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出来了吗?”
“好像是的,你看,是个大个子。”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赛个船都能把命搭进去。”
蒋惜惜和樊荫手拉着手,掌心分泌的汗水将对方的手浸的更湿了,赛船一点一点的朝岸上靠过来,船上的人肃立着,像一根根桅杆。
“呀,好像是王遇臣啊。”
“不可能吧,他水性这么好,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吧。”
“就是他,手上系着红绸呢,领头的才系这玩意儿。”
蒋惜惜心里一片空白,她看着樊晴,刚想上前安慰她几句,毕竟,整个镇子里,只有自己知道她和王遇臣的关系。可是,还没有接近她,樊晴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疯了似的朝着将王遇臣的尸体运送回来的那艘赛船跑去。
蒋惜惜心里道了声不妙,起身追过去,可是樊晴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她空有一身功夫,竟追不上她。赛船就在咫尺,樊晴已经到了船边,她呆呆的立在那里,背影看上去孤凄且安静。
蒋惜惜终于摆脱了人群的束缚,她快步向前,攀住樊晴的肩膀,“别看了,樊晴,跟我回家吧。”
左拉右拉都扯不动,樊晴就像是一根石柱杵在地上,身子僵的可怕。
“樊晴”蒋惜惜又唤了一声。
“他的脚呢?”
“什么?”
“他的脚呢,脚去了哪里?”
樊晴喃喃着,不知道是在问谁
蒋惜惜回过头,她终于看清楚了王遇臣的尸体:他躺在船板上,两眼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溢着惊恐和绝望,两条肌腱发达的长腿下面,只剩下血淋淋的几根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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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因由
王遇臣下葬之后,淡水镇关于沉船一事的议论也渐渐平息了下来,镇子又恢复的往日的平静,可是谁都知道,这平静只是表面的,这件事就像一团浓厚的乌云,一直笼罩在镇民们的头顶,从未散去。
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威慑力,是因为那王遇臣死得着实蹊跷,据同船的桡手们说,当时赛船已经快到达终点,每个人都在全力加速,可是突然间,他们就听到船下面传来一阵异响,“”咯吱咯吱”的,像是动物磨牙的声音。紧接着,船身就朝右侧猛地一偏,他们都被唬了一跳,稳住身子之后,看到身上出现了十几个大洞,水流正哗哗的从洞中涌出来。王遇臣当时还算冷静,他果断放弃了比赛,让挠手们找东西将洞堵上,可是,洞还没堵好,船底就突然裂开了一条狭长的缝,缝隙越来越长,整个船身几乎被拆成两半。
受到了如此重创,船体当然支撑不住,很快就没入水中。不过当时,他们并不慌张,只是有点沮丧,觉得到手的冠军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丢掉了。其它镇子的赛船也算是义气,看到这种情况,也都纷纷调转船头,朝出事的地方驶了过来,准备救援落水的桡手们。
据他们回忆,那会儿,王遇臣还在和哥几个聊天,安慰他们说没关系,明年再来,冠军早晚是淡水镇的,而当救援的赛船到了以后,他还淡定的浮在水里,指挥大家救人。当时,他们心里虽然对赛船解体充满疑惑,但是水面风平浪静,再加上马上就能获救,所以谁也没有觉得害怕。
可是,就在桡手们接二连三的爬上赛船,准备把王遇臣拉上来时,却发现他不见了,可明明刚才不久,他还在不远处凫水,笑着调侃自己落水这件丑事。
河面上还是一片平静,河水就像一面镜子,将蓝天白云映照的清清楚楚,只是,在这水天一色之中,少了王遇臣的身影,他消失的无声无息,连呼救都没发出一声。
刚开始,挠手们还以为王遇臣在拿他们寻开心,所以不断的呼叫着他的名字,可是过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是没有露面,大家这才慌了起来,开始纷纷跳下水寻人。
南舟河的水一向清澈的很,而且水下没有暗流和礁石,按说找个人应该不难,更何况,是这么多经验丰富的桡手。然而,他们在水中接连找了一个时辰,人换了好几拨,却还是没有找到王遇臣的踪迹。
这时已经是正午,太阳升到正上空,将河面照得银光闪闪,一片亮白,就在挠手们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有人看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正漂在水面上,一上一下的,似乎是个人。于是,大家连忙将船划过去,不出他们所料,那人就是王遇臣,不过,他的脸铁青铁青的,双手直直朝上立起,似乎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他,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几个同他关系好的桡手当场就哭了,谁都没想到,明明是喜庆的节日,现在却成了同伴的死期,那人,偏偏还是他们中间最意气风发的王遇臣。
其他人手忙脚乱的将他的尸身捞起来,然而,尸体刚离了水面,大家却被吓得汗毛直立,差点又将他抛下去,因为,王遇臣的双脚没有了,小腿下面鲜血淋淋的,染红了碧蓝的河面。
蒋惜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去茶园摘了一上午茶叶,本来累的腰酸背疼,可是窗外的蝉鸣声太吵,扰得她连个安稳的午觉都睡不成。或许,睡不着和蝉鸣本就无多大关系,一连几日,只要她一闭上双眼,脑海中便是王遇臣那具青白的没有双脚的尸体,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除了不甘,更多的却还是恐惧。蒋惜惜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次,临死之前,王遇臣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吓成这个样子?
镇民们都说,他的死没那么简单,那天无风无浪,他的尸体怎么会从远处漂过来呢,除非,他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带到水下,再拖到了他人觉察不到的地方。那些东西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要他人无法找到王遇臣,再施以援手。可是,它们和王遇臣有什么血海深仇,不光要他溺毙在河中,还要将他的双脚咬掉,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镇民们这么议论的身后,并没有指明“那些东西”到底是何物,可是,大家心里都已经有谱了,因为王遇臣的身上布满了咬痕,那些伤痕又细又小,还有一些血洞,不大,却很深,明显是尖且长的牙齿造成的。
是老鼠吧。
蒋惜惜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老鼠不仅会游水,还会闭气,而且在水下待的时间比人长的多,完全能让王遇臣溺毙在河中。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到底有多少老鼠,才能将王遇臣那样一个壮汉拖到水底下呢,甚至连呼救的时间都没给他留下呢。
还有那艘船,据挠手们所说,他们在进水之前听到了动物磨牙的声音,现在想起来,应该也是老鼠将船面咬穿的,那么,这些老鼠早在赛船开始之前就待在船上了,舢板和船底之间有一个狭窄的密闭的空间,它们一定是躲在那里面,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给王遇臣致命一击。
蒋惜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难道又是蚕祟?它指挥着这些老鼠,破坏了淡水镇一年一度的盛事?可是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先是吃掉喻家的蚕苗,再毁掉淡水镇的赛船和桡手,它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想到这个份上,蒋惜惜再也按耐不住了,她从床上下来,推开门走出去,来到樊夫人的屋子外面,她要问清楚,这蚕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才能搞清楚为何时隔多年,它又出来作怪。
刚想敲门,却见院中人影一动,樊晴像个幽灵似从屋子里轻飘飘的走到院中,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朝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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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新坟
自从王遇臣出事后,樊晴已经把自己关在房中,三天都没有出门,现在她猛地从房中出来,到把蒋惜惜吓了一跳。看她走的歪歪扭扭的,一条直路走成曲线,蒋惜惜不禁有些担心,所以她暂时放下蚕祟的事情,悄悄的跟在樊晴的身后。
蒋惜惜走的很慢,一直和樊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敢让她发现自己,其实她已经猜到了樊晴要去哪里,她一身素白,手里挎着个篮子,虽然用布盖着,但是里面应该装着祭祀用的纸钱香烛。
是的,她要去的地方一定是王遇臣的坟前,这几天,碍于人多眼杂,她不能亲自到恋人坟前祭奠,现在终于等到事态平息,她说什么也是要亲自去一趟的。
想到这里,蒋惜惜在心里哀哀的喟叹了一声,虽然樊晴和王遇臣的做法她很看不过眼,但是,这个惩罚也未免太大了,隔着一座新坟,从此阴阳两隔,这对于他们太过于残忍了。她想,樊晴现在应该不只是伤心,她一定还很后悔,后悔不该在王遇臣临死前还没有与他和好,后悔她与他最后一次单独相见竟是在一个巴掌声中结束的。
这么想着,前面那个孱弱的身影已经拐进了墓园,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松柏之间。蒋惜惜忙加快了脚步,跟着走过去,她见樊晴的步伐越来越快,身子却也晃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她双腿一软扑倒在地,冲着正前方一座新立的墓碑爬了过去。
墓碑上,王遇臣几个字明晃晃的,刺痛了蒋惜惜的眼睛,她怕扰了她诉相思,于是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松树下面,听着她的哭声从低泣一点点变大,最后,在整个墓园上空回荡。
好在现在是正午,墓园中除了她俩,一个人都没有,所以蒋惜惜也不上去阻拦,就让她这么哭,她知道,发泄出来心里反倒会好受一些,若是一直压着,说不定到会忧出病来。
头顶的阳光越来越烈,蒋惜惜擦了把额头的汗,想找处阴凉的地方坐下,可是,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瞟到草丛中窜过去一只灰不溜秋的东西,速度很快,只在她眼前闪了几下,就扎进野草深处,不见了踪影。
她心里猛地一缩,怎么又是老鼠?
现在的她,对这两个字尤为敏感,只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而且件件都和这种小而狡诈的动物相关。可是转念一想,她又将一颗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墓园中有不少祭品,老鼠来这里觅食,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草木皆兵。
她舒了口气,紧张的肩膀也慢慢的放松下来,可是,还未松弛多久,后背就被拍了一下,吓得她浑身的汗毛重新直立起来。
她回头,五指已经攥成了拳头,可是,在看清楚拍自己的是樊晴时,脸上由阴转晴,勉强撑起一个有些谄媚的笑,“我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我怕你想不开,所以才才”
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好像心里真有鬼似的。
没想,樊晴这次却没有动怒,她脸上的泪痕虽然还没有干透,面色却已经正常了不少,不像前几日,昏昏沉沉痴痴傻傻,把樊夫人吓得差点请人问米。
“走吧。”她从蒋惜惜身旁绕过去,头也不回的朝墓园门口走去。
“回家吗?”蒋惜惜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遇臣生前最爱喝梅子酒,我没带银子”
“我这里有,我陪你。”
两人并排朝墓园外面走,樊晴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不过蒋惜惜知道,她现在其实需要一个人,一个知道她和王遇臣关系的人陪在身边,即便什么都不说,至少那个人知道她的痛苦,知道她所念所想,这,就足够了。
买到了梅子酒,两人又一次朝墓园走去,到了墓园里面,四周无人时,樊晴却突然开口了,“你很看不上我对不对?”
“没没有”
“我明明和王遇臣在一起,却又和喻无伤暧昧不清,用他的钱,填补王遇臣的亏空。”
太阳很大,从上面直照下来,不过,蒋惜惜满头满脸的汗却不是热出来的,她很怕这种场合,被人揭穿了心事,却要用假话来敷衍,这实在不是她的性格,所以,她只能讪讪的假笑,一个字也答不出。
樊晴见她不说话,也不气恼,她淡淡一笑,“你不用遮遮掩掩的,我知道自己有错,而且错的很离谱,所以你看,报应来了,老天都看不过去,所以要将我们两个彻底拆散。”
这话听起来像是气话,不过她接下来说的却让蒋惜惜大吃一惊。
“明天,我就去把所有的东西还给喻无伤,还要将实情全部告诉他,哪怕全镇的人都笑话我也无所谓。”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怕遇臣在阳世欠了很多债,要遭受阴曹的酷刑,”她抽了下鼻子,“听说,地府的刑罚比阳间残忍多了,你知道汤镬吗,那是一个专门用来装人的汤锅,底下放火蒸煮那些不仁不义之人,还有铁床,就是让人睡在一张铁铸的大床上,下面燃起炭火,慢慢烧红,将人烧得皮开肉绽,全身溃烂。”
见她越说越邪乎,蒋惜惜停下脚步,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听着,这些都是假的,你别胡思乱想,把银子还给喻无伤,跟他说清楚是可以的,但是,你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王遇臣也已经长眠地下了,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不是的,”樊荫挣脱了她的手,朝后退了几步,眼睛慌乱的看向四周,“这几天我一直做梦来着,梦里总是看见遇臣在冲我呼救,他说他很怕,怕得要命。他还说,他身上很疼,浑身的肉都没有了,让我帮帮他,帮他还了在人世欠的债。”
蒋惜惜被她说的背后一凉,不过,她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又一次拽住樊晴的手,哄小孩似的劝慰道,“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些,来,把酒放下,我们就回家,其它的事情,明天再说。”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墓碑后面的土却动了几下,忽的朝下陷进去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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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单枪匹马
蒋惜惜揉了揉眼睛,她没有眼花吧,刚才墓碑后面的土真的动了吗?她看着樊晴,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因为她也直直的盯着同一方位,大眼睛里面一点点被迷茫填满。
突然,那土又动了几下,朝上弹起了一捧泥沙。
有什么东西在下面。
这是蒋惜惜脑中闯入的第一个念头,随后,她突然想起了樊荫讲的喻无伤从坟中爬出来的故事,心里猛地一震,难道,王遇臣也同他一样没有死透,要从坟里面钻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