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的孩子半夜里出来,还垫着脚走路的,莫不是见鬼了吧。”轿夫吓得声音都哆嗦起来。
“是……是小莩……”霍夫人不知何时也从轿中探出头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不知不觉中爬满了清瘦苍白的脸庞。
“小莩?”蒋惜惜将剑拔了出来就朝前走去,“我去看看。”
“姑娘,”轿夫叫住了她,“你别去,你走了我们可什么都不管了,这半夜撞鬼不说,难道你还要我们把命都搭上吗?”
蒋惜惜瞪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狠狠的把剑塞回剑鞘,“算了,接着赶路吧。”她看了看霍夫人,又柔声安慰道,“怕不是看错了,你现在精神很差,这又漫天飘着柳絮,认错人也是有的,我们还是先回霍府吧。”
霍夫人点点头将帘子放下,一行人重新上路,朝着霍府的方向前行,只不过这一次,轿夫的步伐快了许多。可是,在经过刚才那孩子拐进的小胡同时,蒋惜惜还是深深的朝里面望了一眼。
她愣住了,因为她发现那个人影还未走远,白色的衣服在阴影中忽隐忽现。但蒋惜惜奇怪的却不是这个,她发现还有另一个人走在那人影的前面,那人头上戴了顶灰布帽子,个子不高,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
“右耳。”这是蒋惜惜脑子中跳出来的唯一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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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草鬼婆
云莺打开许总管的衣橱,从里面掏出一只影青釉的瓷瓶,她把它递给霍清明,轻声说道,“昨天他偷偷摸摸的将这只瓷瓶藏了起来,被我发现后,说会还回去,也会向老爷你说清楚,还向我保证以后绝不再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可是没想到,他竟然逃了,”云莺清了清嗓子,“老爷,要不要报官,最近家里少了不少东西,连您送给夫人的墨玉镯子都不见了,我想可能都是被许总管偷走的,现在他人不见了,得让官府把他追回来才是啊。”
霍清明狠狠的把拳头砸向桌子,“这个泼皮无赖,枉我对他这么信任,年后还准备给他说门亲事,没想到他竟然做了我霍府的内贼,云莺,”他拉住她细白的手,“明天一早你就到新安府去报案,一定要把这个小人抓回来。”
“好,明儿一早我就过去。”云莺伸出另外一只手放在霍清明的手背上,“老爷,天不早了,你也早点歇息吧,府上的事情都交给我就可以了。”
她的声音很柔滑,身上散发出的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霍清明感到一阵晕眩,烛光里,他凝视着她滑嫩的的小脸和细长的脖颈,身体内的某个部位突然蹿起一阵灼热。
“云莺,”霍清明轻轻的抚着她鬓角的秀发,“若是没你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熬下去。”
云莺顺势将身体靠进霍清明的怀里,嘴唇一点一点的凑到他的耳垂旁,声音婉转的像一只翠鸟,“什么都别想,现在只要念着我一个人就好。”她握住霍清明的手,嘴唇在他的手指上一根根的滑过,然后,慢慢的将那只手放进自己的衣襟里面。
在触上她柔软温热的胸口时,霍清明再也忍不住了,他压抑了多天的情绪和欲望急需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他甚至顾不得回到自己的卧房,就吹吸了蜡烛,抱起那具香软的身体顺势倒在了许总管的床上。
“太好了,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那些苦难都过去了,我再也不是没有根的人了。”云莺闻着他发间男性的味道,慢慢的闭上眼睛,任凭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老爷,老爷,夫人回来了。”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云莺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子上突然一轻。霍清明麻利的爬了起来,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冷淡的对她说了一句“快穿上衣服起来”,便推开门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霍夫人站在院子里,冷眼看着面前衣衫不整的两个人,虽然他们极力整理,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两人刚才在做什么。
蒋惜惜不便参与霍家的家事,于是匆忙把程牧游的意思转达给了霍清明,然后略显尴尬的站在一旁等候他的反应。
“就是说……小莩是被他人害死的,而不是染了疫病?那么,杀死她的凶手另有其人?”霍清明重复的嘟囔着这句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冲过去握住霍夫人的手,“太好了,你回来太好了,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面对这些了,你知道这些天我过得多痛苦吗,许总管他也……”
“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霍夫人把手抽了出来,声音冷淡而客气,“我看你也挺累的,不如早点歇息吧。”
“也……也好,这样,我先送蒋姑娘,你也去沐浴更衣,我过会再找个大夫给你好好检查下身子。”
蒋惜惜冲霍夫人告辞后看了云莺一眼,却发现她远没有霍清明这般慌乱,她像被冻住了似的站在旁边,冷冷的看着刚才还将她拥入怀中的男人对着另外一个女人献殷勤。蒋惜惜的背上猛地蹿上了一股寒意,她虽然只见过云莺一次,但是印象中的那个女子是个羸弱而温和的人,和这个站在阴影中,满脸阴翳的身影简直判若两人。
看来嫉妒是能将一个温柔可亲的人变成魔鬼的,蒋惜惜打了个寒战,用力将心里那股寒意挤了出去,然后随着霍清明走向门外。
程牧游轻轻的敲了敲门,“晏姑娘,你也出来避一避吧,一会儿那怪物来了可能会伤到你。”
“不用了,我在屋里守着就好,程大人重兵防守,那玩意儿又怎么会近的了我身。”晏娘一边答一边轻轻的将朱小四的身体支起,喂她喝了一勺汤药。
“我还是不放心,不如我进去和姑娘一起,万一有了什么意外,也能有个照应。”程牧游又加了一句。
“也好,程大人请进来吧。”晏娘放下药碗,对着推门而入的程牧游轻轻一笑,“我这霁虹绣庄刚刚开业,看来就要在新安城一举成名了。”
“姑娘真是镇定,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讲笑话,”程牧游说着走到床边试了试朱小四额头的温度,“热度降了些,完事后我再配几副安神定气的方子,她吃下后应该就会痊愈了。”
“嗯。”晏娘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拿起剪刀在烛芯上剪了剪。
烛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又变短,程牧游盯着那影子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怪物的来历,我和姑娘心里都已经大致了解了,只是还有一事我还不太明白。”
“大人请讲。”
“她杀死那些孩子是为了养蛊,但为何要在人死后吃掉他们的脑子呢?”
晏娘又在烛芯上剪了几下,这下蜡烛的光彻底黯淡了下来,将她罩在一片阴影中。
“几年前我曾去过大理,碰巧在那里听到了一段关于蛊毒的故事。”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述一段平平无奇的经历一般,但是程牧游却向前凑了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据当地的村民讲,蛊虫是草鬼婆制造出来的,草鬼婆的外表和普通妇人并无不同,但是她们的真实面目却形状各异,有时是一只毒蝎,有时可能只是一只大鸟。分辨她们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她定睛望向程牧游,“所有草鬼婆的原型均目如朱砂,肚腹臂背有红绿青黄色的条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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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帮凶
“草鬼婆将各种毒虫集中在同一器皿之中,任其互相袭击吞食,通过这种残酷的搏斗,最后存活下来的毒虫之王,就是蛊。”
“那些孩子们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残缺,但其实内里已经被这些蛊虫吃净了是吗?”程牧游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烈焰。
“没错,蛊虫会释放出一种黏液,麻痹掉人的感官,然后再一点一点的啃噬掉他们的五脏六腑。”晏娘放下剪刀从桌旁离开,慢慢的来到窗前,“蛊就是这么恶毒的一种巫术,一旦中蛊,绝无回天之术。但是,草鬼婆也有自己的弱点,那就是在她离世之前,必须将蛊术传与他人,否则,就会被蛊虫反噬。一般说来,蛊术只在女子中相传,如有女子被草鬼婆相中,就可能被暗中施法,该女子回家之后必会出现病症,要想治疗此病,非得求助于草鬼婆,草鬼婆便以学习蛊术为交换条件,不学则病不得愈。当然,如果遇上刚烈之人,宁死也不学蛊术,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那村民就告诉我,他们寨中曾有一位妇人,在床上嚎了三天三夜,直到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也不学这害人之术,但是最后,还是没能对抗过草鬼婆,最终成了蛊毒的传人。”
“为什么?她既然连死都不怕,那为何还要学习蛊术?”
“草鬼婆抓住了她的女儿。”
程牧游深深的叹了口气,作为父亲,他深刻的理解为人父母对孩子的那份永远无法割舍的感情,他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同情,却也更加好奇这个故事的结局,“后来呢?”
“她的女儿还是死了,中蛊而死,因为一个合格的蛊婆,是不能被世间的感情牵绊住的,所以在那妇人习得蛊术之后,草鬼婆就杀死了她的女儿。那妇人将女儿的尸身放到床铺上日夜号哭,痛斥老天对自己的不公。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日之后,小女孩的手突然动了,紧接着是整个身体,她从床上爬下来,直直的盯着已经僵在地上的妇人,然后突然大声喊道:‘娘,娘。’那妇人又惊又喜,以为上天垂怜,又把死去的女儿还给了她,她刚想将女儿拥入怀里,却发现她的嘴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蠕动,那些东西长着尖尖的脑袋,浑身上下都是触角。原来她的女儿,早已是一具被蛊虫控制的行尸了。看到这一切后,那妇人厉声尖叫,随后,她的身体慢慢的化成了一只大鸟,那只鸟浑身漆黑,只有腹部长着红绿色的条纹,她朝自己的女儿扑过去,用尖利的鸟喙戳穿了她的脑袋,将脑髓尽数吸入肚中,然后,她叼走女儿的一缕头发,发出了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一阵声鸣叫,展翅飞入了夜空。”
晏娘话音刚落,桌上的蜡烛突然熄灭了,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这是什么东西?”
“好……好疼,好像钻进肉里了……”
“大人,她来了……她来了……”
程牧游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抓起剑就冲到门边,可就在这时,大门突然发出咯吱一声响,慢慢的打开了。
一个黑色的人影走了进来,趁着流泻而入的月色,程牧游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那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妇人,她的背驼得很厉害,就像背负了两块巨大的石头似的,脸上的纹路深的像纵横的沟壑,每一道都盛满了世间的沧桑,奇怪的是,她的头发一根也没有变白,油腻腻的被梳成牛角状的发髻,仿佛能滴下煤油一般。
程牧游看着她袖口中露出的双手,那应该不能称为“手”了,因为她的每一根指头都像鸡爪般弓起,在指端变成锋利的尖钩。
她发出一声“桀桀”的怪叫,紧接着,罩在瞳孔上的那层白膜倏地消失不见了,露出了一双红彤彤的瞳仁。
“把人还给我。”她含混不清的低语着,然后身子一提猛然朝程牧游扑了过来。衣服在她行动的瞬间炸裂了,程牧游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只怪鸟,它浑身长满漆黑的毛,就连爪子上的鳞片也是暗黑色的,只有胸腹上镶着几道红绿色的花纹。它扇动着翅膀,带来一股腐烂难闻的味道。它的鸟喙一张一闭一张一闭,突然,冲着前方喷出一道夹杂着水汽的黑雾。
程牧游大惊,他侧过身躲了过去,然后举剑朝那团雾气砍去。剑仿佛砍在一团软软的棉花上,找不到支点,但是那团雾气却消散了,它下方的地上,出现了一团一团缠绕在一起的虫子,这些虫子头尖尖的,硬壳似得脑袋上没有眼睛,只有两坨米粒般大小的黏液。它们的身体又软又粗,上面覆盖着一层黑白相间的触角。即使被砍断了身子,它们仍然奋力的在地上爬着,钻着,有几只大的甚至把地板钻出了一个个绿豆大小的洞。
程牧游的胸口一阵翻腾,他强忍住恶心,手握长剑便朝蛊婆刺去,可是这次他慢了一步,蛊婆又朝着他吐出了数条蛊虫,劈头盖脸的向着他的面部扑了过来。
“大人,小心。”史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边,他猛地朝程牧游的后心推了一把,助他逃过一劫。可是那团黑雾却没有停止,它冲着晏娘的方向直直的飞了过去,眼看就要扑上她的面门时,却听那怪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扇动巨大的翅膀猛地将那些腥臭的虫子拨到窗外。
晏娘的手里多了一个人,那是朱小四,她像拿着盾牌一般将还在昏睡的小女孩置于自己身前,一双美目从那孩子的肩头冷冷的瞅着前面的蛊婆。
“不舍得要她的命吗?”她搂着朱小四朝蛊婆步步逼近,“是因为这孩子像极了她对不对?”
听到这句话,蛊婆突然发出“咕”的一声,巨大的爪子划着地板慢慢朝后退去。
“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小莩那天一定会死,一直到云莺露出了她的真面目,我才终于清楚了,原来除了许总管,她还有帮凶,那个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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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娘
八岁的云莺蜷缩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上那层单薄的衣服被雪水浸透,又冻成了硬硬的一层冰,覆盖在她瘦弱的身体上。不过这些她都已经感觉不到了,因为她整个人已经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连眼前的景物都渐渐的模糊起来。就在眼皮即将合上的时候,她看见墙头上站着一只黑色的怪鸟,那怪鸟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的化成一个一身黑衣的妇人,沿着墙面滑了下来,轻轻的走到她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