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惜惜一愣,新历,他这里怎么总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词,这新历又是个什么东西。
------------
第六章 尸
送走了蒋惜惜,沈青返回院中,刚走进院门,就看到里面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她正饶有兴趣的盯着竹篾做成的浑仪,脸上带着抹似有似无的笑。
“姑娘,你是?”
“元初四年,张衡制铜铸浑天仪,主体是几层均可运转的圆圈,仪上附着两个漏壶,壶底有孔,滴水推动圆圈,圆圈按着刻度慢慢转动。铜仪的两侧附有玉虬各一,吐水入壶,左为夜,右为昼。壶上分别立着金铜仙人和胥徒,皆以左手抱箭,右手指刻,以别天时早晚。你这件模型和真正的浑天仪比起来,略显简陋啊。”
听到这番话,沈青两眼放光,他快步走到那妙龄女子跟前,“姑娘也知浑天仪?”
那女子点点头,“可惜,这样一件精妙的仪器,竟然失传了。”
沈青顿足捶胸,“所以,我一定要制成一台新的浑仪,观测天象,改革历法。”他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他还在,我大宋应该早几年就拥有自己的浑仪了。”
“他?”
“他是先帝的司天监,掌管天文、推算立法、修五坝、绘地图......”
“等等,既然知道他是先帝的臣子,就应该明白他的名字现在不可以乱提。”
沈青满不在乎的笑笑,“我不入仕途,怕什么?”
“不入仕途,就算你凭一己之力造好了浑仪,也不会被上面采纳,永远都无法为民谋福祉。你是个聪明人,这个道理不应该不懂。”
沈青静静的盯了她一会儿,突然张口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笑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她将一张纸条塞进沈青的手心,“想清楚了,就去幽州找这个人,把你的浑仪也一起带去,他看到了,自会给你指一条明路。”
说完,她身子一闪,消失在大门外面。
沈青摊开手中的纸条,见上面写着几个字:魏国公赵则平。
***
还未到四更天,收恶水的赵老汉就出了门,他推着车,沿着南街一路朝前走,遇到茶馆酒肆,就将摆在门前的秽物搬过来,倒进板车中那个一人多高的木桶里面。
前面是天星苑,新安城最大的酒庄之一,平日里食客如流,翻台不断,当然,它家门口的秽物也是最多的,摆了整整五口麻袋。
赵老汉将板车推到这些麻袋旁边,抱起其中的一只麻袋就朝木桶里面倒,馊臭味儿霎时流泻出来,虽然他早已习惯了,还是皱了皱鼻子,“吃吃吃,这些人也不知道有多大肚子,一晚上能吃掉这么多东西。”
眼看着鸡骨鱼骨、菜头米饭哗啦啦的落进木桶中,他嘟囔着走到门前,又抱起另一只麻袋。
麻袋很重,比第一只重了不少,可是,里面的东西手感却很奇怪,软软的,完整的一条,不像其他袋子,一摸就知道塞满了残羹冷炙。
一股奇特的臭味从袋中飘出来,不是剩菜剩饭的馊味儿,它很腥,像是坏掉了的猪肉的味道。
“难道天星苑将死猪放在袋子里了?”赵老汉心里生疑,动作却没有停,他赶走飞到麻袋上的几只苍蝇,费尽力气的将麻袋搬到板车旁边,刚想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红红的,低头一看,身上的褂子也红了,同那袋子一样,散发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呸,今天真是倒霉,一大早就污了衣服,回去又该被老婆子骂了。”他骂骂咧咧的抬起麻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倒进木桶。
“噗”的一声,那个长条状的东西砸到桶里的剩菜剩饭上面,斜斜的靠在桶沿上。
晨曦刚至,薄雾尚未散去,赵老汉眼睛有些花了,一时间看不出来桶里那个沾满血的肉条是个什么东西。
他揉揉眼睛,刚想走向前将它看得仔细些,脚下却一个磕绊,猛地停了下来。
“肉条”上面,乌蓬蓬的一大团,沾满了尚未凝结的血迹,再往下看,有两只没有闭上的眼睛,眼白微微朝上翻起,黑色的眼珠子斜斜的瞪着他僵直的身子。
“啊,死人啊,有死人啊。”
随着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新安城的寂静,终于被一声刺破薄雾的尖叫打破了。
程牧游站在木桶旁边,饭菜的馊臭和尸体的腐臭味儿一并袭来,让那些探头探脑围观的人群都朝后又撤退了几尺。不过苍蝇臭虫们却被这股味道引得争先恐后的飞过来,在尸体上贴了乌黑的一层。
蒋惜惜将一块手巾递给程牧游,让他蒙在口鼻上,她指着坐在天星苑台阶上,不住的打着哆嗦的赵老汉说道,“大人,尸体就是这个运恶水的老头子发现的,他今天一早来天星苑收垃圾,没想其中一个袋子中就装着这具尸首。”
程牧游偏过头,他面色严肃,眉头紧锁,“天星苑的掌柜怎么说的?”
“他说昨晚一共拿出去四袋秽物,却不知为何多出了一口袋子,更不知道这具尸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应该没有骗人,若是天星苑的人做的,又怎会光明正大的将尸体摆在门前。”程牧游叹了口气,看了蒋惜惜一眼,“把尸体搬出来,验尸。”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这具没穿衣服的尸体上面,本来已经退后了的人群又朝前围了上来,里面传出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哇,怎么没有胳膊,什么人这么狠啊,分尸啊。”
“要不想被别人认出来就砍脑袋啊,把胳膊卸掉,不是一样能看出来是谁吗?”
“你能认出来是谁,你去认啊,过去啊。”
“嗨,我就这么一说,别瞎打趣儿。”
蒋惜惜在草席旁边蹲下身,盯着那具缺了胳膊的男尸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大人,第二起了,你说,这两件案子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做的?”
程牧游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身上碗口那么大的两块创口,“斧头,他的胳膊和袁琪一样,都是被人用利斧砍下来的。”
------------
第七章 背夫
“这么说,他们都是被同一人杀害的?”
程牧游低头沉思,“很有可能,杀人手法完全一样,弃尸的手段也基本相同,都是趁着夜深人静之际,将尸体丢弃,所以我判断,这两起案件应该是同一人所为,只是,”他顿了一顿,重新抬起头,“他为什么要砍掉死者的胳膊呢?死人的胳膊能有什么用处?”
“晏姑娘也觉得奇怪,她也不明白凶手为何要拿走死者的胳膊。”
正说着,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惊恐的叫声,“哎,李家婶子,这是不是你家仁贵啊?”
话音儿还没落,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白着张脸从人群里面挤出来,不顾史今的阻拦来到尸体旁边,她静静的看了草席上的男人一会儿,突然脚一软,身子朝后倒去,好在程牧游反应及时,一个健步冲过去将她抱住,才没有摔倒地上。
他使劲按着女人的人中,一边回头冲蒋惜惜喊道,“快,拿桉叶油。”
女人被暂时安放在天星苑的一张木桌上,她醒转过来时已是中午,刚睁开眼睛,便挣扎着朝外冲,嘴里喃喃的喊着“仁贵、仁贵。”
蒋惜惜抱住她,“李仁贵的尸体已经被运到新安府了,官府需要进一步检验,才能敛尸下葬。”
女人坐在地上啊啊的干嚎,“这个没良心的,你走了,我和孩子可怎么办啊。”
程牧游等她哭够了,才端了碗水递过去,“喝了吧,你要是再病了,孩子就更没人管了。”
女人见程牧游亲自端水过来,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袖,“大人,我相公是个老实人,从不和他人结怨,到底是谁对他下了这样的狠手啊。”
程牧游扶她站起来,让她在一条木凳上坐好,“李仁贵是何时不见的?”
“前天晚上,他是个背工,在码头扛粮食的,做他们这一行的,没个定点,有时候也会一晚上不回来,有时候累了困了,就在澡堂子里睡一觉,所以他一连两天没回家,我也没有起疑。”
“等等,你的意思,李仁贵一般从码头下来,会先去洗个澡喝点酒再回家?”
“是的大人,这行辛苦啊,胳膊腿累出一身毛病,所以仁贵都喜欢找个地方放松放松,再回家里去。”
“可是这次,他去了街上,却再也没有回去,这和袁琪被杀之前的行踪也完全相同。”程牧游自言自语道,“他与袁琪并不相识,唯一的相似点就是二人都曾去过街市。”他突然站起身,“惜惜,你送李婶子回家,我出去一趟。”
***
码头上面人来人往,背夫们光着膀子,将一袋袋货物从泊岸的船上背下来,来不及歇上一口气,又重新顺着甲板走回船上,接着背下一袋。他们的工钱是按照货物的数量来结算的,但是每天的货就这么多,你歇口气,货就被他人背走了。所以这些体力劳动者们一点都不敢松懈,生怕自己比别人少扛了几包,赚不到养家糊口的铜板。
程牧游拉住了一个刚刚放下货的年轻人,给了他一串铜板,才使他安下心来,同自己谈上几句。
他的皮肤和其它背夫一样,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汗水顺着粗壮的脖子流下来,在日光的映照下,明晃晃的。
“李仁贵?我倒是听过这个名字,可是大人,我们这行当,大家基本都各干各的,没有时间交流。”他擦了把头上的汗,有些不好意思的把那串铜板收起来。
“我不需要你对他了解太多,你只需告诉我,你们收了工之后,一般会到什么地方去。”
“什么地方?无非就是澡堂子、茶摊子,哪天赚得多了,还可能去喝上两杯,大人,你知道的,我们干的是体力活,赚的银子都是用命换来的,舍不得去那些花钱多的地方,”他朝码头正对着的那条长街努努嘴巴,“您看,这条街两边都是摆小摊子的,在那里消费的多数都是码头的工人,您去看了便知。”
“是了,袁琪也不会舍得去酒肆那些地方消费,这是他们两人第二个共通点。”他站起身,“多谢你了,快回去干活吧,不然货都被别人抢了。”
“大人,您问这么几句,就给我一串铜板,有点过意不去”他把那串铜板重新拿出来,递过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收下它吧,你们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容易。”
“大人,李仁贵真的被人杀了吗?”
程牧游回过头,眼睛深邃明亮,“下了码头就回家,最近不要在外面流连。”
一碗茶喝下肚子,程牧游这才觉得心肺舒爽起来,他看着周围三五成群坐着喝茶的背夫,心说怪不得他们一个个都喜欢来这里喝茶,自己只在码头上待了一会儿,就已经汗流浃背,他们干一天累活,肯定希望第一时间找到一个能避暑且有水喝的地方。
他盯着茶摊的老板看,这个中年人一身肥肉,倒了几碗茶就累的气喘吁吁,找个凳子坐在一旁,摇着蒲扇,看着老板娘一人忙活。
若说人是他杀的,应该没几个人相信吧,程牧游端起面前的空碗吆喝了一声,“老板,再来一碗茶。”
本想让自己的媳妇儿过去,可是茶摊老板似乎刚刚认出这个喝茶的人是谁,于是毕恭毕敬的端着茶壶走过来,将那空碗倒得满满的,“您是新安府的程大人吧?真是稀客啊。”说着,肥胖的身子已经贴着板凳坐下,“我叫王城,已经在这里摆了十几年的摊子,大人,您尽管喝,今天不收您钱。”
程牧游喝了一口茶,“味道不错,怪不得那些背夫们都喜欢来你这里。”
“嗨,别看我这摊子不怎么样,茶可全用的好货,这是今年新出的龙井,和天星苑的一样,但是价格可公道多了,您再看这水,山泉,甜而不腥,清凉可口,喝了之后,腰也不疼了,腿也”
“你见过李仁贵吗?”程牧游打断他的话。
“李仁贵?”他转着想了想,“您别说,我还真认得,前几日还到我这里喝茶来着。”
话刚说到这里,桌子突然一歪,一碗茶整个扣在程牧游身上,将他的衣服打得湿透。
------------
第八章 河滩
王城从桌子下面揪出个六七岁大的小孩,照他屁股上就是两下,“没长眼睛啊,淘到我这里来了,你不看看这是谁,竟敢把县令大人的衣服弄湿了。”
小孩儿瘪着嘴巴,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中盛满了泪,再配上头顶那两个圆圆的发髻,衬得他甚是娇憨。
“算了算了,一个孩子,你和他计较什么,”程牧游在小孩头上摸了摸,“去玩吧,没事了。”
听他这么说,那小孩破涕为笑,冲着王城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的朝街对面跑过去了。
“言归正传,李仁贵喝完茶后,又去了哪里,你还记得吗?”
对面的小孩儿已经开始玩起了跳房子,沙包夹在两脚之间,他在画好的格子里跳来跳去,身子灵活轻盈,一次也没踩到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