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她去了南舟河?蒋惜惜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刚要转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十几步之外,正在朝青仑山的方向走。
樊晴,蒋惜惜心里一喜,加快脚步朝她追过去,然而她跑到山下时,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再加上密林的遮挡,整座山体黑魆魆一片,根本看不到樊晴了。
天这么晚了,她来山里做什么?若是想祭奠王遇臣,不是应该到南舟河边去吗?她心里的疑问越堆越高,脚下却丝毫不敢耽搁,顺着山路钻进山林中。
夜晚的青仑山太过于安静,原本应有的风声、蝉声不知为何都销声匿迹,空荡荡的的山林中,只有几声鸟儿的呜咽。
蒋惜惜看了看地上,那里有一串长长的脚步一直通往密林深处,一定是樊晴的,看样子,她是到蚕神庙去了,想必那个地方承载着她和王遇臣太多美好的记忆,所以她才会到那里去。
想到这里,她忙朝蚕神庙跑去,然而刚刚跑出几步,她却突然停了下来,慢慢从背后抽出宝剑,将它死死的攥在手中。
有东西,这片山林中,除了她和樊晴,还有另一样东西,它就藏在她右后方的草丛里面,身子将那片荒草摩挲的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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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谁
蒋惜惜轻轻扭过头,眼睛盯住那片左摇右摆的荒草,现在没有风,其它地方的草都纹丝不动,唯独那片草丛,像波浪似的上下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闭住气,提着剑一点点的朝草丛走过去,定在三尺之外,轻轻的踮起脚尖朝草丛里观望。
同她料想的一样,草丛里面里面隐隐能看到几点灰黑色的背毛,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从原地一跃而起,身子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从半空中划过,手里的长剑直直的插入荒草的最中心,她自己,则手握着剑柄倒立在空中,纹丝不动。
草丛中传出一阵叽叽的叫声,鼠群像一块灰色的毯子,集体朝山林中退去,只一会儿功夫,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剑尖下面被扎透身子的那只“倒霉鬼”。蒋惜惜从空中落下来,将宝剑上面那只老鼠甩掉,她望着树影瞳瞳的山林,心里却突然一凉。
糟了,它们的目标不是自己,否则,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撤退。
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她拔腿就朝蚕神庙跑去,轻盈的身子在山林中快速穿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人就已经到了蚕神庙门外。
庙里面一片漆黑,蚕神的雕像隐隐从黑暗中透出来,唇红齿白的笑容竟有几分狰狞。蒋惜惜侧耳聆听,没有声音,难道这些老鼠已经做完了它们要做的事情,所以撤离了?
她一刻也不敢再耽搁下去,走进院中,大声呼喊着樊晴的名字,目光更是在院里院外来回穿梭,试图从黑暗中找到樊晴的身影。
然而,来来回回的找了几圈儿,也没发现半个人影,蒋惜惜稍稍放下提着的一口气,拔腿朝院外走,还未走到门口,山林的那一端冷不丁传过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又尖又细,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冷汗流的满背都是。
出事了,还是出事了。
她心急如焚,使劲全身力气朝声音的来源处跑去。
穿过层层山林,她发现离自己几尺远的地方是一个断崖,于是赶紧收起步子,小心翼翼的走到悬崖旁边,朝底下望。
下面很黑,黑夜像是全部堆聚在悬崖下面,半点光也透不出来,可是,叫声分明就是从这里传来的,她听的再清楚不过了。
蒋惜惜弯下身子,樊晴樊晴的叫了几声,如她所料,下面除了自己的回音,没有半点回应。
她眼睛左右瞟了瞟,发现崖壁上面长满了胳膊粗的蔓藤,于是心一横,选了一根最粗的抓在手上,另一只手用剑扎在崖壁上,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朝下面滑去。
好在那蔓藤长得结实,根部深深的根植在石缝之中,蒋惜惜又体型娇小,且练过轻功,所以即便中间晃荡了几次,好在有惊无险,竟让她一路顺着蔓藤滑进山谷里面。
双脚接触到地面,她才稍稍缓了口气,刚转过身,不远处一个白色的人影又将她刚安稳下来的心脏一把揪起。她奋不顾身的朝那人影跑过去,来到近处,她脚下一软,跪在地上久久都不能起身。
那个人全身的骨头都碎掉了,包括头骨,脑浆尽出,将旁边的碎石染成了红色。
本来,单凭这样一颗碎裂掉的脑袋,她是辨认不出死者的身份的,可是,那人的头上缠着一圈圈的白布,这是今天在医馆中刚被大夫包扎好的。
“樊荫,怎么是你”
蒋惜惜闭上眼睛,泪水汩汩流下。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是跟着樊晴进山的,可是为什么现在葬身山谷下面的会是樊荫,姐俩虽然身形一样,但是衣服却不同,樊晴穿着那件她新做的桃粉色的裙子,头上也没有缠着白布,她是绝不会认错的。
就在手足无措之极,背后的草丛却动了一下,有呻吟声从里面传出。蒋惜惜被猛地一吓,也顾不得伤心了,站起身手握长剑就朝那片草丛扎过去,可是剑出到一半,却被她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草丛里躺着一个人,比樊荫幸运的是,他还活着,因为他恰好掉到野草最密最高的地方,荒草就像一块厚实的毛毯,缓冲了落地时身体的冲击力。不过,他看上去极度虚弱,显然也是受了重创,若不及时医治,恐怕再耽搁上几个时辰就会和樊荫一样,命丧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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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荫入葬后的第二天,樊晴就被官府的人带走了,因为那天晚上,有人在山脚下遇到了她,再加上她同樊荫起争执的那件事,镇上的人全都知道了,所以官府理所当然的怀疑她就是将樊荫推下悬崖的凶手。虽然她极力辩白,说自己只是在路上看到了樊荫,所以才跟着她上山,后来人跟丢了,她就下了山。但是,却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樊夫人因为两个女儿的事病了,整天躺在床上,茶饭不思,蒋惜惜怎么劝,她都只是默默的流泪,一个字也不回应。
蒋惜惜心里焦急,却不敢到官府打听,以她现在的身份,若贸然到官府去,恐怕樊晴没救出来,自己倒要进去了,所以,她只能每天在官府外面转悠,希望能探听到一些和案子相关的消息。可是官府的消息哪是这么好打听的,所以她在衙门外面待了几天,还是一无所获。
这天,她决定铤而走险,看到几个衙役从大门里面走出来,便尝试着上去套近乎,可是还没走出两步,便看到戚叔推着喻无伤,一同从府衙中走了出来。几个衙役将他送到门口,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喻公子,您就先回去吧,县令大人既然应承下来了,那就一定会放人的,您就安心的在家里等消息吧。”
喻无伤点点头,戚叔忙将几个纸包递过去,嘴上说着“有劳各位了。”
几个衙役将他毕恭毕敬的抬下衙门前的台阶,这才屈着身子返回府里。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看来不假,喻公子,看来樊晴姐的事情有着落了。”蒋惜惜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她很看不上这种**的场面,所以语气中颇有些不忿。
“蒋姑娘,可是你在这儿流连了几日,不也是为了救出樊晴吗?我相信,你同我一样,都相信她没有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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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病人
被人说中了心事,蒋惜惜到没有否认:“那天我虽亲眼看到樊晴上山,但是却不认为樊荫是被她杀害的。一则是因为樊晴自己不认,她这个人我是了解的,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但是人却没有那么复杂,她听说樊荫的死讯后,那种吃惊和悲痛的神态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二则,当天,我在山上曾经见到过另一个人,我怀疑那个人,才是杀死樊荫的凶手。”
“另一个人?”
蒋惜惜盯住喻无伤的眼睛,“喻公子,你知道蚕祟吗?”
喻无伤淡淡一笑,“淡水镇的人怎会不知蚕祟,只不过,我这个人一向不信鬼神,不是亲眼看到的,我就只当它是个传说,民智远未开化,遇到解释不了的事情,便归结到鬼神身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若是在一年前,我定同你的想法一样,不把鬼神之说放在心上,可是现在,我信了。”
“蒋姑娘怀疑杀死樊荫的是蚕祟?但是你可知道,若将这番话告诉官府,他们可能以为你疯了。”
蒋惜惜“嘁”了一声,“我早想到了,他们这帮人,银子收的倒是痛快,对真正的线索却不闻不问。”
喻无伤摇头苦笑,“你也不用这样极端,银钱打点当然只是一方面,他们之所以肯放人,主要是因为没有证据。我刚才告诉那县令,樊晴上有一生病的老母,若将来她因为樊晴被抓有个三长两短,最后却查出人不是樊晴杀的,那官府的责任可就大了。我还说,倒不如先将樊晴放回去,她一个大姑娘,能跑到哪里?等将来有了真凭实据,再将她抓过来也不迟。他也是怕担责任,这才准备明天放人。”见蒋惜惜不说话,他便知道她也认同自己,只是不好意思承认,于是话锋一转,“蒋姑娘,我听别人讲,那天你在山谷里发现的不止是樊荫,还有另外一个人。”
蒋惜惜点点头,“那天在山谷下确实不止樊荫一人,不过另一个人镇民们也不太认得,而且他伤的很重,所以暂时留在医馆医治。其实当时我爬上来找人帮忙,本来是不抱希望的,因为看那人的样子,应该是只剩下一口气撑着,可没想到,他倒真是顽强,竟然没死,不过这几日都一直昏迷,也不知道醒来没有。”
“不如我们结伴去医馆看看,若是他醒了,说不定能提供一些线索,可能对破案会有所助益。”
蒋惜惜两掌一拍,面露喜色,“你若不说,我倒把这茬忘了,还是喻公子考虑的周全,我们这就去医馆一趟吧。”
医馆的大夫看到喻无伤到来,忙毕恭毕敬的将他迎到室内,几人说明来意后,那姓曹的大夫却面露难色,他搓着双手,“喻公子,我劝您呀,还是不要去看他的好,看完了不但无益,而且恐你心里难受。”
蒋惜惜听他语气不对,忙在一旁问道,“他是不是情况不好?”
曹大夫叹了口气,“人刚送来时,我瞧他虽有不少外伤,但是所幸五脏六腑伤的不重,便想着好好的调理一段日子,说不定能撑过去,可是这几天过去了,他的伤情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是加重了,有好几处伤口开始溃烂流脓,人也越来越衰弱,眼瞅着一日不如一日,估计是不中用了。”
“曹大夫,这个人可能知道杀死樊荫姑娘的凶手,所以我还是想去见一见他,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喻无伤说明了来意。
曹大夫听他这么说,拿出了几条手帕,“公子可以去见他,不过一定要用这帕子堵住口鼻,现在天儿热了,他那屋子里的味道恐不好闻。”
他说的一点也不错,那个人被安置在医馆后院一件阴暗的偏房里,刚一推门进去,蒋惜惜的鼻中就窜进了一股腐肉和脓血混合在一起的臭味儿,即便隔着手帕,这味道依然浓重,根本回避不了。曹大夫捂着鼻子,“二位自己问他吧,我前面还有病人,就不奉陪了。”说完,他就忙不迭的踏出屋子,逃也似的不见了。
“戚叔,推我过去。”喻无伤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影,朝身后命令道。
“少爷,这里空气污浊,您真的要过去吗。”戚叔趑趄不前。
“我来推少爷过去吧,戚叔,你在外面等着就好。”蒋惜惜接过四轮车,推着喻无伤来到那人床前。
床上面遮着幔帐,是为了防止苍蝇蚊虫叮咬病人,不过即便隔着一层白纱,还是能清晰的看到那人的模样: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全身长满了恶疮,脓血从疮处流出来,将整张床铺染成淡淡的粉色。尤其是他的脖子,胀得像大腿那么粗,喉结处凸起一个拳头般大小的瘤子。
蒋惜惜捂住嘴巴,朝后退了几步,双眼中充满了惊恐。
喻无伤回头望她,“蒋姑娘,这人赤身露体,你若是觉得不适,先出去等我好了。”
“他的脖子为什么肿的如此厉害,那天我在谷底遇到他时,明明不是这样的。”说出如此驴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后,她突然推起喻无伤朝屋外跑,慌乱中将桌上一只装满水的铜盆撞翻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床上的人似是被这声响惊动,他竟慢慢的坐起身,伸手将幔帐掀开。
蒋惜惜已经推着喻无伤来到门口,刚打开门,忽听后面传来“啊啊”的干嚎声。她愣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回过头:那人已经摇摇晃晃的从床上站了起来,他望着门口,嘴巴里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怪叫,手颤颤巍巍的指向前面。
“蒋姑娘,快把我推过去,我要问清楚,到底是谁杀了樊荫。”
蒋惜惜却没有理会他,她坚定的推着四轮车来到门外,重重的将屋门关上。
“蒋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他眼看就要不行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话音未落,门内就传出接连不止的喘咳声,透过窗户,他们看到那个人捂着自己的前胸,将一口口鲜血接连不断的喷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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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峰回路转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不出半刻光景,竟然积成明汪汪的一滩,红里透着黑,触目惊心。可是那人还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似是想将全身的血液都咳出来。
又过了一刻钟,咳嗽声终于停止了,那人缓缓直起身,用肿的只剩下两条细缝的眼睛朝窗外瞟了过来。就在蒋惜惜以为他要擦擦嘴巴,朝他们走过来时,他的身子突然朝后倒去,像一片树叶般轻飘飘的跌到那摊粘稠的鲜血中,手脚挣扎了几下,软绵绵的耷拉下来。
他,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