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说对了一半,因为戚叔,应该也是一个死人了。”
樊晴瞠目结舌,“死人?死人怎么还会动?”
“我无意间看到了他袖口的老鼠尾巴,我想,他的衣服里面一定爬满了老鼠,这些老鼠按照指示,操控着戚叔的身体,现在想起来,他目光呆滞,从头到尾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想必早已葬身在利齿下面。”
“你说那些老鼠按照指示?它们它们是按照谁的指示行动?”
“当然是喻无伤,不,或许现在,我们可以叫他蚕祟了。”蒋惜惜冷冷的说出这句话,然后她抓住樊晴的双手,凛凛精光直视她的眼睛,“我还怀疑,樊荫的死他也可能脱不了干系,樊晴,我们必须揭穿他的真面目,要不然,整个淡水镇都将万劫不复。”
樊晴被她一抓,整个身子朝外弹开,“他是蚕祟啊,就凭我们两个,怎么对付他?”床上的樊夫人翻了个身,她赶紧压低声音,“惜惜,我看,我们还是连夜离开这里,偷偷摸摸的,谁也别告诉,这样说不定还有活路。”
蒋惜惜瞪她一眼,“现在想走已经太晚了,出镇子的路已经被封死了,我想,这些应该也都是喻无伤所为,再说了,伯母病成这个样子,就算我们能走,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樊晴踩着咚咚的步子走到窗前,“我是绝对不会去找他的,现在去不是等于送死吗。”
“你不用去,我来。”
“你?”
“喻无伤为什么会变成蚕祟,一定和他的身世有关系,只有搞明白原因,才能找到他的弱点。”她看着樊晴,目光坚毅,“我想法子将他引出来,趁这个时间,你去喻家找喻老太太把事情问清楚,我想,她应该是唯一的知情人了。”
***
“啪嗒。”
戚叔的尸体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他的眼睛还和死时一样,没有闭上,一双眼珠子正呆呆的看着上面那个怪异的景象:他推了一辈子的少爷从四轮车上站起来,慢慢的冲下面俯低身子,对着自己那张满是讶异的脸露出一个阴鸷的笑。
数十只老鼠争先恐后的从戚叔的裤脚、袖口里朝外跑,主人没有下令,它们不能吃掉这具尸体,但是,血腥味儿却将它们诱惑到后院的一个柴房中,那里存放着几十具仆人的尸首,每一个都被咬断了喉管,正在静候着它们的到来。
喻无伤缓慢的在院中行走,走动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他要慢慢的品,才能将这个奇妙的快感无限延长。双手探向自己的裤管,手心里结实的触感让他差点落下泪来。从小到大,他不知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梦,梦里,自己长出了两条健硕的长腿,它们让他行动如风,也将那些聚集在自己身上或同情或猎奇的目光一扫而空。
可是现在,他不是在做梦,身体下面确确实实长出了一双腿,它们肌肉结实、强劲有力,完美的有些不真实。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它只需要从这个束缚了自己十六年的躯壳中挣脱出来,就可以完完全全的获得重生。
“嗞。”
胳膊上裂开了一道小口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跳动着,似乎等不及要撕破他的皮肤跳出来。
喻无伤笑了,“嘘,别急,被蚕神困了十六年,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内院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泣声,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逃不过他敏锐的耳朵,毕竟,老鼠这种东西长期生活在黑暗中,对声音的敏感度远非人类可以比拟,所以方才,蒋惜惜走出喻府后在街道上慌乱狂奔的声音也一点不落的被他全数听在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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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真面目
喻无伤踱着步子走进后院,来到哭声传出的那间屋子前面,透过窗子,盯着里面那个正跪在地上拜佛求神的身影。
“婆婆,你装疯装了这么多年,突然变得正常了,我倒不适应了。”
他的声音很尖,尾音高高吊起,一副拼命想模仿人说话,但总欠点儿火候的样子。
喻老太太被这把尖锐的嗓子吓得一抖,哆哆嗦嗦的扭过身,浑浊的眼睛被恐惧填的没有一丝缝隙,“你回来了你还是回来了”
喻无伤挑起一侧嘴角,“我知道你早就想和那死老头子相聚了,再帮我一个忙,我就成全你的心思。”
***
戚叔把四轮车推得歪歪扭扭的,有几次车轮卡在地缝里,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车子拽出来继续前进。蒋惜惜走在一旁,好几次都差点忘记了他已经是个死人,伸手就要帮忙,但是一看到戚叔那张铁青的没有表情的脸孔,嗅到他周身散发着的淡淡的臭味儿,她便将伸出去的手慢慢的缩了回来。
是啊,她怎么能去帮那群耗子呢,今天说不定就是自己的死期,那么临死前,至少也不能让它们好过。
她将目光转向坐在四轮车上的喻无伤,这一路走来,他都没有说话,不,应该说从她今早到喻府他就一言不发,只是点头同意了她编造出来的谎言,然后就让戚叔推着自己随她出来了。
烈日当空,骄阳将淡水镇的知了全都逼了出来,拼命的在树枝和草丛里舒展着自己的歌喉。可是整条街上,却连一个乘凉的人都没有,除了他们三人,这条主街空空荡荡的,镇民们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疫情吓得六神无主,全部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生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被挫骨扬灰之人。
南舟河就在前面,蒋惜惜清了清嗓子,“我也是突发奇想,觉得要是陆路被堵上了,或许可以试试水路,”她指着河面,“若是能找到条好船,让戚叔搭船出去,将皂荚采买回来,或许能救镇民们的性命,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可行?”
樊晴看到三人走远了,才轻手轻脚的推开喻府的大门,一开始她缩在门口,小心翼翼的朝里面观望,发现院内并没有老鼠后,这才一溜烟的闪进去,熟门熟路的朝后院跑去。
她来到喻老太太的屋子外面,透过窗纸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在门上拍了几下,“婆婆,我是樊晴,我能进来吗?”
屋里“扑通”一声,原来那喻老太太过于激动,竟从床上摔了下来,两手撑着身子朝门边爬过去,“小晴,你来了,太好了,我有话要告诉你,你快进来。”
樊晴赶紧进屋将她扶起,手放在老太太干瘪的胸前帮她顺气,“您别着急,无伤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有什么话慢慢讲。”
喻老太太抓住樊晴的袖子,浑浊的眼球中蒙上了一层水雾,“我那孙儿,他不是人,不是人啊。”
镇上的人都知道,无伤是从一张马皮中被剖出来的,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是蚕神的孩子,刚开始,我和老爷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们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不光因为他生来就是个可怜的孩子,还因为他是小翠留给喻家唯一的骨血。无伤一点点的长大了,他很聪明,看到老爷算账,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其中的错处,大家都说,算盘都没有他的脑子灵光,长大了必定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子。
可是,聪明的人却往往更容易觉察到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尤其是一些不怀好意的看法。
无伤开始通晓事理后,就发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一开始他总是问老爷,为何别人都有腿,偏偏他没有,老爷就说世上的人千千万,却没一个完全相同的,所以他并不特殊。
可是其他人却不会全部像老爷这般通达,更不会对一个没有血缘的人抱有太多的宽容和善意。无伤在外面常常受欺负,被那些孩子们起一些侮辱人的外号,每次回家,他都很伤心,但是童心未泯,他还是会被他们所吸引,总想着融入他们,所以每次都让人推着他到外面看别人玩耍。
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他在我和老爷眼里也只不过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罢了,然而那个微雨朦胧的夜晚,才让我第一次认识到,我这个孙儿真的和别人不同,不是躯体,而是他的灵魂,他的身体里面,似乎还住着另一个人。
那天,无伤的车子被那些顽童们抢走,他爬了一个时辰才回到家里。回家之后,他便把自己关在房中,几个时辰都没有出来。快到傍晚的时候,仆人们破门而入,发现他倒在地上,头上顶着个窟窿,鲜血淋漓。
老爷当晚就找到了那几个欺负无伤的男孩子,将他们好好教训了一顿,可是事情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那晚,我和老爷第一次看到了我们这孙儿的真实面目,老爷也因此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那天我睡的很不踏实,无伤平白无故受了这样的侮辱,我心里难受的很,就像堵了块大石头,总想着他那不可期的未来,就越发的心疼他,在被窝里哭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到半夜,我被老爷叫醒了,他说好像看到无伤从门前走过,冲着蚕室的方向去了。我以为老爷睡癔症了,无伤没有腿,怎么可能“走”到蚕室去的。但是老爷坚持说那人就是他,所以我只好和他一起出门追了过去。一路追到蚕室门口,我们真的看到了他,他穿了身白色的衣服,头上戴了顶帽兜,背对着我们站在蚕室中。
刚想叫他的名字,却听到里面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极目远望,发现蚕室里面鼠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无数只老鼠正蹲在托盘上面,疯狂的吞食着尚未结茧的桑蚕。
我刚要叫出声,就被老爷堵住了嘴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些老鼠的来源,它们,全部是从无伤的衣服里面爬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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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调虎离山
无伤身上的那件白袍被撑得鼓鼓囊囊,无数只老鼠正顺着他的手臂和小腿跑出来,奔向满室的桑蚕。
我吓得身子都软了,好在老爷镇定,他死死的捂住我的嘴巴,连拖带拽的把我拉回内室。
“老爷,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瘫软在地上,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我养了四年的孙儿,难道竟是只怪物吗?
“留不得,他留不得”老爷喃喃着,他看着窗外渐明的天色,心里俨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可是第二天,无伤又恢复了正常,他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做过什么,还是亲昵的叫我婆婆,拉着我的手撒娇,告诉我以后他再也不会伤害自己了。
我看着他,心思又开始动摇,我知道老爷也和我一样,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叹气,头发也白了大半,他被心里的那个念头折磨的日渐憔悴,毕竟,要杀死自己的孙儿,世上有几人能下得了手?
如此又过了几日,有一天,老爷一早便让仆人们回家探亲,我知道,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在这一天动手了。
我看着他走进无伤的房间,听着里面的呼救声越来越弱,心头的肉像被人一刀一刀的剜下来似的,疼得站不直身子。过了一会儿,老爷的哭声从屋内传出来,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两人趁着夜色将无伤的尸身埋在他母亲的坟下面,看也不敢看那座坟包一眼,飞也似的逃出了墓园。我怕啊,亲手勒死了自己的孙儿,若是被神佛看见,可能永生永世都要在炼狱中忏悔,不得超生吧。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无伤竟然没死,而且被你们两姐妹发现了。不对,他不是没死,是因为他身体里住着那个东西,所以不可能这么容易的死掉。
无伤,又回家了。
他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聪明机敏,每天喜欢粘着我叫婆婆,可是,我却知道,他体内的那个东西没有走,它知道我们老两口发现了它的秘密,所以,总有一日会出来报仇。
果然被我猜对了,半月之后,老爷到蚕神庙去拜祭,当天却没有回来,第二天,他的尸体被人在崖底发现。
是它杀了老爷,一定是它。
从那以后,为了自保,我便开始装疯卖傻,假意忘掉了以前所有的事情。而它,也似乎被我骗住了,没有再对我下手。
这么多年来,我都和它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面,也渐渐发现了它的一些弱点。它似乎不是随时都能掌控无伤的身体,往往在无伤生气和伤心的时候,这东西才能趁机而入,指挥着他作恶。我猜,它一定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不能完全施展,可是前几天出了那件事,让无伤的愤怒到达了顶点,给了它可趁之机,现在看起来,它似乎已经彻底挣脱了束缚,完完全全占据了无伤的身体。
“哪件事?”
樊晴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她死死攥着喻老太太枯枝般的手指,嗓子里已然带着哭音。
喻老太太缓缓抬头,混沌不清的眼球盯着樊晴,“就是你啊,姑娘,他尽心竭力的帮你,你却拒绝了他。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明白他的心的,他喜欢你,从你把他从坟里拉出来的那一刻,他就认定你了,又怎么容许你这么轻易的离开。”
“这么说王遇臣也是被他杀害的?”樊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当然要杀他,小的时候就曾受过他的侮辱,赛船那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故伎重演,你知道吗,赛船前,无伤和他在树林里遇上了,那小子揪着无伤的衣领将他从车上拽下来,还得意洋洋的告诉无伤,你早就是他王遇臣的人了,让他不要再痴心妄想,你说,王遇臣该不该死?”
“那樊荫呢?他为什么要杀死樊荫?”
喻老太太斜着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巴冷笑,“你这个妹妹啊,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倒是和你一模一样,心肠比蛇还歹毒,你或许不知道,她曾不止一次扮成你的样子来找无伤要钱,这还不算,赛船那天,她正好偷看到王遇臣和无伤争执,于是便以此要挟,说无伤故意在船上动了手脚,并扬言要将此事告知官府,除非拿出五十两银子给她。所以,无伤同她约好在青仑山上交接,并趁此机会将她推到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