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遇臣之死,喻无伤的疑点最大,他和王遇臣的关系只有你一人知晓,赛船又是喻家造的,可是你却一点都没有起疑,这实在不符合一个捕快的素养,我说的对不对?”见蒋惜惜低头不语,她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同情本就是最廉价却也最汹涌的一种感情,你还小,自然无法从中跳脱出来,不过,你也不用再替喻无伤感怀,他和蚕祟,本就不分彼此,他是蚕神的孩子不错,可是尚未出生,就被鼠精占据了本体,这么多年来,那鼠精总是在他意志薄弱时趁虚而入,一点一点的吞噬了他的灵魂,所以,在樊晴最后一次拒绝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是自己,而是彻彻底底的嬗变了。”
蒋惜惜吐吐舌头,“是我大意了,若不是姑娘的香包,恐怕我是没命再回新安了。”
晏娘耸耸肩,“它是东岳泰山大帝的坐骑,谁知竟也被那鼠精骗了,它的徒子徒孙将它尚存的一部分残魂叼出来,放到另一个人的体内,”说到这里,她掩嘴一笑,“你知道今天那新郎官和抬轿子的是什么人吗?”
蒋惜惜摇头,”我也觉得奇怪,这三个人我从未在镇子上见过。”
“正是那被朝廷通缉的于家三口。”
“什么?”这惊吓可不小,蒋惜惜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好在晏娘即时拉住她,才勉强稳住身子,“这么会是他们三个?”
“那于芳和这里的县令关系不错,便想着逃来蜀地避难,谁想,正好遇到急于给蚕祟寻找寄体的鼠群,便丧生在鼠牙之下,也算是罪有应得。”
虽然晏娘背对着自己,蒋惜惜还是行了一礼,“晏姑娘,这次于家事发,你居功至伟,我听说,那本账簿被放到了大庆殿的门前,应该全靠姑娘相助,惜惜真是感激不尽。”
晏娘轻轻一笑,“这功劳我可不敢独占,于芳贪污是被程大人发现的,而那本账簿之所以会在大庆殿门前,却是另一个人所为。”
“谁会有这样的本事?”
“能在大庆殿随意进出,当然只有皇帝身边的人才能办到。”
“身边人?”蒋惜惜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难道是刘大人?”
晏娘回头照她额头上一点,嘴里嗔怪道,“榆木脑袋,枉那刘大人为你涉险,你竟然把人家给忘了。”
一股暖流涌进心田,原来她落难时,竟然有这么多人在为她思虑筹谋,齐心协力的将她从沼泽中拽出来。
“大人和迅儿怎么样了?”不知道为何,蒋惜惜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赶紧转了个话题。
“程大人要来蜀地接你,现在尚未启程,不过估计还未到新安,我们就能遇到他了。”
从蜀地到新安,山高水长,路途遥远,不过一路上有妙人相伴,再加上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所以一路走来,蒋惜惜竟然觉得时间如梭。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了半月,眼看再有几天就能到达新安城了,可是,沿路却并未遇到程牧游。这天,骄阳似火,晏娘被太阳晒得蔫蔫的,坐在马背上懒怠着不愿动,蒋惜惜看到前面有一条山涧,于是赶紧下马去取水,刚走到溪边,便听到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随即,一个心心念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惜惜。”
蒋惜惜连水囊也不要了,抬腿就朝那个坐在马上的身影跑去,可是,刚跑出两步,水面却一阵翻腾,随即,一个肿胀的长条状的东西从水底浮了上来,绕过两块山石之后,重重的撞到她的脚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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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未婚夫
蒋惜惜盯着溪水中那个像截木桩子似的东西看了半天,才终于从他胀大的头部看出来这是个人,只不过,这个“人”的胳膊已经被什么东西砍掉了,身体其它部位肿的厉害,竟已经没有几分“人形”。
就在她一动不动的盯着这具“简洁”的尸首看时,程牧游也来到了水旁,看到眼前的情景,他甚至来不及与蒋惜惜叙旧,就忙命身后跟着的史飞将尸首从溪水中拖上岸来。
尸首在岸上放了没多久,苍蝇们就寻味而至,聚在它两个最主要的创口――两只胳膊消失的地方,堆成密密麻麻的两团。
史飞捏着鼻子,“大人,这人看起来死了有几天了,不知何人同他这么大仇,竟将他的胳膊全部斩断。”
程牧游顺着溪流朝上看,“这溪水的上游在哪里?”
史飞想了想,“应该和运河相接,所以,这尸首极有可能是从新安城外漂到这里来的,”他拍了下脑袋,“大人,您是不是在想,这尸首有可能是前几日乔家失踪不见的那个小厮的?”
程牧游不顾扑鼻而来的恶臭,蹲下身看着那具尸身,“他的皮肤虽然已经完全被水泡胀了,但是头发浓密,尚未有白发,且脊骨笔直,没有佝偻的迹象,看样子,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他随手捡起一片叶子,掀开尸体的上唇,“你再看他的牙齿,完好无缺损,一定是属于少年人的,再加上乔小姐是五日前来报案的,和尸首的**程度也能照得上,所以我想,他很有可能是乔家失踪的那个小厮。”
蒋惜惜在他身旁蹲下,“大人,那小厮是怎么失踪的?”
程牧游丢掉叶子,在溪水中搓了几把手,“他午后到沈家也就是乔小姐的未婚夫家里去送东西,可是到了晚上人还没有回来,乔家人去沈家找人,沈家的人却说他送了东西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乔家又找了一晚,到处都寻不到他,这才来官府报案。对了,那个乔小姐你认得,她就是霍夫人,小莩的事了结后不久,她便同霍老爷和离,现在又说定了一门亲事,再过几月就要嫁到沈家去。”
“霍夫人?”蒋惜惜惊道,“她真的与霍老爷和离了?我还以为她只是说说罢了,能有这般勇气,也是一个奇女子了。”
她只顾向程牧游了解案情,却忘了还在马背上等水喝的晏娘,直到晏娘走到水边,瞪了她一眼,蒋惜惜才回过味儿来,捡起溪流里的水囊冲晏娘讪讪的笑,“晏姑娘,这水被尸首污了,你现在喝还是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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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敛房里出来,乔小姐红了眼眶,她冲程牧游微微颔首,“是袁琪,他脖子上有颗痦子,我是认得的,大人,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残忍,不仅杀死了袁琪,还将他的尸身弄成这个样子?”
程牧游摇摇头,“刚找到尸首,案子还没有任何线索,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捉到凶手,为袁琪报仇。”
乔小姐点点头,单薄的身子似有些支撑不住,蒋惜惜忙过去搀扶住她,“乔小姐,袁琪最后去的地方是沈家,所以我想去沈家看一看,不知是否方便?”
“可是史大人已经去过一次了,沈家人该说的也都说了,蒋大人还要再去一趟吗?”
“我也不知道能否问出有价值的线索,但是现在案子完全没有头绪,所以只能从旁枝末节下手。”
“若是对破案有帮助,蒋大人尽管去便是,那沈青虽然性子古怪,但是对这些倒是没什么避讳的。大人,您请随我来,我这就带您去沈家。”
蒋惜惜刚要走,却被程牧游在身后叫住了,“惜惜,路途劳顿,你先休息几日,衙门里的事就先交给史飞他们吧。”
她回头冲他笑,脚下却没有停歇的意思,“几月没办案,我都手痒了,大人,你就别拦着我了。”
沈府的大门敞开着,外面没站着人,由于无人通报,乔小姐和蒋惜惜只好自己走进去,迈过门槛,两人看到院中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背对着门,手里拿着一张纸,正旁若无人的念着上面的字:“房奁五百贯、首饰三十件、珠翠五十、宝器二十、屋业两间、山园一座”
“他就是沈青?他在念什么?”蒋惜惜有些不解。
乔小姐面无表情:“我的嫁妆单子。”
蒋惜惜差点笑出声,心说这沈青也真够倒霉的,研究研究嫁妆多少倒是没什么了不得的,偏还让女方撞见,这下面子上可过不去了吧。
正想着,沈青听到了门边的动静,冲两人转过头来,不过,气氛却没蒋惜惜想的那样变得尴尬,他若无其事的冲她们走来,一脸迷糊的看着沈小姐,“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告诉媒人就行了,不用自个儿跑一趟。”
乔小姐识体,装作没看到刚才那一幕,“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我们两个的事情。”说着,她把头朝蒋惜惜那里一偏。
蒋惜惜心里笑了一声:看你长得细眉细眼、柔柔弱弱的,没想,还挺能装。她清了清嗓子,“我是新安府的捕快,今天请乔小姐带我过来,是为了调查袁琪失踪一案。”
“是不是找到袁琪的尸体了?”
他脱口说出这句话,把两人皆唬了一跳,蒋惜惜正色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官府并未向外公布。”
沈青皱着眉,“新安府的人已经来过了几趟,若非有新发现,绝不会再来一趟,而袁琪若是活着,两位的表情不会这般严肃,所以我推断,你们一定是发现了他的尸体。”
这番推论合情合理,蒋惜惜倒是对他生出了几分佩服,她看着沈青,“袁琪来送东西那天,你可发现了他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没有,他放下东西,和我们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那袁琪可曾说过自己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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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怪人
沈青抓着脑袋,将发髻都抓散了,“当时茶都已经斟好了,他喝了几口就离开了,看起来像是有其它事要去办,”他看向乔小姐,“凤仪,那天除了让袁琪来这里送东西,你还给他安排了别的事情吗?”
乔小姐摇摇头,“没有,这么看来,他是有一些私事要办,所以才从你这里离开了。”
蒋惜惜点点头,“一会儿我到他家里去问一问,看看袁琪的家人是否知道他那天去过哪里。”
她眼睛一瞥,突然被院子中央一个奇怪的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个木头架子,上面放着一个圆球,圆球由竹篾圈成的九只木圈交错而成,每只木圈上面还刻着许多小字。
蒋惜惜从未见过这个玩意儿,她好奇心顿起,走上前几步,“这是什么?看起来好生奇怪。”
“它是浑仪的模型,用来观测天象的,九个木圈分别代表四游仪、赤道环、黄道环、地平环、子午环、**仪、白道环、内赤道环和赤经环,各层分别刻着内、外规,南、北极、黄、赤道,二十四节气,二十八列宿,还有‘中’、‘外’星辰和日、月、五纬等等天象。有了它们,就可以测定昏、旦和夜半中星以及天体的位置。对了,”沈青蹲下来,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还可以用它来观察月亮,月食之日,日光避于地而有暗虚,天地之间可能另有一番景象。”
这段话被他顺畅的从嘴巴中说出来,不过蒋惜惜每个字都明白,串在一起却完全听不懂了,好在乔凤仪瞧出了她的窘态,忙在一旁解释道,“这东西就是用来观察星星的,不过,它只是个模型,没多大用处。”
“乔小姐,你可别小瞧它,它虽然简陋,但是也预测对了好几次星象的变化,说不定以后能帮得上大忙。”沈青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掸掉浑仪上的尘土。
“它有什么功用我不关心,不过,你额头是怎么了?受伤了?”乔小姐走过去,轻轻拨开沈青额角的乱发,头发下面有一个菱形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痂,但还没有完全好,血水渗出来,顺着脸颊流下。
“没事,前几天不小心磕到地上摔的,我一会儿用水冲冲就好了。”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血迹扩散开,把他的脸蛋都弄花了。
“这种事马虎不得,现在天儿热了,要是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你有没有备药,我来帮你包扎一下。”乔小姐对他倒是关心。
“现在家里也没有药,二喜出去了,一会儿他回来,我让他去街上买。”
“你那个书童,出去一耍就是半天,算了,我现在去一趟医馆,一会儿把药给你送过来。”乔小姐无奈的摇摇头,同蒋惜惜一起走出沈家的大门。
“这个沈青倒是挺有意思的,他做的事,说的话,我竟没几句能听的懂的。”看到大门关上,蒋惜惜才对乔凤仪如实说出自己的看法。
“别说姑娘你,我相信,他做的事情世上大多数人都理解不了。他这个人奇怪的很,自幼勤奋好学,十四岁就读完了家里的藏书,并随父亲宦游州县,增长见识,可是年龄大了,却对仕途完全没有兴趣,反倒对天文地理、花草鸟兽的兴趣更深,整天蹲在野外不知道瞎研究些什么,要不是家里留下的那点积蓄,我估计他早就饿死了。”乔小姐叹了口气。
“那你为何还要嫁给他?”
“沈青的父亲与家父是故友,他爹娘去世的早,我爹答应要照顾他,所以在我和离之后,就自作主张的定下了这门婚事。”
“可依我看,姑娘对他倒是挺关心的。”
“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姐,生活又不拘小节,要不对他多点关怀,我怕他早晚要折腾死自己。”
李仁贵从码头上下来,他搬了一天的货,一身的皮肉都酸痛得紧,急需舒展,趁着斜阳未落,他来到茶摊,猛干了几海碗热茶,这才踱着步子在街上慢悠悠的晃过去,思量着怎样松快松快这身疲劳至极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