不过只是些简单的字,此时却被他鬼画符似的不知画了些什么,全然看不明白。
见她饶有兴致的看了过来,开心不由小脸一红,胖乎乎的两只小手忙往宣纸让遮去,但却是遮得了这边遮不了那边,白白蹭了满手漆黑的墨汁儿。
齐念倒也不嫌他脏,只将他抱在怀中提开了去,向姣梨道:“你也别只顾着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先带他去洗洗,否则待会儿又要全部进肚子里了。”
姣梨无法,只好先带着脏兮兮的开心下去了。
屋里顿时便清静下来了。
齐念回想着姣梨刚刚所说的那些话,忽得低下头去,面颊被窗外照射进来的夕阳沁成了温柔的橘黄色,她微微弯了弯嘴角,在这温暖的阳光之中绽放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很好,终于有人等不及了。
璐瑶郡主才一回到倾珏院中,早已坐立不安的华玉菀便扑了上来,急切的问道:“娘亲,怎么样?皇后娘娘她答应了么?”
第四百三十二章 分头行动
她素来便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百依百顺,就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此时当真是不忍叫她失望,但却终究是不能的。
华玉菀虽工于心计,但她到底也才只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而已。心急总是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她不明白。
璐瑶郡主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旁边早有丫头小心翼翼的奉上了茶来,她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润润嗓子呢,却只见华玉菀那面上骤然变色,将那盛满了滚烫茶水的杯子夺了过去,狠狠的掼在了地上。
刺耳的破碎声之后,那只茶盏已然四分五裂,茶水四溅了。
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那个奉茶的丫头十分熟练的跪下膝行着捡起纷飞四处的残渣,璐瑶郡主也是满脸的见怪不怪。
守在门外的丫头们自然也听见了这动静,很快便都鱼贯而入,不过片刻便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且又烹了新茶奉了上来,便复又低眉顺眼的下去了。
璐瑶郡主捧着茶盏轻啜了一口,看着女儿阴晴不定的面色,这才轻叹道:“菀儿,此事并非娘亲不肯替你尽心,实在是皇后她太过固执了……”
华玉菀咬牙切齿的打断了她的话,“她休想利用我来谋取夺嫡的筹码,我绝不会任她拿捏摆布!”
到底是自家嫡亲的姐妹,璐瑶郡主不免有些不满,放重了语气道:“菀儿,即便是你姨母眼下没有如你所愿,你也不可如此恶意揣度她的用意。外人只道我们母女荣耀加身尊贵无比,但这么多年来若是没有你姨母的百般照拂,我们又怎会如今日这般过得舒心顺遂。”
于此事上,璐瑶郡主说的倒是不错。
虽说她们姐妹的生母是安平大长公主,也是皇帝的亲姑姑。父亲又是荣国公的胞弟,当年在朝堂之上亦是举足轻重,比荣国公都还更胜一筹。
但这出身再显赫又能如何,大长公主夫妇早已逝世多年,当初在如何满门荣耀,如今也不过只是渐而凋零而已。
这么多年以来若不是她们姐妹互相扶持直到如今,恐怕会过得连如今的一半尊荣都没有。
此事若不是关乎自己唯一的女儿的终身大事,恐怕她早就点了头,应允了皇后的要求了。
华玉菀尖声叫道:“娘亲!我说的难道哪里有错吗?皇后为了李锦贤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又何况只是我这不远不近的外甥女的终身大事?同样都是做母亲的,你却偏帮外人,丝毫都不曾为我考虑!我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错?你们这些妄想阻止我的人才是大错特错!”
她原本已然是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再如此失态了。但眼下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为了拆散李锦见与华玉萧所花费的精神与心力,便实在是忍不住了。
眼看着辛辛苦苦经营谋划得差不多的事情将要卡在这里功亏一篑,她这大小姐的脾气若是还能克制,她便也不是华玉菀了。
璐瑶郡主对这个女儿是毫无办法,眼看着她气得眼圈儿发红几乎都歇斯底里的,顿时便软了口气,好生哄道:“你别怕,娘亲会为你再去求一求皇后娘娘的,若是她再不肯,我们可以让你的父亲去请求赐婚。虽说这不如皇家提出来的体面,但只要是为了我的菀儿能够称心如意,那便是再体面不过之事了……”
她一边温声细语的安慰着,一边伸出双臂将华玉菀搂入了怀中,渐而平复着她那浑身的戾气与满面的怒容。
好半天她才恢复了常态,偎依在璐瑶郡主的怀中撒娇道:“菀儿就知道娘亲是不会不管菀儿的,娘亲最疼菀儿了……”
她虽得已顺心遂意,但璐瑶郡主的双眸之中,却是不免爬上了忧虑的痕迹。
华玉菀对那七皇子殿下的执念之深,看来是出乎她的意料。而那厢皇后对于华玉菀,却也是志在必得。
这场血亲之间的无声战争,也不知终究会是怎样的下场。
对此她深深的忧虑着,却也无计可施。
很快,这两方在齐念正优哉游哉之时,便开始各自分头行动了。
皇后毕竟就在宫中近水楼台,便就在当晚就向皇帝请旨,说要将国相府的华八小姐赐给李锦贤为正妃,正好这事儿也算是亲上加亲,有好兆头。
皇帝原本便对李锦贤很是不满了,如今更是将他的婚事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即便是他在不看在眼中不成器的儿子,也应是配得上这世上任何女子,毕竟是天潢贵胄,总有这些迷一样的自信在其中。
但皇后为李锦贤求娶的到底不是旁人,而是颇受众人瞩目的华八小姐,即便是皇帝再觉无所谓,也总会考虑考虑的。
是而他在皇后面前没有一口答应也不曾一口回绝,只道是待朕斟酌斟酌再说,便也就搪塞过去了。
这一夜过去,就在下了早朝在御书房中见过华章之后,皇帝忽得只十分庆幸,昨晚没有立时答应皇后当真是无比的英明,幸好幸好。
原来就在皇后行动之时,璐瑶郡主被华玉菀催促着也在当晚便向华章表明,只道华玉菀倾慕李锦见已久,如今正是她适嫁之龄,倒是可以向皇帝提一提,看看是否能得应允。
华章一听这话顿时只觉一拍即合,他正愁着齐念会再与李锦见藕断丝连的,如今倒好,若是昔日的恋人变成了妹夫,想来她也不会再多加惦念了吧。
而且只看华玉菀那副十分迫切的模样,想来对李锦见也是真心的,何不就成全了他们,断了之前的孽缘,当真是皆大欢喜。
于是他便十分痛快的同意了,且就在第二日上过早朝之后,将这话便传了入皇帝的耳中。
在皇帝这里更是一拍即合得不要太快,毕竟皇帝与华章是如出一辙的心思,若说在这长乐城中谁最乐意将李锦见与齐念拆散,便也就只有他们二人了。
皇帝立时便将皇后的请求抛到脑后,在他的眼中李锦贤都不算什么了,自然是李锦见最为重要,这长乐城中人人觊觎的华八小姐,自然也是指给李锦见最为合适。
第四百三十三章 乱点鸳鸯
这君臣二人在商定之后,很快便拟出了一道赐婚的旨意。
掌事公公忙捧着这道圣旨出宫往七皇子府上去了,另一道自然不用送了,就由华章自己带上,回府去晓谕众人即可。
但就只这片刻之间的耽误,结果却是天差地别,令人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就在华章眉开眼笑的回到府上时,却在轿中遥遥只见门口似是站了两个人,虽然看不清面容,却隐隐只觉十分的眼熟。
到了近前一看,这不正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么。
且瞧这样子,好似专门守在门口等着他似的。
这可是头一回的事情,华章十分的不解之余,再看齐念那面上的神情,心中忽得只觉颇为不安。
他不由紧了紧袖口,将里边的那道圣旨藏得更深了些。
齐念就这样笑吟吟的看着华章慢吞吞的下轿,再提心吊胆的走了过来,面色极其不自然的笑道:“萧儿这是专门在迎接为父的么?当真是让我深觉喜不自胜啊……”
齐念这面上自然也带着笑,但她眼看着华章心里却是在想,现在你还能笑着,待会儿恐怕便要笑不出来了。
她上前了两步刻意挡住了他的去路,浅笑道:“父亲高兴就好,其实女儿也并非是特意来迎接父亲的,刚刚有人来府上拜访,女儿才把他送走呢。”
华章这心头顿时便涌现出不详的感觉,他定声问道:“是谁来了?”
“七皇子殿下。”
“……”
果然如此。
华章顿时只觉袖中的这道圣旨,好似已然无用了。
但他可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了,一边干笑道:“是么,原来是七皇子啊……”一边却是想迈步入府,赶紧摆脱齐念。
但就在他刚一脚迈入门槛中时,便只听身后齐念淡然道:“父亲,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来是要做什么吗?”
华章的脚步不由一顿,他忍不住转过了身,干涩的问道:“……他来作甚?”
“他说有人乱点鸳鸯谱,让皇帝给他下了这么一道旨意。”齐念慢条斯理的自袖中取出了一半的圣旨,抖开展示给华章看,“便是这个了。”
圣旨乃是皇帝所有之物,任谁也不敢随意毁坏了去。而且这圣旨都被撕成这样了,看来那七皇子殿下是要进宫回抗旨的意思了。
华章在有生之年,尚还不曾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皇子,更是想象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而自己这女儿却还如此坦然的将这半张圣旨收在袖中,当真与那李锦见是一路人,大约都嫌自己活得太长,不要命了。
齐念继续道:“另一半被他带回去了,说是要让皇上收回旨意,也不知是想怎么个收回法儿。父亲,你觉得他还能活着出来么?”
华章黑着一张脸腹诽道,他定然是活着,毕竟是皇子殿下,虎毒还不食子呢。但他这女儿却是不知能不能活了,这样不知死活,死了也是活该。
她见华章不说话,只好整以暇的道:“父亲,你还是将袖中的那道圣旨带回宫中去吧,说不定皇帝瞧你如此配合,还能勉强咽下这口气,放我一马呢。”
这话说的有理。皇帝对田淑妃母子的厚待重视已然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前朝臣们都以为未来的新帝定然会是在李锦贤与李锦晟二人之间选一个,如今却是都十分笃定,那人定然就是七皇子李锦见。
如今这道旨意不过才刚颁发,并未来得及晓谕后宫诏告天下,若真要收回去,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华章满面喜色颠颠的回到府上都还没进门去,却又要黑着脸返身回去。这样的事情当真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了。
来时这袖中的圣旨热乎乎的是一道能够皆大欢喜的喜讯,去时却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说不定就得自己脑袋上重重的捱它一下了。
齐念目送着华章乘着轿子又匆匆而去,这心中并非是没有半分愧疚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