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
    是她吗?
    裴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中来回走动,末了,他仰起头,又一次回忆起今晚在花园看到的那个场景:谢小玉跟在那个叫红毓的丫头身后,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是踮着脚尖在走路,一双眼睛像猫似的,警惕且充满杀意。
------------
 
第二十五章 目击
    两人在高墙处转了个弯,就消失不见了,裴然追过去,发现前面是一座华丽的庭院,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再往里走,眼前赫然立着一座三层高的楼阁,纤巧秀丽,一梁一柱都雕着古画,窗棱像是一朵朵凸起的花朵,花瓣由浅至深,每一朵都不一样。
    “这里应该是秦夫人住的院落了。”他心里默然道。
    院子里面没有掌灯,丫鬟们应该都看戏去了,裴然盯着楼上黑洞洞的窗户,心里忽然有些紧张:红毓来这里是正常的,她本就是秦夫人的贴身丫鬟,但是小玉悄悄的跟她进来又是做什么呢?
    正想着,二楼突然红光一闪,似乎什么人把油灯点亮了,裴然朝上看,发现窗户里映出了红毓的身影,她弯着腰站在一个衣柜前面,正在里面翻着什么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裴然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他紧紧的盯着红毓,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变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每跳一下,都僵的发疼。
    突然,油灯的火苗像是被一股风冲撞了一下,晃了两晃,屋里暗了一下,紧接着又亮起来。裴然看到红毓慢慢站直了身子,两臂朝后压去,紧紧的抠住后方桌子的边缘。
    灯火又是一晃,一双手从柜子里伸出来,顺着红毓的腰身一点点爬上她的胸腹、脖子。
    裴然的心脏突然解除了禁锢,他猛吸了几口气,不顾一切的朝楼上跑去。
    那双手那双手
    跑到三楼,灯火却熄了,裴然看着窗棱上的花瓣,它们每一朵似乎都变成了索魂的鬼手,在冲他轻轻的挥动。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发现自己一步步走近了窗子,探着头朝里面望,他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是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不然这辈子都不能安生。
    然而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没有红毓,也没有她,裴然稍稍松了口气:不是她,她不在这里,太好了可是,刚才自己分明在楼下看到红毓的,怎么屋里没有人呢?
    “喂,你是谁啊?在楼上做什么?”楼下巡夜的一个家丁冲上面喊道。
    裴然扭过头,涂满油彩的脸勉强拧出一个笑,“我是戏班子的,这园子太大,我走迷了,还请您将我带回戏台去吧。”
    那家丁不耐烦的招招手,让裴然赶紧下来,他转过身,脊梁骨却又冷不丁的升出一股寒意,总觉得屋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冰冷的,充满着恨意,目光像钢针似的扎在他的后背上。
    又一次回头,他终于捕捉到了窗子里的某样东西,暗红的衣服,上面绣着一只凤。
    “喂,我说你怎么还不下来。”叫声又一次传过来,那衣服倏地不见了,窗户里又变成了一团黏糊糊的黑。
    裴然怕自己的身份被人发现,只得跟他回去。可是谢小玉的模样却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着,久久都不愿散去。
    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样子,骇人、阴沉,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他本来还在为她亲近秦校尉的事情伤心欲绝,现在却变得疑虑重重起来,后来看到红毓惨不忍睹的尸身,就更加起疑了,他总觉得小玉换了一个人,那个亲昵的靠在秦应宝身旁的不是她,那个跟在红毓身后的也不是她。
    可是,真正的谢小玉去了哪里?她是被什么人藏起来了吗?
    裴然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有那么一瞬间,他起身就想去报官,可走到门口,又返回来坐下了,他抠着自己的指甲:万一,万一人真的是小玉杀的,那她岂不是要身陷牢狱,甚至要变成铡刀下的一缕香魂。想到这里,他又颓然的倒在椅子上,望着上面的房梁,心下一片茫然。
    ***
    南湘阁门外,秦夫人死死的盯住秦应宝的背影,等待他的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回过头,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坚毅,“不能报官。”
    “今天府里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大人以为能瞒到几时?”她咬着嘴唇,从牙缝中憋出几个字。”
    “能瞒多久是多久,官府的人不找上门,谁也不能主动报案。”
    秦夫人眼皮子动了几下,泪从眼角滴落,“红毓死了,大人,死的是红毓,她是我的陪嫁丫鬟,从小就跟着我,我把她当成自己打的亲妹妹一般对待的,你难道要我对她的死坐视不理吗?”
    秦应宝轻轻闭上眼睛,将她这句泣血的逼问回避过去。
    见状,秦夫人冷笑了两声,“大人,你也害怕吧,所以才怎么都不愿报官,因为你心里也在怀疑她是不是?庭芳、吴婶、红毓,每一个人,都和她有关联,每一个人死时,她都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秦夫人双膝一屈,冲秦应宝跪了下来,“大人,就算不为了红毓,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这个女人,绝不是什么善类,断不能再留在大人身边了。”
    秦应宝心里一动,从内心来讲,他是认同秦夫人的话的,可是,人的心是很奇怪的,总会在某个时候,宁愿相信一个谎言,也不愿去面对真相。尤其当这个真相牵扯到他心里最隐秘、最柔软的那个角落时。
    就在他游走不定的时候,阁楼中突然传来谢老大的声音,“小玉,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你没什么事吧?”
    听到这句话,秦应宝没再多做停留,他一个健步冲进门,留秦夫人一人站在院中。风将她的眼泪刮干了,脸颊上紧绷绷的,被割的生疼。她突然冷笑了两声,“好,既然你做的这么绝,那就不要怪我了,你舍不得她,那我就帮你一把,你可不要怪我,这绝情绝义可都是从你那里学来的。”
    ***
    蒋惜惜将一些干粮、衣物和碎银都整理到包袱里,然后将它交给程牧游,“大人,这么着急的去颍昌做什么?”
    “为了那个闽国的女人。”
    “闽国路途遥远,和颍昌有什么关系?”
------------
 
第二十六章 子予
    “据史料记载,闽国宫廷政变时,有一队宫人从皇宫中逃了出来,他们跋山涉水来到颍昌,以逃避祸患。这里面,有一些人在当地结婚生子,就此安定下来,还有一些宫女,被当时的一些达官贵人买走,做了府中的舞女和妾氏。”
    蒋惜惜瞠目结舌的看着程牧游,“所以,那玉钗上的冤魂就是闽国某个宫女的?”
    “那女人附在春梅身上时,远儿从柜中看到了她在跳舞,而且跳的极好,我这才突然想到了这个典故,试想,能带着如此名贵的一支玉钗,又精通舞艺,只能是宫中的人了。”
    “大人,”蒋惜惜行了一礼,“请让我随你一同去吧,好歹一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程牧游摇摇头,“你必须留在新安,我总觉得玉钗还未出城,很可能潜伏在我们看不到的暗处,若是再出事,这里不能没人照应。”
    “可是,谁陪您一起呢,史飞吗?”
    说曹操曹操到,史飞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大人,晏姑娘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程牧游冲蒋惜惜一笑,拍拍她的肩膀,“新安城就交给你了。”说完,他便大踏步朝门口走去,挺拔的背影一会儿便消失在长廊尽头。
    蒋惜惜搓了搓手,嘴边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有了这么得力的帮手,当然是用不着我咯。”
    三人马不停蹄的赶了一天的路,到了日落西山时,已经到了颍昌府。颍昌县令郭甫和程牧游是同门,见三人亲自到访,自是热情款待,亲自将他们迎进府中。
    闲聊了几句之后,程牧游便把话题转移到了正题上,将常家以及蝴蝶玉钗的事情如实告知。
    郭甫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整个案件消化完毕,不过他倒是个最利落的人,当晚便命人将人口簿册找了出来。几个衙役翻查了整整五个时辰,终于将最后的结果呈报上来。郭甫拿着薄薄的一张纸,放到程牧游面前,“程兄,虽然是前几朝的事情了,但是所幸纪录尚存,据记载,当时被安置到颍昌来的闽国宫人共有一百二十一人,其中,五十七人是男子,剩下的六十四位女子中,跳舞的宫女总共有十四人,这就是这十四人的名单。可惜的是,她们一部分人已经不在人世,另一部分人不知所终,只有一人,人口簿册上面记载了她的住址,只是不知道这地址是否还有人居住。”
    程牧游拿着那张纸站起身,轻轻的读出上面的三个字,“辛子予。”
    ***
    史飞骑马从远处朝两人跑来,马蹄在地上扬起厚重的尘土,他翻身下马,“大人,前面根本没有什么村落,更没有什么刘府,只有一条大河,这郭大人是不是给错地址了?”
    程牧游朝前望了望,只见远处却有一条泛着银光的大河,像一条玉带似的横亘在两座高峰之间,他摇头道:“地址应该没有错,只是这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光在我朝,颍昌就改过两次河道,这住址当然是难寻了。”
    史飞抓抓头,“辛子予是唯一有记录的人,若连她都寻不着,我们的最后一条路也就被封死了。”
    话刚说到这里,忽见一个老头儿从一旁的林子中走出来,瞄了三人一眼后,便从马旁绕了过去。他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露在帽沿外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肩上皮着一件灰不灰、黑不黑的褂子,整个脊背弯的像一只虾。他的手里,握着个缺了口的破酒坛,走几步,便停下来喝一口,咂咂嘴巴,摇摇摆摆的继续朝着大河的方向走。
    晏娘轻巧的从马背上跳下来,跟在那老头儿背后叫道,“老爷子,您且留步,想向您打听个人。”
    老头儿脚步一滞,回头望过来,一双眼睛深深的陷在耷拉的眼皮下面,苍老且无精打采,眼球却黑的黑,白的白,没有染上岁月的黄斑。
    晏娘走到那老头儿跟前,轻轻行了个礼,“老爷子,你可听说过辛子予?”
    “不认得。”他想都没想,答出三个字就转身欲走。
    “那蝴蝶玉钗呢?”
    老头儿停的太快,身体猛地朝前一探,差点摔倒,好在晏娘一把将他扶住,透亮的眼珠子直直的看着他,似是想直接看到他的心里。
    “玉钗又怎么了?”
    “又?老爷子,不如先说说它曾经做过什么吧。”
    老头儿沉默了很久,终于,他仰头猛喝几口酒,才在一截残桩上坐下,“玉钗确实是辛子予的,不过她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辛子予是闽国逃难过来的宫女,她最善舞艺,所以刚到颍昌就被这里的富贾刘继恩给买进府中,当了一名舞姬。那刘继恩十分好色,家里的婢女婆子,无论长幼,没有一个能逃得出他的淫手,更别提子予这样的美人了。可是她的性格异常刚烈,刘继恩几次想强占她的身子,都被她给打了出来,有一次,甚至用玉瓶敲碎了那老贼的脑袋。
    几次三番后,刘继恩渐渐的对她心生恨意,于是,他想了个狠招儿,一个能将她彻底摧毁的狠招。
    他找了一名书生,给了他不少银两,让他去勾引辛子予,到手之后再将她无情的抛弃掉。
    刘继恩想用这个法子毁掉子予的自尊,让她心甘情愿的委身于自己。
    据说,两人是在河中相遇的,辛子予当时正坐在画舫上,她的玉钗不小心掉落在水中,那书生便趁机凫水捡了玉钗交还给她,因此一见生情。所以,那蝴蝶玉钗也算是二人的信物了。
    后来,辛子予便偷偷的与书生私会,只是她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刘继恩都掌握的清清楚楚,包括他们约定好的半夜出逃。
    那天晚上,辛子予左等右等都没等来那书生,她伤心欲绝的回到刘府,才发现书生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他的面前,放着一根烧得发黑的铜柱,黑烟冒的有几丈高,将书生的头发都烤焦了。
------------
 
第二十七章 邪物
    刘继恩的本意是要让辛子予自己去看清楚,一个男人的真心到底有多少分量。
    他说:“这柱子我只烧一个人,子予,你来选,你是要自己上去还是他上去?”
    书生就在柱子边上,早已吓得吱哇乱叫:“我不去我不去,早就说好了,我拿银子陪她演戏,演完了就走的,要烧就烧她,你们两个的恩怨,跟我有什么干系?”
    听到这句话,辛子予僵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笑着对刘继恩说:“是不是我上去,你就会放了他?”
    刘继恩倒被她问得一愣,“你没明白吗?这男人是我雇来的,你那所谓的情谊千金还不如他这绺被烧成灰的头发重呢。”
    辛子予像没听到似的,还是重复着那句话,“是不是我上去了,你就会放了他?”
    她的眼神直直的,就像疯了似的,突然,脚底一抬,她整个人就像只蝴蝶一般飘上了那根烧得通红的铜柱,而且而且,身体贴上后,她还故意将脸狠狠的摁了上去。
    突然黏上了一个人,铜柱滋滋作响,仿佛将所有的烫都集中到了子予的身上,油脂燃爆的声音不断的传出来,噼里啪啦的,黑烟也变成浓稠的白色,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其中。
    滚滚白烟中,只能看到那支蝴蝶玉钗,它变成了深红色,仿佛吸饱了子予的鲜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