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丫鬟神色诡秘道:“当然,也可能在我们大人的卧房……”
苏妁脸色怔然,说不出话来。这丫头满府里指点了半天不全是在逗弄她玩儿么!
“你下去吧!”苏妁没好气儿的道。看来身上仅有的那两块儿碎银子也打了水漂。褚玉苑这么大,她若是一间一间找下去,两天不吃不睡都未必找得完。
那丫鬟恭敬的朝她屈屈膝,走前又不忘关怀句:“苏姑娘,如今已子时了,您不妨先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再找。”
黑灯瞎火的,这时去找东西的确是事倍功半。苏妁在中院儿环顾了一圈儿,不禁犯起了愁,真要随便找个屋进去睡么……
第三五章
晨光熹微, 汪语蝶一早来了爹的书房外。门内的烛台还燃亮着,门外曹管家正一脸愁容。
“曹管家, 听说爹昨晚在书房呆了一夜?”
曹管家见小姐来了,总算盼到点儿曙光似的急忙回道:“小姐您可来了, 快想法子劝劝老爷吧!老爷一夜未睡, 蜡烛都燃没了三支, 这把年纪可经不起这般熬啊!”
汪语蝶心忧的往窗牖处瞅了眼, 烛光微茫,她不禁想起昨晚那幕。爹心高气傲,当众受此大辱焉能不气?昏倒是佯装,可这心病是实打实的落下了。
轻轻一推门, 她迈进屋去,之后将门重又掩上。
早上夫人和曹管家来时, 汪萼已发了一通脾气,不许任何人再搅扰他。这回听见又有进来,抬头, 满布红丝的一双老眼愤愤瞪向门处。见是平素里最宝贝的女儿,眼中那愠色才稍稍消散。
“语蝶啊, 你出去吧,为父今日还有诸多公务要忙。”他只温言打发女儿。
汪语蝶却无退出的意思,径直往爹的书案前走去, “爹,女儿之前去苏府时,还有一桩怪事未向您禀述。”
汪萼这整整生了一夜的闷气都是因为苏家人, 这会儿听女儿如此说,不由得精神起来,原本愈显浑浊的老眼竟有精光闪现:“噢?他们苏家有何怪事?”
不疾不徐的在爹爹案前的月牙凳上坐下,汪语蝶踌躇了下,但抬眸对上父亲的一脸期冀,便将心一横。
“爹,女儿发现苏妁的床下有苏伯伯”话到此突然顿住,苏家人那么待她爹,她凭何还这般客气!便立马改口道:“有苏明堂的书!”
见父亲仍是未能领会到这其中的诡异,汪语蝶又补言道:“苏明堂明年才正式出书,今年的十本样册物稀为贵,听闻他所赠皆是朝中大臣。女儿竟在苏妁的床下发现了八册《鹊华辞》!爹爹不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
汪萼眸色飘忽,若有所思。
当初苏明堂所印十册连他这位恩师都未赠,所赠皆是掌管礼部亦或是其它有助新书文宣之流。可见此书他的确极其看重。
未几,汪萼询道:“语蝶,你可有翻阅那书的内容?”
汪语蝶神色自得的冷笑一声,从凳子上起身:“爹,女儿不仅翻阅了,还发现每册书的同一页都被苏妁撕掉了。”
“撕掉?”汪萼眉头深蹙,满脸阴鸷狐疑之色。
须臾,那眉心渐渐舒展,似是捊清了思绪。他起身绕过书案,信手从多宝格上取下一只山水纹鬼眼撇口花瓶,将瓶身横置,眯起一只眼,另只眼自那瓶口往里窥去。
口中则阴腔怪调的道:“看来苏家,当真是藏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待汪萼将那花瓶徐徐自眼前移开,方显露出那只布着丝丝鲜红与灼灼锋芒的眼。
汪语蝶知道父亲接下来必有所动,而后面的事便非她可参与,便笑微微的劝慰:“不管爹爹打算如何应对,还是先回房小憩一会儿吧。”
汪萼带着几分赞许的望向女儿,伸手在她右肩虚拍两下,欣慰道:“语蝶果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爹了,也知道凡事为汪家着想了。”
***
褚玉苑的丫鬟们拎着抹布与棕笤,往中院儿大堂去准备晨扫。却是一进门就见正堂三张方几并接在一起,上面还蜷缩着一个人!
这不禁令几个小丫鬟吓了一跳。
一个丫鬟大着胆子绕了那案几小半圈儿,才看到那人的脸。不由得惊道:“苏姑娘?”
本就睡得不甚舒适,被人在耳边这一叫,苏妁立马打了个激灵睁开眼,却觉眼前迷蒙一片。伸手揉了揉,才见一圈儿人正围着自己……
像看怪物。
苏妁一个骨碌爬起,跳下案几,也不知是睡的还是羞的,脸颊绯粉淡浮,好似阳春三月的桃瓣儿,娇娇嗲嗲的绽着。
“苏姑娘,昨晚奴婢不是给您说了么,这几处院子随您喜欢挑哪间厢房睡,您怎么睡在大堂?”
抬头,苏妁才发现说这话的,这正是昨夜收她两块儿碎银子的那丫鬟。
“我……我喜欢睡正堂。”她自是不愿承认,有床的地方她不敢睡。
正堂轩敞,大门夸阔,乃整个尚书府最为昭彰的大庭广众之地,亦最有光天化日之感。正所谓灯下黑,故而,莫名安全。
原本苏妁是实在撑不住了才想着小睡两个时辰,怎料这府里的丫鬟一个个起的这般早,日出便开始洒扫。不像她们苏家,下人皆要睡至辰时。
闻言,丫鬟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上边儿早交待过,苏姑娘去哪儿都不得过问,爱睡哪里睡哪里。便是她昨晚睡在屋檐儿上面,又有谁管得了?
那丫鬟立马敛了面上的疑惑,巧笑着问道:“那苏姑娘可睡饱了?若是还没睡足,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不用不用,”苏妁连忙摆了摆手。天都亮了,她哪儿还敢睡。
“哪里有水?我想去梳洗一下。”她走至大门,扒着门框往两旁眺了眺。
“那苏姑娘您在此稍等,奴婢们这就去给您打水!”说着,那几个丫鬟便急忙退下了。
苏妁脸上怔了怔,自己不是来尚书府偷东西的么,招待还这般周全……
俄顷,那几个丫鬟便分别端着铜洗,漱盂,青盐罐子,干净棉巾,以及铜镜回来了。一番梳洗过后,昨晚那丫鬟抱着铜镜在苏妁面前照了照:“苏姑娘,奴婢为您梳的新发髻可还满意?”
只见镜中那辫髻分两侧半挂至耳垂,既不失少女的娇婉,又显得清爽干练。
苏妁心中不由得暗赞,果真是一双巧手,未簪任何发饰这垂花髻便已这般好看。这下她也似乎明白了,看来是昨晚给的那两块儿碎银子起作用了。
“好了,有劳大家了,你们快下去忙吧,我也……”要去忙正事儿了。
离开正堂,苏妁径直往昨晚马车停下的那间屋前走去。她早就寻思好了,书八成就在大人的卧房里,而这会儿正好是上早朝的时间,正好先从他的屋子搜起。
虽明知卧房内大人不会在,然苏妁进门前还是谨小慎微,生怕撞见什么。毕竟此□□妾成群。
好在一切顺遂,仔细趴着窗桕逐屋窥探后,苏妁确定这里面的三间屋子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才宽心的进了屋。
外间最为宽敞,除束腰方桌和四把六角南官椅外,其它陈涉布置多为装饰,一目了然,难有藏匿之处。
而中间的屋子摆着燕尾翘头案,其上置着笔墨纸砚,一旁还有个专门摆放名人法贴的宝格架。
苏妁眼前一亮,急急上前去翻,然而并无任何所获。
“也对,他那么严谨的人,怎么可能将东西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她喃喃自语了句,扫兴的转头离开。
对面的粉壁之上挂着一幅水墨画儿,笔精墨妙。其上所绘河山状阔,尺幅千里。往最左端看去,是一方颜筋柳骨的妙印。
“谢正卿?”边念出口,苏妁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就是那位谢首辅的墨宝?在她印象中,那人大约只会肆威和杀人。
见这边也无什么可寻的,她只得再往里走去。
最里间便是卧房,淡淡的檀香气息充斥在周身,幽静而美好。北面是张大床,其上精琢着各种新鲜花样,厚绸的帐子一袭一袭的垂下,只最外的那层纱帐轻挽在两旁的银钩上。
苏妁盯着那床怔了下,她从未见过如此奢靡的大床,故而先前趴在窗外偷瞄时窥不得全貌,还当这处只是窗幔。
她环顾四下,陈设精减,想来想去最可疑的还是那张床里面。
而就在此时,一声不甚起眼的关门声惊扰了她!那动静虽轻,但苏妁笃信,就是有人进来了。
她悄悄扒着里间的门缝往外看,影影绰绰见一个修长的男人身影往里走来,虽看不真切面容,却觉得那身型与张尚书有几分相像!
糟了,糟了,虽说自己是奉命来偷,他也准许她各屋里翻寻,但毕竟这是个男人的卧房,被堵到里面总归……
东寻寻,西看看,只见苏妁娥眉频蹙,慌手慌脚,却是急的不知往哪处躲好!就在那步履声已至中屋时,她才急的往里跑去,最终不顾一切的掀起幔帐跳上了床……
床帐内那檀香气息比外面略重上几丝,恰至好处的令人心神安定。而苏妁手脚所触之处,亦有融融暖暖之感,似仍有体温存续。
就在逐渐适应了帐子里的黯淡后,她才蓦地意识到正有一双晶亮凌厉的眼睛盯着自己。侧头往床首看去,却见沉沉幽幕中果真有个活物!
一个激灵袭来,苏妁便转身打算退出去,怎奈业已来不及了……
帐幔外,传来一个男人清越且恭敬的声音:“大人,属下已将此次潮州水患布施的寺庙名单取回来了,共计二百四十九间大小寺庙参与此次赈灾布施。”
苏妁焦灼的自缝隙处看看外头,又怯懦的转头看看床首,就见那侧卧于榻的男人正眸色薄凉的盯着她,薄唇微微一张:“念。”
帐外:“是,大人。”
“汝南江北普华寺、睢阳城南华严寺、上庸郊县天台庵……”
第三六章
幔帐外, 岑彦抱着冗长的寺庙布施名单大声颂读。
幔帐内,苏妁惊骇且畏缩的侧头望着床上的男人。
“你想做什么?”谢正卿将左臂蜷起撑高了头, 声音低沉,辨不出喜怒, 只是投向她的眼神愈发凌厉。
苏妁颤颤巍巍, 心中还在暗暗权衡着冲出去与留下来的利弊得失。
既然有他的属下在, 若她此时冲出去, 那人的诧异可想而知。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被堵在男人床上,这种事哪怕仅有一人知,事后亦会是一传十,十传百。
是以, 定然是不能冲的。
她只得先解释一下寻求包庇:“我是来找书的,你昨晚说我可以随意出入任一个房间。”说这话时, 苏妁的声音可怜巴巴。
“嗯。”男人双眸缓缓阖上,无所谓道:“你找吧。”
苏妁咬了咬下唇,近乎是哀求的语气问:“大人, 不能让您的属下先行出去吗?换个时辰再念那些名单。”
男人双眸复又微启,眯蒙困惑的凝着她:“灾民流离失所, 寺庙慷慨布施,我又怎可因私废公,拖延政务。”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 苏妁竟无言以对。只暗暗忖着既然眼下出不去,也遣不走,那不如就找找, 总好过这样四目相对的耗着。
“那大人,我可找了……”
“请便。”
谢正卿在最外侧,苏妁先前跳上床时步子急,跨着他就迈到了床里侧,如今他身子朝里倾着,她一举一动都觉不自在。所幸床够大,想避嫌,她便使劲往里爬去。
看着她那缓慢稚拙的动作,谢正卿不由得唇边淡出抹玩味笑意。心道这丫头不过就是生了副娩媚皮相罢了,骨子里到底还是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
翻翻床尾没有,翻翻床首也没有,点灯橱里没有,二斗小柜里也没有……
苏妁回头看看床外侧的那个男人,心想他会藏哪儿呢?看着看着,竟出了神儿。
几回见面不是被他挟持就是装小丫鬟,她还真没机会仔细瞧过这张脸。如今同趴在一张床上也不必分什么尊卑,细端之下竟生出丝莫名的好感。
若是他不处处难为她,看起来倒也似个姿容俊逸的淑人君子。特别这会儿在床上少了平日里的衣冠伪装,那抹让人难以接近的冷傲孤清似也消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