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面对这样危险的敌人,它果断的将肥硕的身躯伏在地上,一溜烟的朝门外蹿去,身后掀起一阵狂风。
白猫叫了一声,紧跟在巨鼠身后追过去,两只巨兽在淡水镇的街道上飞奔,掀起阵阵沙尘,遮天蔽月。
蒋惜惜跟在它们身后,她远远看到两道黑影冲着青仑山的方向跑了过去,便也施展轻功,朝着那里追去。刚来到山脚边,便看到林立的巨石一块块的从半山腰滚落下来,极目远眺,发现山上有两股黑烟,正纠缠得难舍难分。她不敢耽搁,用长剑挑开接连滚落的石头,一点一点的朝山上爬,到了蚕神庙附近,忽听林间传来一声咆哮,头顶旋即被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
她抬头,正对上一双凌厉的眼睛,那是一只猫,一只浑身漆黑没有半点杂毛的黑猫,只不过,它体型巨大,头颅竟能和桑树的树冠齐平。它看着蒋惜惜,忽然将一个滚圆的东西丢在她的脚边,是那只巨鼠,它的背部被抓得血肉模糊,脖子也被咬开了,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蒋惜惜后退了两步,打量着眼前若隐若现的黑影,“就是你一直附在白猫的体内,对不对?不过,你你到底是谁?”
黑影的脚掌动了动,将一块沾满了泥土的布头踢到她跟前,蒋惜惜把它拾起来,将上面的泥土拍掉,仔细分辨。她认出来了,这是她的香包,临行前晏娘专门交给她的,说是可以救急。刚到淡水镇的那天,马儿受到惊吓,背着自己的行囊逃掉了,香包应该落在了山上,里面的灵魂跑了出来,附在白猫体内,一直庇护着她。
蒋惜惜轻轻抚摸着黑猫的爪子,虽然摸不到,但她还是很温柔,“谢谢你,若不是你半路截住我,我可能就这么冒冒失失的闯到喻府去了,现在估计真的成了这巨鼠的新娘了。”
猫儿伏低身子,在她身上蹭了一下,然后,它缓步走到山脚下,巨大的爪子在地上一拍,那些拦路的巨石就被震碎了,纷纷洒洒,滚落到四周。
它回头看了蒋惜惜一眼,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嘶吼,四爪一收朝着天幕飞去,巨大的身影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天际间。
蒋惜惜目送它离开后,才回过头,嫌恶的晲了巨鼠的尸体一眼后,她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慢慢的朝山下走去。她没有注意到,草丛里面,钻出了一只小老鼠,它迈着碎步跑到巨鼠旁边,在它身上使劲嗅了嗅,这才蜷起身子,顺着它脖上的那道巨大的创口钻了进去。
***
镇民们在南舟河旁烧尸的那一天,蒋惜惜收到了程牧游的来信,信上说事态已经渐渐平息,虽然于芳一家还没有找到,但是圣上已经收回了赐婚,过几日,他就来这里接她回去。
蒋惜惜看着袅袅升起的黑烟,将那封信小心的收在衣襟里面,是啊,到了该走的时候了,现在万事皆消,她,也该回去了。
傍晚的时候,蒋惜惜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和樊夫人聊天,这几日,她的心情才稍稍好转了一些,能下床行动了,但是蒋惜惜看得出来,过去的美好时光是永远回不去了,她的余生,都只能在无尽的悔恨和对亲人的怀念中度过。
“夫人,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人照顾,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新安,大人心地良善,一定愿意收留你的。”
樊夫人虚弱的笑笑,“都说落叶归根,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是留在故土的好。”
“可是”
樊夫人拍着她的手背,“你不用劝我,我心意已决,不过,你还是快点离开的好,离这里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
见她神色有异,蒋惜惜不解的问道,“夫人,为什么要我尽快离开这里,我在这儿多陪您住一段日子不好吗?”
樊夫人朝门外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姑娘,我早告诉过你,老鼠,是一种及其记仇的动物,它们繁殖和适应能力很强,根本杀不尽的,我怕,它们有天会卷土重来。你不知道,在淡水镇的历史上,它们一直都占据着一席之地,人鼠交战,绝非仅仅这么两次,不过,这战役,从未真正停止过。我在淡水镇出生长大,是走不了的了,但是你不同,这里本就不是你的家,你快些离开,对自己总没有坏处。”
月亮爬到窗前,将淡银色的月光洒的满室都是。
蒋惜惜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仰面看着房梁,久久都不能入睡。她在反复琢磨樊夫人白天说的那句话:我怕它们有天会卷土重来,对你不利。
卷土重来?蚕祟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这是她亲眼所见,而镇民们也将所有的尸体都烧掉了,并按照程大人的法子,终日用皂荚沐浴,一点也不敢马虎。照目前的情形看,不管是鼠害还是疫病都已经消除了,整个淡水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可是,樊夫人为什么说出这么危言耸听的一番话呢?
难道她伤心过度,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这倒是有可能,毕竟,两个女儿几天之内接连离世,这打击,远非一般人能承受的起。
这么想着,蒋惜惜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但是她仍然将宝剑抱在怀里,手触着剑柄的微凉,才敢闭上眼睛打一会儿盹。
她还是怕,虽然常理上想明白了,但是心理上却仍然不能释然,有些感觉是解释不清楚的,但就是这种神秘和诡谲,才更让感到人害怕。
一阵微风吹过,窗外的蝉鸣渐渐弱了下去,可是,另一种声音却响了起来,抑扬顿挫,带着几分喜庆。
蒋惜惜猛地睁开眼睛:深更半夜的,为何会有唢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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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杀(本卷完)
唢呐清脆洪亮,穿透了漫长的黑夜,醍醐灌顶一般,泻进蒋惜惜的耳中。
她暗自惊讶,声音这么大,按说一路过来,应该惊醒不少镇民的,为何却没有听到一点喧嚣,似乎这声音只为了她一人而来,只冲着她一人而来。
心头一缩,她飞快的从床上爬起来,来到窗边,将窗户支开一条小缝,朝外面仔细的瞧。
唢呐声越来越大,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欢快的锣响,声音由远及近,慢慢的朝樊家的方向飘过来,越飘越近。
忽然,一点暗红出现在院门旁边,紧接着,大片大片的红从黑暗中映出来,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蒋惜惜揉揉眼睛,这才看出门前放了一顶花轿,轿子前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看起来也到了花甲年纪,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人,却不知为何要做轿夫的活计。不过,两人看上去倒是不累,眼神木木的,双手耷拉在身体两侧,似乎对周围的一起都没有反应。
蒋惜惜咬着牙,牙龈都被咬痛了,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两个老人根本就已经死去了,现在操控他们的,不过是衣服下面那些密密麻麻的老鼠。
她从窗前起身来到门边,推开门准备为自己觅一条活路,可就在这时,院中又映进来一道人影,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从门外走进来,他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婚服。
无数只老鼠缠绕在他的脚边,如潮水一般朝蒋惜惜涌来,在她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已经顺着她的脚面爬了上去,其中一只,趴在她的肩头,锋利的牙齿已经触到了她脖子上那根最粗的血管。
“娘子,我来娶你了,看看这轿子,你可还满意?”
中年男人吊着嗓子,说出一串含混不清的话。随后,他冲蒋惜惜伸出一只手,牵着她穿过鼠群,朝着花轿走去。
“娘子,你要听话,我知道你功夫好,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冒失,万一被我这小兄弟发现了你心怀不轨,它会将你的血管一口咬断的。”他笑,嘴角咧成吓人的弧度。双手将她慢慢的推进轿子,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眼,这才擦了擦嘴边的涎水,冲前面高喝一声,“迎新娘子回家咯。”
声毕,唢呐和铜锣又一次响起,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朝着南舟河的方向走去。
蒋惜惜不敢动,她的身体上面,爬满了老鼠,如今她终于知道被老鼠控制的滋味儿,湿滑的皮毛贴着身体,它们似乎能感知到她任何一个情绪的变化。比如现在,她虽然已经惊恐万状,但心里更多的却是疑惑,这三个人到底是谁?为何她从未在镇上见过他们?还有蚕祟,它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又钻到另外一个身体中,重新活了过来?
身体上的老鼠敏锐的感受到了她的心思,它们“叽叽”叫着,将她所思所想传达给走在轿前的那个男人。
果然不出多久,那中年男人捂着嘴笑了两声:“姑娘,你觉得我是这么好对付的吗?它虽然是泰山大帝的坐骑,但我只要有一块皮毛未毁,就能重生,这也是为何我们永远无法被彻底消灭的原因。”
蒋惜惜的冷汗涔涔而下,原来樊夫人说的都是真的,噩梦不会结束,没有尽头
轿子晃了几晃,突然朝一边倒去,蒋惜惜被摔得四脚朝天,迷迷糊糊,一时间竟找不到轿门的方向。当她终于搞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挟制着自己的老鼠全部钻了出去,外面一阵又密又急的脚步声,这些老鼠似乎在四下逃窜,慌不择路。
“你是何人?”那个尖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不过这次,它绷得很紧,充满了忌惮。
“安安分分的待在河底多好,偏偏心比天高,想尝尝做人的滋味儿,那么你告诉我,做人真的这般好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蒋惜惜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长出了翅膀,激动的要从喉咙里飞出去了,她手忙脚乱的爬出轿子,看着轿前那个娇俏的身影,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圈,终于被自己忍下。
“人类尔虞我诈,自私阴毒,为了一点私利,同类相残,实在是可恶的很,”那个声音吊的更高了,尖锐的像一把钢针,“可是,做过人之后,却不知为何,会食髓知味,再不想变为鼠类。”
那声音笑了,像一串银铃随风抖动,“短短十几年,倒是把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到了,鼠妖,那你可知道,人世虽险恶,却有一套自己的罚则,你既为人,就要受它管束。”
“什么罚则?”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头顶一阵风声,蒋惜惜觉得身子一轻,被什么东西抓在手中。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咬断她的脖子”这句话说的几近癫狂,尖利的声音的刺破了混沌的天幕。
“飒。”
一个人影贴着蒋惜惜的手臂飘了过去,耳边,又一次传来那阵熟悉的笑声,像精灵又似鬼魅。身后的支撑突然没有了,她身子一斜,倒在地上,背后却滑下一道温热的液体。
她回头,看到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被斩断了,身后,断手的男人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姑娘是何等人物,莫让我污了你的手。”
晏娘冲他冷冷一笑,手掌温柔的覆在蒋惜惜的眼皮上,“别看。”
在她面前,蒋惜惜是柔顺乖巧的,不过她虽听话的不去看这场血腥的屠戮,却能听到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声音,也能嗅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晏娘下了狠手,它说,但凡我只要有一块皮毛未毁,便能重生,那么,她便让它死得透透的,一根毛都不留下。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上的温度消失了,蒋惜惜睁开眼睛,慢慢走到那个清丽的身影面前。
“晏姑娘。”
“你临行前托付我的事实在太过麻烦,恕我无能,蒋姑娘,这任务还是重新交托给你吧。”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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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人牲·共35章
第一章 回家
山路崎岖、马背颠簸,不过,就着白水吃干粮的蒋惜惜却觉得,现在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刻。
“晏姑娘,那只鼠怪,哦,也就是蚕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擦了把嘴巴,轻声询问前面那个对月沉思的背影,因为走得急,只寻到一匹马,所以两人只能一前一后的跨坐在马背上,悠悠的在山路上前行。
“很久很久以前,南舟河里有一只水老鼠吃了宝草,得了仙气,躲在河底修炼了不知多,竟变成了一只鼠精,那鼠精在南舟河里横行霸道,把河里的鱼虾蟹蚌伤的伤,吃的吃,折腾的不成样子,可是即便如此,它还不满足,总想着到上面的世界看一看。有一天,它偷偷溜到岸上,在南舟河旁的淡水镇到处乱逛,肚子饿了,就偷吃五谷;嘴巴渴了,就偷吃花果;见了春蚕,更是爪抓嘴舔,吃个精光。几年之后,南舟河边上到处都是它的徒子徒孙,这些老鼠弄得村子里种不成田,养不成蚕,镇民们只好改换营生,种些茶叶,挑到城里去换几个铜钿,熬着苦日子。可是鼠精越长越大,见过的人事越来越多,便开始不满足只做一只老鼠,他想变成人,做人多好,可以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阳光下,享尽世间繁华,尝遍儿女情长。可是,成精不难,若想化成人形,没有千百年的道行,是万万不行的。鼠毕竟是鼠,投机取巧惯了,便不愿走修行的正道,它知道有一条捷径,可以助自己偿愿。”
“什么捷径?”
“**食魄。杀的人越多,他就离化成人形的路上更近了一步,不过,王遇臣似乎是个例外,它对他憎恶已久,甚至连他的魂魄都不愿吸食。”
蒋惜惜忽然觉得不饿了,她把干粮装好,声音变得轻且温柔,“晏姑娘,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与那鼠精接触过几次,发现他还保留着喻无伤的记忆,所以,你除掉的那个,究竟是鼠还是”
“你同情他对不对?”晏娘打断了她的话,“从一开始你就对他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谊,将他和其他人区分开来,这点可怜的同情心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哪怕他恰恰是疑点最多的那一个。”
蒋惜惜被她连珠带炮的说了一顿,一时间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