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的一声,秦夫人身上的衣服被点着了,化成一团白烟儿,把狭小的车厢填的密密实实。头发也着了,将她常年高昂的头颅卷在一蓬烈火中,她只能拼命的伸长脖子,嘴巴张着,发出“啊啊”的怪叫,希望能引起车夫的注意。可她哪里知道,早在烈火燃起前,车夫就已经摔下了马车,如今尸首正躺在身边的万丈高崖下,现在,只有两匹马在山谷中漫无目的的朝前狂奔。
沁儿的喉咙处慢慢的鼓出了一个包,小孩儿拳头那般大小,包越来越大,“嘭”的一声,破掉了,一只火红的蝴蝶从里面钻了出来,它扑棱着翅膀,飞到秦夫人眼前,和她默然对视着。
是她不,不是她
最后一刻,秦夫人的脑海中只有这样相互矛盾的一句话。
蝴蝶“嗖”的一下,钻进她的嗓子中,顺势而下,将她带入那万劫不复的黑暗中。
“砰”的一声,车厢炸开了,在半空中化成一个火球,照亮了整条山谷,一只蝴蝶从火球的顶端振翅腾起,身子漂浮在火光上方。烈火和黑烟一点点的在风中消散开去,变成万象中的一缕尘埃,它这才闪动着翅膀,朝着山谷的另一端飞去。
秦应宝坐在床边上,看着双目紧闭的谢小玉,她脸蛋苍白,没有一丝红晕,嘴唇抿得紧紧的,白里透着青。
他心里突然闯入了一个及其不好的念头,于是赶紧伸了两根指头放到她的鼻子下端试了试:凉凉的,半点气息都感受不到。
秦应宝吓了一跳,翻身上床将她搂在怀里,手指刚掐上她的人中,谢小玉却突然睁开了一双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
秦应宝的心脏先是一提,复又猛地落到肚里,“小玉,你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你和白日里一样,又”他将她拥进怀里,很不得将她的骨肉都揉搓到自己身体里去。
谢小玉没有反抗,反而将头凑到他的耳边,“校尉,你这么一惊一乍的,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秦大人了。”
秦应宝的耳朵被她的气息弄的痒痒的,心里竟也一齐被撩拨的痒痒的,他托着她脸蛋,“你说,我现在像什么?”
谢小玉莞尔一笑,手指抚上他扬起的浓眉,“像个三岁大的孩子。”
“孩子?”他嘴角提起一抹坏笑,伸手便将纱幔放下,“我这就让你看看,你的夫君到底是孩子还是男人。”
***
晏娘和程牧游骑马在前面走着,史飞陪同着由克俭在后面跟着,已经赶了几里山路,马儿眼看着走不动了,史飞于是在后面叫道:“大人,大人,稍稍歇一歇,让马也喝点水,再赶路吧。”
可是他喊了几声,前面的人都没有应答,晏娘望向程牧游,见他面色严肃,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前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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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车裂
“大人,大人。”晏娘在一旁轻轻唤他,叫了几声,程牧游才转过头来,思绪却俨然还飘在别的地方,“大人,马儿走累了,我们歇一歇吧。”
两人下了马,牵着它们走到溪边,马儿见了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畅快,晏娘将干粮拿给程牧游,“大人,吃点吧,填饱了肚子说不定就能想明白了。”
程牧游挑眉看她,“姑娘知道我在想什么?”
晏娘走到溪水边,捡起一块石头扔到水面上,石头跳了五六下,才咕嘟一声沉入水底,“大人在想那由克俭到底有没有说谎。”
程牧游也站起身,和她并排站在溪边,水面清澈,将两人的倒影拉扯的弯弯曲曲,最后合成一道水纹。
“姑娘说对了,那由克俭年事已高,又常年泡在酒坛子里,疯疯癫癫的,说的话确实真假难分。但是,他既然已经承认了自己是被刘继恩收买,才故意接近辛子予的,却又为何否认最后对辛子予说出了那样一番绝情的话呢。”
“所以大人觉得由克俭没有撒谎,是蝴蝶玉钗代他说出那番话来的?”
“姑娘怎么看?”
晏娘轻轻摇头,“他那一半玉钗就是只普通的钗子,没有半点异常之处,可是,我一直对常押司夫妇的死法颇为不解。”
“他们夫妻的身体都被扯成了五块”说到这里,程牧游怔了一下,慢慢的扭过头,看着晏娘。
晏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大人难道和我想到一处了吗?”
“车裂?”程牧游犹豫着说出这两个字。
晏娘点点头,“没错,就是车裂,把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上,套上马匹,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拉,就这样把人的身体硬生生撕裂为五块。汉初开国功臣彭越,唐末第一猛将李存孝都是死于车裂,只是”
“只是我大宋自开国以来,已经废了这等残忍的刑罚。”程牧游接过话,“所以,姑娘便怀疑玉钗上面不仅仅是辛子予的灵魂,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怨气附着在上面,而那个人就是死于车裂?”
“没错,可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另一半玉钗的下落,所以想这些为时尚早。”
程牧游三下五除二将干粮吞下去,他拍了拍手,“晏姑娘,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到了新安城,我要逐门逐户的找过去,无论如何要把另一半玉钗给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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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惜惜蹲在迅儿和常远身边,看俩孩子一人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字,迅儿先写了句诗,然后得意的撞了撞常远的胳膊,“这是我刚在书院学的,怎么样,一个字也没写错吧。”
常远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然后也在地上写了一行字:鳳凰臺上鳳凰游。
迅儿目瞪口呆的看他写完,愣了半天后,拼命鼓掌,“远儿,这么繁杂的字你都会写啊,这轮我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蒋惜惜只看懂了一个“上”字,于是点着前面两个字问迅儿,“这怎么读?”
“凤凰台上凤凰游,这就是凤凰啊。”
原来凤凰两个字这么难写的,她在心里说道。
“蒋姑娘,来这边一下。”史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院门口,他冲蒋惜惜挥手,示意她过来。
两人一起走出院子,蒋惜惜这才问道,“什么事?找到玉钗的下落了?”
史今抓抓脑袋,“玉钗还是没信儿,不过呢,我昨晚出去喝酒,倒是在酒馆听到了一些传闻,是关于校尉府的。”
“校尉府?秦应宝?”蒋惜惜皱起眉毛,“他府上出事了吗?”
史今压低声音,“前几日那秦校尉邀了不少人去府里听戏,可据说当晚死了个丫鬟,所有的客人都看到了,不过这秦应宝却不让人报官,私下里把这件事处理掉了。”
“那丫鬟怎么死的?”
“听说死得特别惨,尸首都被分成了几块。”
蒋惜惜猛地挺直了背,“那不是和常押司的死法一样吗?”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史今刚要夸她聪敏,却被蒋惜惜猛地在胳膊上拍了一下,“我们现在就去秦府。”说罢,她便朝马厩跑去。
史今愣了好半天,才跟在她身后喊道,“你别急啊,那秦校尉一定早把尸首处理掉了,我们现在手里没有半点证据,就这么过去,岂不是要无功而返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蒋惜惜猛地停住脚,“你说的对,那秦校尉本就不好惹,这样过去了反倒会引起他的戒心,可是,难道就这么不管不问不成?”
两人正抓耳挠腮的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个衙役跑进来回报,“蒋大人,史大人,门外有人报案,说有位叫谢小玉的姑娘被害了,是在校尉府被人杀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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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临近正午了,南湘阁的大门还紧闭着,门口站着的两个小丫鬟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谁也不敢上前敲门。
“你知道这叫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可不敢去扰了校尉的兴致,要去你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春宵呢,校尉应该醒了吧。再说了,夫人已经失踪一晚上了,这么重要的事难道不用告诉他一声吗?”
“你傻啊,现在哪位夫人分量重,还不是一目了然的吗,当然是校尉怀里那位啊,你啊,就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校尉出来了再禀报也不迟,千万不要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秦应宝看着谢小玉裸*露在被子外面的玉背,忍不住蹭到她跟前,掀起搭在上面的那绺黑发,将嘴唇又一次贴了上去,谢小玉嘴上说着讨厌,身子却朝他怀里靠了靠。
得到了鼓励,秦应宝心里自是欢喜,他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一路顺着她的嘴唇吻下去,下巴、脖子、锁骨
一股怪味儿涌到他的鼻中,虽然被脂粉味遮盖着,这股臭却仍然难以被掩盖住,像是瓜果烂掉的味道。
秦应宝抬起头,鼻翼翕动了两下,“什么东西放坏了吗?”
两只白嫩的胳膊绕上他的脖子,“坏?这屋子里就属你最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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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血坠
这句话像一把火,“噌”的把秦应宝身上的某个部位点燃了,他掀起被子将自己和谢小玉蒙住,嘴唇刚想压下去,身子却一下子僵硬了。
体内的火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彻骨的寒意。
谢小玉的锁骨下方有一块樱红色的斑点,铜钱般大小,再往下看,两侧肋骨上还分布着两块这样的斑点,大小不一,颜色却都是樱红色。
血坠。
秦应宝心里一下子就蹦出这两个字,但是随即他就否定掉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呢,血坠是出现在死人身上的,他的小玉,千娇百媚的小玉,身上怎么会出现这个东西。
正在犹豫之间,谢小玉的身子缩了下来,一双明眸在黑暗中闪着探寻的光,“校尉,你怎么了?”
“我我只是在想,娘子你怎么会生的这么美。”他冲她笑,眼睛里的真诚不含半点虚假。
“咚咚咚。”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校尉,您快出来看看吧,新安府的人来了,说是要彻查校尉府。”
蒋惜惜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从出门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直在漫不经心的玩弄着身上那件枣花纹大麾的皱褶。蒋惜惜于是走上前一步,“秦校尉,我们得到消息,前日晚上有人命丧你府,所以特来调查。”
秦应宝斜了她一眼,“听谁说的?校尉府死人,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蒋惜惜不甘示弱的盯着他,“真的没有吗?”
秦应宝眯起眼睛,“早听说新安城新上任的这位程大人英明能干,破奇案无数,怎么,难道竟是凭直觉抓人的吗?”
蒋惜惜也不跟他硬杠,她看了身后一眼,裴然立马从后面走上前来,他瞪着秦应宝,一双眼睛差点就要喷火出来,“蒋大人,谢小玉本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半月前被这登徒子强抢进府,前几日更是命陨在这校尉府中,请大人为小的做主,严惩恶徒,还小玉和我一个公道。”
蒋惜惜冲裴然点点头,又转向秦应宝,“秦大人,你可有话说?”
秦应宝冷嗤一声,“我和谢姑娘两情相悦,秦府上下谁人不知,怎么到你嘴里,小玉倒变成你阴阳相隔的恋人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蒋惜惜从衣襟里掏出一张黄纸,唰的抖开,提到秦应宝面前,“这是裴然的聘礼单子,从媒人处拿来的,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他和谢小玉已经有了媒妁之言,不管她人是死是活,秦大人都没有把人留在府上的道理,若是你执意不放人,那就休怪我们无礼了,你这校尉府,我今天定要进去走一遭的。”话落,她便慢慢走上石阶,朝着前面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走去。
还未来到门边,肩膀却突然架上了五六根长棍,秦府的小厮们在门外将她拦住,凶神恶煞的盯着蒋惜惜,欲在气势上先压人一头。见状,史今和几个衙役也飞奔到台阶上,两拨人形成对立的阵势,眼看一场恶斗就不可避免。
蒋惜惜没看那几个拦住自己的小厮,她盯着秦应宝,看他对当下的形势作何反应,可那秦校尉是什么人,莫说在新安城,就是在汴梁,也没几个人入得了他的眼,他还是满不在乎的玩弄着手指,显然没把蒋惜惜他们几个放在眼里。
“砰”的一声,蒋惜惜手中的剑鞘被震得老远,从台阶上滚下来,在地上翻了几下才停住不动了,与此同时,那些小厮手里的木棍都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被蒋惜惜的长剑齐齐的削了下来。小厮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吓得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的从蒋惜惜身旁散开,举着半截木棍退到了秦应宝身后。
秦应宝抬起眼睛,眼神中总算多了几分认真,他直视着蒋惜惜,“这么看来,姑娘是要硬闯校尉府了。”
“你猜对了。”
“那就不要怪我无礼了。”话毕,他朝门里一挥手,一直埋伏在门两侧的几个家丁从门内闪了出来,每人手上都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一旦势均力敌,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大家心里的弦绷得越来越紧,随时有可能断掉。
“惜惜,放下剑。”后面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蒋惜惜急急的回头,发现程牧游和晏娘正朝着他们走来,两人身后,跟着史飞和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