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玉钗?”晏娘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却把常远吓得一个哆嗦,他也不再去看晏娘手中的绣品了,站起身走到蒋惜惜的身边,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门外,又变的和刚才一样又直又平,没有半点起伏。
    “你想回去?”蒋惜惜轻声问道。
    常远点点头,扯着她的胳膊朝门外走,他生的单薄,力气却不小,蒋惜惜被他带的走向门口,回头冲晏娘耸了耸肩,又指了指地面,意思是自己一会儿再过来。
    晏娘望着常远的背影,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拿起银针,在花绷子上面绣了个女人,她满头的乌发盘成了一个扇状的发髻,华丽又沉重,明显不是大宋女子的装扮。
    “玉钗被她戴在头上,那这钗子分明就是她的了。”晏娘轻声嘀咕着,又拿起一团鲜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支蝴蝶钗子,她冲那钗子轻轻吹了口气,钗子便立体了,从丝布上飘了出来,横在她的眼前。
    晏娘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钗子,“不对,它怎么会只有一股呢?钗子不应该是两股的吗?它的另一半去了哪里?”
    皱眉沉思之间,没发现程牧游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后,“晏姑娘好手艺,绣的这只钗子竟和春梅描述的一模一样。”
    “程大人?”
    “失礼了,我听惜惜说你查出了一些线索,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连门都忘记敲了。”
    “没事,我也正想去找大人呢,”她正色看着程牧游,“大人,这蝴蝶玉钗真的如春梅所说,是单头单尾吗?”
    “玉钗,单尾?”程牧游眼睛一亮,“既然是钗子,那怎么可能是单尾,那不是成了簪子了吗?”
    “所以,这钗子只是一半,另一半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若是能找到另外一半,说不定便能知道这钗子的来源了,可是田老头至今还未现身,我们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也不是完全没有。”晏娘望着花绷子上的女人,露出一个诡秘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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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听戏
    “发髻,”她还未说话,程牧游已经找出了绣品上的破绽,“姑娘,这女人是谁?为何会梳着闽国的发髻?”
    “她就是玉钗的主人,也是我们要找的人。”晏娘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蓬乌发,幽幽说道。
    ***
    秦府的大门敞开着,一群小厮在门口进进出出,有搬箱子的,有清扫地面的,有端茶送水的,偌大一个府邸,竟也被人挤得满满当当,很是热闹。
    “今儿是什么日子啊,也不是哪个主子的生辰啊,怎么校尉把戏班子都叫到府上来了?”一个新来的小厮看着川流不息的客人,乐呵呵的向旁边的人打听。
    “什么日子都不是,我听说啊,校尉为了逗那位新来的谢姑娘开心,这才请来了戏班子,这叫什么,烽火戏诸侯?不是不是,千金难买红颜一笑?哎呦。”
    他被人狠狠的在腰上掐了一把,“你小声点,让夫人听到了,以后没你好果子吃。”
    “嗨,现在全府的人都知道校尉最宠那位谢姑娘,都上着杆子找她献殷勤,大夫人那边,对付对付就行了,这又叫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
    “别装秀才了,干你的活去吧,今天府里人多,都仔细着点,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小厮们答应着,四散着走开了,红毓从一根廊柱后面走出来,嘴里嗤了一声,“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兔崽子,我看过了今夜,你们能找谁哭去。”说完,她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小心翼翼的朝南湘阁的方向走去。
    如她所料,南湘阁里没有别人,谢小玉同她爹正在花园子里赏花,整座院落里就只剩下了一个烧火的小丫头沁儿。见她过来,那小丫头冲她使了个眼色,便走开了。红毓于是走进灶房,将用油纸包裹着的一点红色的粉末倒进了灶上的砂锅里。
    走出来时,沁儿有些紧张的搓着手,“红毓姐姐,他死了,校尉找到我头上来可怎么是好?”
    红毓瞪她一眼,“不是早告诉你了吗?有什么事夫人会担待着,你就放心吧,记住,那药看完戏后就让他服下,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谢小玉坐在花园中心的凉亭里,眼睛直直的盯着手心里的杯子,杯中的茶水动了动,映出了一个人影来,那人微微的张着嘴巴,舌头上面插着一根红烛。谢小玉“啊”的叫了一声,一把将杯子推到,茶水顺着桌面淌到地面,将她的绣鞋浸透了。
    “小玉,”坐在对面的谢老大站起来,用袖子在桌上抹了抹,然后担心的看着女儿,“你这是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的,快让爹看看有没有烫到?”
    谢小玉缓缓起身,声音抖得穿不起来,“庭芳死后,我发现自己的中衣上粘了黑灰,当时还不是很在意,可是前几日屋里的红烛不见了,吴婶的嘴巴里却满是烛油”她转过身,一把拉住谢老大的手,“爹,你说,她们两个会不会是我杀的?”
    谢老大看了一眼在旁边赏梅的小丫头,赶紧示意女儿住嘴,“你可别乱说啊,杀没杀人,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让人听到了,可怎么了得?”
    谢小玉合上眼睛,“是啊,为什么最近我常忆不起自己做了什么呢,脑子里好像有大片的空白,是不属于我的”她用拳头狠狠的敲了几下脑壳,“爹,我这是怎么了,每天都浑浑噩噩的,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谢老大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腕,“你突遇变故,脑中混沌不清也是正常的,”他叹了口气,“我心里其实有句话想对你讲,却又觉得对不起裴然那孩子,所以一直没说,只是你看,现在事情已成定局,你我父女根本不可能离开这校尉府,而且昨日校尉他专程找到我,说想把你纳进门,做他一房妾氏,我才了解他对你并不是一时兴起。你倒不如顺了校尉,或许从此安定下来,你的心魔也能就此除去了。”
    谢小玉脸色一凛,“我与裴然有婚约在先,若现在再嫁给校尉,那岂不是让人笑话,爹,这话以后就不要再讲了,我谢小玉就是死了,也不会嫁给他秦应宝的。”
    秦应宝站在一株高大的树丛后面,将谢小玉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他的面色渐渐黯淡下来,眉宇间的神采瞬间消失无踪,他将刚采的那只白梅扔在地上,黯然的转过身,失魂落魄的走出了花园。
    ***
    是夜,整个校尉府被装扮的张灯结彩,绮丽非凡,戏台搭好了,上面铺着大红的地毯,地摊上摆放着平面鼓、笛、拍板,就等着演员上场了。
    戏台下面坐满了人,秦应宝和秦夫人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旁边都是请来的贵客,丫鬟小厮们则在一旁端茶递果子,忙的不亦乐乎。
    “秦大人,听说你最近新得了一位美人,怎么没见她人啊?”旁边的人过来和秦应宝寒暄。
    “她身体有些不适,可能来不了了。”
    话还没说完,门帘忽然被掀开了,谢小玉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进门来,只见她身上穿着真红穿花凤的衣服,脚踏一双如意牡丹的绣鞋,常梳的大辫子不见了,一头黑发盘成了一个扇形的发髻,样子有些怪异,却掩饰不了她的美艳。发髻上面插着那只蝴蝶玉钗,透亮的,仿佛能滴出血来。
    “呦,这就是那位谢姑娘吧,果然是难得的美人。”众人的目光全被谢小玉吸引住了,一时间都站起身来,对着那个娇俏的身影交口称赞。
    秦应宝也盯着她,透心的凉又被捂出了一点温度:她不是说不来的吗?为什么又出现了,还是这样一副盛装打扮的样子,难道她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吗?
    谢小玉径直走到秦应宝面前,微微上挑的眼角向下一弯,投给他一个风情万种的浅笑,“校尉,我是不是来晚了,这厅里人都坐满了,要不,玉儿还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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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戏里戏外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秦应宝一把捉住她的手,“回去做什么?让人加把椅子就是了。”
    旁边的小厮听见了,忙不迭的搬了把椅子过来请示,“校尉,这椅子您看摆哪儿?”
    秦应宝头都没抬,只盯着谢小玉的一双凤眼,“还能摆哪儿,小玉当然是挨着我做。”
    那小厮答应着,赶紧把椅子放下了,谢小玉款款坐下,手指还和秦应宝缠绕在一起,半刻也没有分开。见此情景,宾客们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还没过门呢,就已经和大夫人平起平坐了。”
    “要是过了门,再生个一子半女的,我看呀,这校尉府的女主人可从此要换人咯。”
    这些话红毓全听在耳中,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秦夫人,见她将背挺得直直的,面无表情的看着舞台,和身旁那两个打得火热的人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红毓心里一寒,眼中差点滴下泪来,好在“哐”的一声响,演员们从幕布后面走上台来,将门厅里的一切砸的烟飞云散。
    先演出的是扑旗子、蛮牌、抱锣、硬鬼、舞剑等节目,然后是杂剧演出,台上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五人依次登台,戴簪花幞头,穿圆领长袍束带,脸上被油彩抹的看不出样子,一并站好,借装为山东、河北村叟,将村落野语模仿的惟妙惟肖,逗得台下笑声四起。
    站在最边上的那个高个子男人头戴展角软巾,身着短衫,坦胸露腹,乳脐毕现。他左手托一鸟笼,内有小鸟,他伸手逗鸟,鸟便叫上几声,再逗,鸟便闭紧嘴巴再也叫,无奈,男人只得学了几声鸟叫,那小鸟这才在笼中飞上飞下,跟着他叫起来。
    秦应宝用胳膊肘顶了顶谢小玉,“嗨,遇到同僚了。”
    小玉没理他,只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男人,那男人表演完了,便也看着她,看着看着,眼中竟有泪光。谢小玉轻佻的冲他一笑,伸手抱住秦应宝的胳膊,把头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秦应宝心下一动,也靠过来,闻着她颈中的香气,一时竟如坠梦里,身边的一切仿佛都不见了,这世上,只剩他和她,就这么永远靠在一起,直到天老地荒。
    裴然捧着鸟笼站在台上,眼睛酸涩的快要睁不开了,却还是不能将目光从台下那一对人身上瞥开:竟是自己多虑了吗?小玉现在穿金戴银,过得不知道比以前好上多少,枉他还想着救她脱离魔窟,殊不知,外面才是她的魔窟。他颓然的笑了笑,声乐还未结束,便寂寂然走下了舞台。
    夜深了,外面刮起了寒风,虽然手上握着两个暖炉,秦夫人还是不免打了个喷嚏。谢小玉不冷,她的手被秦应宝握着,手心都捂出了汗,黏黏滑滑的。
    “夫人,我去给您拿件披风吧。”红毓请示了一句,秦夫人点点头,她便起身朝门厅外走去。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外面,谢小玉也将手挣脱出来,“有些闷了,我想出去转转。”
    “我陪你。”秦应宝刚起身,却被她轻轻压了回去。
    “不用,我就随便转转,这么多宾客都在,哪有主人走了的道理。”
    秦应宝还想再说些什么,谢小玉冲他撒娇似的一笑,“就一会儿,爷不会怕我和别人跑了吧。”他被这个笑容弄得神魂不在,除了点头答应,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果然如她所说,不到半个时辰,她人便回来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暖炉,便继续依偎在秦应宝身旁,同他一起盯着戏台。台上的戏眼看就要结束了,谢小玉也有些倦怠,眼皮子一眨一眨,昏昏欲睡的样子。
    “刚做什么去了,累成这样?”秦应宝勾着她的下巴。
    谢小玉手指朝他心口一点,“想你呗。”
    秦夫人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起身作揖,“红毓这丫头说去拿披风,可也不知道到哪里玩去了,我觉得有些冷,先告退了。”
    秦应宝刚想回答,台上又是“哐”的一声,戏,终于演完了。
    他打了个呵欠,懒懒的看了秦夫人一眼,“一起走吧。”
    三人和宾客们寒暄完,便一同朝门口走去,丫鬟们掀开门帘,提着灯先走出去,灯笼的光把幽黑的庭院照成暗黄色。一阵风吹过,将正对着大门的那株梅树吹得晃了几晃,领头的一个小丫头揉了揉眼睛,灯笼朝上举了举,“那是什么?”
    梅树的枝条上插着一个圆形的东西,向下滴滴拉拉的淌着液体,将树枝压得咯吱作响。
    又是一阵风冲过来,将浓重的血腥味带到众人的鼻中,与此同时,站在最前面的小丫鬟手一松,灯笼落地,火光在地上跳了几跳,灭了。树枝也终于受不了压力,“啪嗒”一声断掉了,那个东西从高处落下,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正正好停在秦夫人的面前。
    红毓的眼睛朝上翻着,一对乌黑的眼珠子瞪着她,眼白在灯火的映照下一会儿红一会儿黄,来回变换着颜色,流光溢彩。
    秦夫人站着没动,她紧咬着下唇,五指抓得死死的,将手掌抠出了一道血痕。旁边的谢小玉却叫了一声,身子一软倒在了秦应宝的怀中。
    ***
    裴然坐在桌子旁边发呆,旁边的水由热变凉,他也没喝上一口,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才在秦家发生的事情:今晚那里死人了,死得是个丫鬟,她的身体被卸成了五块,每一块都插在不同的树上,像被筷子穿起的肉丸子。
    可即便现场如此惨烈,秦应宝却没有报官,反而给了戏班子每人一块银锭,要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件事情说出去,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在护着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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