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
树冠上传来几声鸟叫,秦应宝抬头,看到树叶的缝隙里有阳光落下,照得他有些眼花。其中一束光特别的亮,闪着白光,直直的朝着他的头顶落下。
是什么?刀吗?
“唰。”
发髻乱了,头发重新落回肩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黑,除此之外,还有红色的血,顺着额头落下,滴在他墨色的衣袍上。
秦应宝着急的起身,他跺着脚,“你弄乱我的头发了,小玉看到了,会不高兴的。”
对面那人却不说话,手里的刀晃了几晃,终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哆嗦着嘴唇,眼角瞟向身后,“好汉饶命,我和他无冤无仇,这么做也只是依令办事。”
蒋惜惜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手里的长剑死死的抵住他的背部,“依令?依谁的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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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王府门前,蒋惜惜踮脚朝对面望,“大人,你看,这里虽然和韩家相距甚远,但是两座宅子都在地势高的地方,一眼望去,看到的就是韩知元的府邸。”
程牧游点点头,“王继勋见韩知元生活奢靡,应该早就心生妒意,他官职虽高,财力却远不敌韩家,或许,这就是促使他下手的原因吧。”说完,他看了史今一眼,命他前去叫门。
史今刚走过去,两扇镶着金钉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王继勋穿着一身红袍,站在朱门正中,看见程牧游,他哈哈一笑,皱纹将满脸的横肉挤出来,给他的模样又增添了几分凶狠,“呦,这不是程大人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纵使心里暗潮汹涌,程牧游却仍保持着沉稳,“王大人,怎么,您好像知道我今天要过来似的。”
王继勋还在笑,笑得前仰后合,“我刚才在屋内,忽见外面红霞蒸腾,就知道有贵客上门,所以,就赶紧亲自迎出来了,”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已经笑得站立不住,扶住身旁的老奴,才勉强站直了身子,“玩笑话玩笑话,我这宅子,光皇后娘娘就来过五次,程大人,你不会觉得我真的是亲自出门迎你的吧。”
蒋惜惜知道他话中有话,心中不禁动怒,不过转念一想,却又有些糊涂,皇后娘娘?她为何要来王宅呢?难道,这王继勋竟和皇室能牵扯上什么关系不成?
程牧游却不气恼,“那只能说是凑巧了,王大人,我来找你却有要事,不知是站在这里说好,还是进去说比较好。”
王继勋见他沉着稳重,终于收起了笑意,嘴角傲慢的挑了挑,手朝里一挥,“程大人请进。”
走进前堂,程牧游倒不废话,命后面的衙役将一个瘦小的男子押到王继勋跟前,“他今天要刺杀秦应宝,被我的人挡了下来,据他所说,是受王大人你的指使,才要将秦应宝置之死地,缘由竟是九年前韩府灭门一案。”
说到这里,他看了那男子一眼,男人立即跪下,“九年前清明的那个晚上,王王大人命我们将韩家二百多口人全部斩杀,尸体被装入铁笼抛进运河里面,秦应宝知道这件事,所以今天他他就派我来杀人灭口。”说完,他不敢抬头,将脑袋深深的藏在臂弯里。
可是,在他说完如此震撼的一件事情后,屋里却陷入到一种奇怪的寂静中,空气仿佛也凝结住了,不再流动,也没有温度。
程牧游看着王继勋,心里陡然一凉:他在笑,浅浅的,淡淡的,如此轻松,仿佛完全没把这件惊天秘闻放在心上。
为什么?虽然他身居高位,但是这样的惨案,就算他长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他怎么可以这般云淡风轻,仿佛男人说的事情完全与己无关似的。
蒋惜惜也想不明白,她原以为以王继勋的性格,暴跳如雷、死不认罪、甚至负死顽抗都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可是,他竟然没有否认,而是静静的看着那男子,脸上浮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眼角下方却瞥到了一摊红,深红色,静静的从男子身下淌出来,延伸到自己脚边,顺着鞋边慢慢的流过去。
她倒吸一口凉气,刚想说话,男子却突然扶着地面站起来,转头望向房门,他“啊啊”的叫了两声,食指绷得直直的,用尽全力指向门口,“你,是你。”
身躯轰然倒地,溅起的血花迸了周围的人满脸,他的眼球动了几下,光彩霎时退去。
“大人,他的心脏被扎穿了。”
史今惊慌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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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册子
在一大片明汪汪的鲜血中,飘着片薄如树叶的刀。
程牧游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飞身追到门外,将椅子都带翻了。
外面,三月暖阳,春光无限好,可是,哪里却还有有半个人影子。
史飞史今也跟了出来,兄弟两人手握长剑,脸上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大人,我们去院里面搜查。”
“他早知道我要来,所以留了这么一手,既然敢这么做,那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又怎会让你们抓到杀手。”程牧游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他甩开步子重新回到屋内,眼睛死盯住王继勋似笑非笑的面皮,“证人在王府被杀,这件事,我必会向朝廷禀报。”
王继勋袖袍一甩,双手放在大腿上,“证人在我这里被杀,这责任我当然会负,不过程大人,他刚才说的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什么韩知元,什么秦应宝,恕我真是没听明白,还望程大人解释于我。”
程牧游的心霎时变得空荡荡的,左摇右晃,没有一点分量,他知道,自己最重要的证据不在了,它消失于顷刻,却承载了无数人的努力和希望。
“运河河滩挖出了两百多具尸首”
“我听说了,”王继勋打断他的话,“我还听说,它们都烂得不成样子了,也不知道是属于何人。”
“为图私财,杀人灭口,毁尸灭证,王继勋,午夜梦回之时,你真的没有怕过吗?”他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怕,我当然怕,”王继勋瞪大眼睛,“每天晚上,那些游魂都会过来找我,我被吓得夜夜不得成眠,身子都瘦了,”说到这里,他突然颤颤的笑了起来,满身的肥肉一颠一颠的,声音由小到大,响彻了整间屋子,“程大人,难道你也相信冤魂寻仇的说法?我不信,可是呀,那纸马杀人的传说却让坊间再也不敢在清明烧纸马了,哈哈,傻子,全是傻子,我王继勋只相信,死人不会说话,”他狠命的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恶狠狠的盯住程牧游,“我这样的恶人,老天都收不了,你区区一个县令,又能奈我何?”
程牧游回盯着他,漆黑的眼珠中映出混世恶魔的狂妄,“死人是不会说话,可若她生前记下了某样东西呢?”
绿豆小眼微微一眯,王继勋面带疑色,“想诈我,恐怕没那么容易。”
程牧游伸出手,蒋惜惜立马递上一个蓝皮的小册子,册子很薄,且已经断成了几截,是被重新粘好的。
程牧游将册子翻开,逐行诵读:“干德五年,将文蔚送至王继勋府衙,当晚,食之,嫌骨多肉少,择日又将红袖、玉清送上,养有月余,剔骨炙烤,军监赞不绝口,以想肉为天下第一美味。开宝元年,又奉上飞燕、凤仙、皖儿,依原法炮制,军监大悦开宝九年,将惠清送至王府太平兴国二年,将吕秀、馨悦送至王府太平兴国八年,送五女至军监府上,以猪油饲养,力求肉质鲜嫩,王继勋特为此设宴,邀请高朋亲友共同食用。”
逐字逐句读完,他“啪”的将册子合上,凌厉的眼神盯在王继勋身上,“二十年间,光是栖凤楼,被你吃掉的女子就有数十,这还不算上别的,若不是桦姑留了个心眼,将这些记录成册,恐怕不知还有多少女子要受到你的屠戮。”
王继勋看着那本册子,眼球左右溜了几下,他心虚了,肚子上的肉都陷了下去,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水,“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不然呢,它应该在哪里?”
这道题程牧游本不会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册子是怎么来的,昨日一早,他从书房出门,就看到院子的正中央摆着这本四分五裂的册子,每一张纸都又皱又硬,显然是被水泡过然后又晾干的,他向守夜的衙役问了半天,可是他们都说不曾有外人来过,所以这件事到现在还是一个未解开的谜。但是如今听王继勋这么问,他就猜出他也知道这册子的存在,所以便顺水推舟,将他一军。
“王大人,这册子是你派人从桦姑那里取走的吧,为了它,你还杀了桦姑,对不对?”程牧游试探着说出自己的推测。
看到王继勋脸色一变,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声色俱厉,“你吃了栖凤楼的姑娘,还杀了桦姑,王继勋,你可知罪。”
王继勋没料到他半路杀出这么一招,一时间哑口无言,愣在原地,嘴里嘟囔了几个“我”字,硬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见他心态已崩,程牧游心里大悦,声音也变得高亢,“史今史飞,将他缚起来,带回新安府审讯。”
“是。”兄弟俩大吼一声,拿着绳索就走过来,一把将王继勋从椅子上拽下,持绳朝着他的手腕绕过去。
蒋惜惜看着王继勋被绳索层层套起,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想哭的冲动,她将哽咽强压下喉咙,望向庭院莽莽的春色:虽然晚了些,但是总算,总算没有辜负你们,这些死在他手下的冤魂,终于可以瞑目了。
大门“哐当”一响,有脚步声从院中传来,蒋惜惜看到一队人马急匆匆的朝这边走来,领头的那个身影特别熟悉,她眯起眼睛:刘大人,太好了,看来他也来助他们一臂之力了,这次,这王继勋就是有万般本领,也难以逃脱律例的制裁了。
几乎脱口叫出那三个字,可是想起现在的处境,她把它们压在心底,笑眯眯的看着他走进室内。
刘叙樘冲程牧游行了一礼,“程大人,王继勋,你不能带他走。”
蒋惜惜脑子蒙了,她慌忙上前一步,“刘大人,你在说什么,他都认罪了,为何新安府不能将他带走?”
刘叙樘扭头看她,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悲凉,很快,他又扭过头,盯住程牧游,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圣上有令,王继勋一案要开封府亲自审查,程大人,麻烦你放人,我要将他带往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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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连累
被压在地上的王继勋抖了抖肥胖的身子,幽幽的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眼泪都出来了,“开封府,好,开封府尹一向断案严明,我相信,他会给我一个公道的。”
刘叙樘俯身看他,目光澄澈,“你不要得意的太早,我已经让韩家的远亲来认尸了,若真是你做的,跑到天涯海角都逃不掉的。”说完,他站起身,冲程牧游行了一礼,“程大人,人,我这就带走了。”
程牧游没有说话,看到刘叙樘的随从将王继勋押到门边,才幡然醒悟似的将头抬起,“王继勋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
“程兄,这是皇上的指示。”刘叙樘回头,轻声提醒他。
程牧游大踏步走上前,“我知道,但是之所以要将他交给开封府,是因为韩家的案子,可是这王继勋,在新安还犯了其他要案,定要查明之后,才能将他带走。”
蒋惜惜恍然大悟,紧走几步来到前面,“他吃人,我们有证据,喏,这是桦姑的记录。”她边说边将那本小册子递给刘叙樘。
刘叙樘翻看了一边,面露喜色,但是随即,他又皱紧了眉头,“除了这本册子,可还有其它证据,比如,尸首?”
“刘大人英明,光凭一本册子就要治我的罪,实在于理不合,要是这样,改明我也随便写几句,是不是对谁都可以按头定罪了。”王继勋冷笑了两声,斜眼看着程牧游。
“若是我找到尸体,这案子就可以交还给新安府吗?”蒋惜惜定睛看着刘叙樘。
刘叙樘深深点头,“果真如此,王继勋就留给你们,我自会回汴梁向圣上禀明情况。”
“好,”蒋惜惜回头,眼里泛着灼灼的光,“大家跟我来,我知道尸体被掩埋在何处。”
那座残破不堪的房子还屹立在原地,夕阳,将屋瓦染成了淡淡的橘色,也将里面的东西照得一清二楚。
史今走进屋子,将地上的碗盆捡起来,拿在鼻边轻轻的嗅了嗅,“猪油?大人,这锅里碗里盛的都是猪油。”
程牧游点点头,冲蒋惜惜说到,“你确定就是这里吗?”
“大人,王继勋就将那些女人养在这里,以猪油饲食,将她们养胖之后,再宰杀掉,我想,尸首也一定被他就近埋在这个院中,还请大人掘地寻尸。”
说完之后,她看了眼王继勋,心里却紧跟着“咯噔”了一下:不对,他神色轻松,面上还有嘲讽之意,难道难道尸体竟不在这里?或者说,这些女人也和韩家人一样,被王继勋扔到了河中?”
正在胡思乱想,衙役们已经开始掘地,灰尘飘扬,整座庭院都被尘沙包围,朦胧的有些像梦境。
蒋惜惜站在院门口,心里的不安越聚越多,他们一定遗漏了什么?一定有一环重要的证据缺失了,所以才只能在边缘打转,抓不住本源。她朝程牧游望去,他虽然面色平静,两手却在袖口中紧握成拳,没错,他也和自己一样,看到了最终的结果,那个人,要再一次从他们手中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