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是将自己当成个宋家的管家,等到宋予夺有意定亲之时,便跟他算明白了账,拿了自己该拿的银子走人,绝不掺和旁的事情。
宋予夺没再去干涉过她,自打先前失言,惹得沈瑜难得发作过一次后,他就没再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只能徐徐图之,走一步看一步。
反正他一时半会儿并没准备去定什么亲,而沈瑜也没非离开不可的必要。
再者,如今云氏刚离开没多久,若沈瑜再走,只怕会给宋家惹来更大的非议。她虽没明说,以宋予夺对她的了解,她应当不会在这种关头离开的。
沈瑜并不知道宋予夺在想些什么,知会过他后,就立时回了自己房中去见点青。
“方才那就是宋将军啊,”点青已经坐定,见她进门来,笑了声,“我原以为这些沙场征战的将军都凶得很,但他见着你时,倒是称得上温和了。”
她捧起茶盏,遮去了半张脸,目光却格外意味深长,又调侃道:“你如今看起来,也比先前在宫中时要圆润了些,想来这一年来在宋家过得很好。”
沈瑜无奈地笑了笑,没搭话,只示意青溪先出门去。
“当初你要来宋家,我还一直为你不值。却不想宋将军竟能活着回来,还打下那样大的功绩,下个月将士还朝论功行赏,他必会加官进爵,倒也不算是亏。”没有侍女在一旁,点青言辞间也没什么顾忌,与沈瑜推心置腹道,“只是他如今这地位,想要同他结亲的不在少数,你得早做打算才好。”
说完,她又勾着唇补充了句:“这话是晴云姑姑托我转告你的。”
这的确像是晴云能说出来的话,若是旁人,沈瑜还能说句“不劳挂念”,可对上晴云的叮嘱,她也只能无奈道:“我明白了。”
沈瑜也捧了杯茶,调转了话题,跟她闲聊许久。
点青是从尚宫局出来的人,对宫中的风吹草动自然是要比大多数人更敏锐些,沈瑜从她这里得知了这一年来宫中发生过的大事,心中也算是大致有了数。
后宫之中,仍旧是皇后与贵妃两拨势力,可自打当初两位皇子大婚之后,皇上便开始着意偏向大皇子,给他安排了不少事情来历练。但或许是觉着亏待了三皇子,他在后宫之中,倒是更偏心贵妃了些。
再者就是如兰与如莲姊妹,当初沈瑜离宫之时,如兰不过是个采女,不过短短一年的功夫,她如今竟已是正五品的才人。而据点青所说,她如今也怀有身孕,若将来能生下皇子,这位分还能再往前进一进。
当年沈瑜初见她二人时,她们不过是掖庭的宫女,后来几经周折,还险些丧了命。谁能料想到会有今日,着实是令人唏嘘。
“这位兰才人,当年尚在掖庭,就敢铤而走险让自己妹妹用一方手帕引了皇上来,能有今日倒也不算奇事。”点青感慨了句,转而又道,“算了,好不容易出宫来,不提这些了。”
沈瑜莞尔一笑,同她提了提绸缎庄的生意之事。
点青原本已经有些疲了,可听她说了这事后,连茶水也顾不上喝,微微抿着唇,仔仔细细地听着,生怕错过任何一点。
“大致就是这样,”沈瑜补充了句,“具体的事宜我还没来得及想,你若愿意接手,我们便一起筹划。”
点青眼神很亮,盯着她:“这事……你能做主吗?”
沈瑜没解释,只斩钉截铁地答了声:“能。”
点青又犹豫了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好。既然你这么信我,那我就来试一试,争取不辜负你的信任。”
“你可是尚宫局的司服,”沈瑜开玩笑道,“若是连你都信不过,我还能找谁去?”
这件事就这么讲定,点青只休息了一日,便紧锣密鼓地跟沈瑜张罗起来。
重开一家铺子,并不难,可若是想要一开始就有个好势头,就得好好筹划了。
沈瑜还有旁的事情要料理,所以这件事大半还是落在了点青身上,她不过是适时提供些意见罢了。
“我觉着开张之前,可以……”点青大致向她讲了自己的想法,目光触及桌上勾画着的笺纸时,新奇道,“你这又是在忙什么?”
她跟沈瑜都是晴云教出来的人,连记账的习惯都相仿,所以只扫了一眼就大致猜出沈瑜这是在谋划什么。
“你这是想再开个铺子?”点青迟疑道,“但这本金仿佛是有点少啊。”
沈瑜掩去了那信笺,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不是宋家的生意,是我自己这些年攒的银钱。”
这是她的全部身家,可跟宋家的生意比起来,难免相形见绌。
“你这又是何必?”点青并不知道她的打算,只是打趣了句,“要攒个私房钱不成?”
沈瑜未置可否,含糊不清地笑着糊弄了过去。
绸缎庄的生意筹谋得七七八八,那铺子需得重新装潢,点青便趁着沈瑜有空,邀她到那铺子实地去看了一遭。
她兴高采烈的,沈瑜也没扫她兴致,令人套了车到绸缎庄去走了一趟。
马车从长安大街上驶过,点青不必顾忌什么宫规的约束,直接挑开了窗帘向外看去,同沈瑜感慨着。
在宫中那么些年,如今乍一出来,见着什么都觉得稀奇有趣。
沈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撑着腮,透过车窗向外瞟了一眼。就这一眼,好巧不巧地就见个眼熟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穿着半新不旧的红裙子,梳着双丫髻,被几个家丁堵在街角,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沈瑜眼皮一跳,倏然想起了这小姑娘的身份——
正是先前她在津西院之时,见过的那个。
第64章 带孩子?
沈瑜的记性一向很好,再加之这小姑娘先前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只这么匆匆一眼,就认出她来。
看那架势,她像是在被人为难,在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瘦弱。
沈瑜下意识地叫停了马车:“停一停。”
因着这大街上来来往往有不少人,所以马车行驶得并不快,她这么一出声,随即就停了下来。
点青疑惑道:“什么事?”
沈瑜复又挑开车帘,向后看了眼,而后吩咐青溪道:“你去那边看看,若是无事就算了,若是她被人为难了,你就帮她解围带回来。”
青溪还没认出那小姑娘,虽有些疑惑,但随即还是应了下来,按着沈瑜的吩咐去办了。
“怎么,你认识那小姑娘?”点青也向后瞥了眼,眉头微皱。
沈瑜放下车帘,坐了回去:“算是。”
“她这么小的年纪,还是个姑娘家,怎么独自在外?”点青随口问了句,“她爹娘呢?”
点青不过是随口一问,可却正是切中要害。
沈瑜叹了口气,将宋家津西院的事情三言两语地同她讲了,而后道:“我先前见她,便是在津西院,想来她爹娘大抵是都不在了的。”
点青委实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时之间也有些怅然:“她也算是忠烈之后了,只可惜……”
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人数都数不清,只有那些有家世地位的,后人才能得到几分荫蔽,被旁人称上一句“忠烈之后”。
更多的,只能算是家破人亡罢了。
若不是有她有几分运道,能到这津西院来,如今还不知会落得怎么样的境地。
知晓她的身世后,点青又感慨了句:“宋将军倒也是有心了。”
这么个小院子,能帮的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但多少算是一份心意。宋予夺这个人,虽是沙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但心却并不冷硬,性情也宽厚得很。
沈瑜有时也觉着稀奇,明明宋老将军去得早,云氏又一向对后宅之事不闻不问,可宋予夺、宋予璇这对兄妹却并没长歪。比之那些世家养出的纨绔公子,又或者矜贵的闺秀们,不知好了多少。
宋家是武将世家,可到如今这一辈,西府那边的两位公子却只能算是略通骑射,将来要走的也是文官的路子,靠着自家祖辈的荫蔽谋个官,熬资历罢了。
世家出身的公子们,大都是也这个规划。
相较之下,宋予夺在这一代中,已称得上是“鹤立鸡群”了。
宋予夺少年便上沙场历练,征战多年九死一生,拿命挣来了实打实的功绩,如今已是跟西府二老爷一个官阶。
等到日后再论功行赏加封,说不准这官职还会在他二叔之上。
倒也难怪那么多人盯着,想要同他结亲。
沈瑜想了些有的没的,回过神时,点青已经将那小姑娘给带了回来。
“上车,”沈瑜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确保没受什么伤后,方才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坐在一角,有些拘谨地低着头,听沈瑜这么问后,抬眼看向她,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小声道:“俞雁歌。”
先前沈瑜是看过津西院那边的名册的,只是没能把那些名字跟人对上号,如今她这么一说,便知道了是哪三个字。
马车继续向着绸缎庄的方向驾去,沈瑜道:“我还有些事要办,等到晚些时候,再送你回津西院去。”
雁歌先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而后低声道:“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说完,她又抬眼看向沈瑜。
沈瑜淡淡地笑了笑,神情温和,可实际上却并没理会她这句,仿佛是没听见一样。
雁歌还记得沈瑜,也知道当初是沈瑜换了那批玩忽职守的婆子,又指派了新的管事姑姑来打理津西院,那之后,津西院的衣食都比先前好了许多。
她打心眼里感激着沈瑜,就像是感激宋将军一样。
所以被沈瑜撞着这事儿后,她便一直有些心虚,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
沈瑜问青溪道:“方才那是谁家的人?”
“他们自报家门,说是吴家的,还说了些有的没的,让我识相点就闪开。”青溪摊了摊手,“可我也没听过京中有这么户人家,便报了咱们将军府的名头带雁歌走,让他们有事来将军府找。”
“吴家?”沈瑜想了想,又看向点青,“你知道吗?”
点青摇头笑道:“这我倒也没听说过。想来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更不是什么世家,不然断然没有我们未曾听过的道理。”
一直沉默着的雁歌忍不住开口道:“吴家是做生意的富商,以前是在南边,这两年来了京城。跟官府的人有些交情,所以这京中的平民,大都不敢招惹他家。”
见她主动开了口,点青与沈瑜对视一眼,调侃道:“既然旁人都不敢招惹,你怎么就敢了?”
“并非是我有意招惹他们,只是他家那小公子行事太过嚣张跋扈,掀了婆婆的摊子,还要反咬一口,说是婆婆挡了他的路。”雁歌咬了咬唇,“我一时气不过,就打了他,结果他就叫来了这么多家丁……”
提及此事,她还是有些气呼呼的。
点青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雁歌,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形纤瘦,而且还是个姑娘家,点青实在是想象不出她捋袖子打人的模样。
然而作为亲眼见过她拎着两个同龄的男孩扔到树下的人,沈瑜倒是信了她这说辞。
面对点青惊诧的神情,雁歌弱弱地解释了句:“我力气天生就比旁人大,所以……”
想到先前的情形,沈瑜无声地笑了笑,可随即又收敛了笑意,开口道:“这事你虽是好心,可却未免有些太过鲁莽。今日是我凑巧路过,才能为你解围,可若是没有遇上我,你又待如何呢?”
“我……”雁歌张了张嘴,可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方才被那些家丁围起来时,她表面上虽没认怂,可心中多少已经有些慌了,说到底她也就是力气大些罢了,并不会武功,更不能以一敌十。
以那些人一贯的做派,若不是有沈瑜遣人为她解围,只怕她就真要倒大霉了。
“再有,津西院的管事姑姑呢?”沈瑜追问道,“如今这时候,她怎么就放心你一个小姑娘家独自一人出门?”
虽说沈瑜如今并不管后宅之事,但是还是有所了解,与宋予璇闲聊之时也听她提过。
宋予夺此番回来后,津西院又多了些人,他指派了教书先生去教那些孩子们识字念书,也派了嬷嬷去,教仅有的几个小姑娘女红之类的。
不管怎么说,雁歌这时候都不该在这大街上跟人起争执。
沈瑜起初并没质问这事,雁歌心下还暗暗地松了口气,却没想到是留到现在,一股脑的问了出来。她当即就有些慌了,随即解释道:“这不干姑姑的事,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想到先前沈瑜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换掉了津西院中的人,雁歌连忙又道:“夫人你不要怪罪她们,她们待大家很好,只是我并不爱学什么针线活,所以偷溜出来帮婆婆摆摊……”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错一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看起来也垂头丧气的,“我这就回去学女红,再不随便出门了。夫人你若是生气,那就罚我,千万不要怪罪她们。”
沈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她自己就把自己给吓到了,开始检讨认错。
点青若有所思地瞟了沈瑜一眼,没开口,但眼神中的含义却已经很明显了——你以前是做过什么,怎么就将人吓成这样?
沈瑜哭笑不得,微微摇了摇头。
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低声提醒道:“到绸缎庄了。”
“下车。”
沈瑜并没有急着去给雁歌答复,而是将她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让她自己好好去想一想。
这绸缎庄已经交付到了点青手上,沈瑜这次也是陪她来看的,所以并没多说什么,而是由着点青自己来规划决断。
雁歌则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神情忐忑,惴惴不安。
等到将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点青心中大致有了数,向沈瑜比划道:“我觉得此处可以添个隔断,楼上也可以重新布置,至于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