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蒋惜惜静默了好久,直到戚叔一边喊着“疫病,疫病又来了”,一边冲出院子,她才全身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推着喻无伤朝院外跑去。可是没跑出几步,手背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
    “蒋姑娘,我们我们不能就这么离开。”喻无伤脸色苍白,说出的话却坚定的不容反驳,“这种温度下,不出几个时辰,尸体就会**发臭,到那时,疫情蔓延就不可避免,”他毅然坐直了身子,“十六年前的悲剧,不能再在淡水镇重演了。”
    蒋惜惜看着坐在四轮车上那个瘦弱的身影,紧绷的心弦慢慢舒缓了下来,她转到车前,直视喻无伤的双眼,“喻公子,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蒋姑娘愿意帮我?”
    “我若是这么走了,怕是无颜再回故土。”
    喻无伤没懂她话中的深意,但是他已经无心追究,因为医馆中突然传出了一阵阵惊呼,想是戚叔将这个闻者惊心的消息带了出去,扰乱了一池静水。
    “点火,烧屋子,我记得婆婆说过,若想除根,只能用火灼这一个法子。”喻无伤的眼睛在院中转来转去,终于落到旁边的一摞垒得高高的柴火上,“蒋姑娘,用这些柴火堵住门窗,再将它们点着,这屋子独门独户,火势应该蔓延不开,只要将尸体彻底烧化,疫情就无法扩散了。”
    蒋惜惜忙按照他的话一一照办,将最后一堆柴火搬到窗台上时,她朝屋内看了一眼,只见那人的眼睛尚未完全闭合,满身的黑疮还在向外流着浓水。她打了个哆嗦,退后几步,将一只点燃火的木柴扔向屋内,然后推着喻无伤退到一旁,两人看着火苗越蹿越高,门窗家具的爆裂声不断从屋里传出,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橘红色的火苗一点点爬上天空,和一朵通红的火烧云融合在一起,将天际涂染得像一块红布。
    “应该没事了吧。”蒋惜惜看着房梁断成两截,屋顶整个坍塌下去,自言自语的说道。
    喻无伤轻蹙着眉毛,“事情还没完,这个人一定不是疫病的源头,他虽然被烧掉了,但是难保他人不被染上,这几日,还是要提醒镇民们多加小心。”他回头看着蒋惜惜,“蒋姑娘,你是怎么发现他身染疫病的,我方才见到他时,还以为那些创口是从悬崖跌落形成的外伤。”
    “樊夫人说过,染了疫病的人,脖子、腋窝、双腿等地方会出现肿胀,长出拳头大的血包,而我在谷底发现这个人的时候,他虽然浑身是伤,但是脖子却没有肿胀,再加上曹大夫说他的伤口没有好转,反而溃烂流脓,所以我便怀疑他染了那个病。”
    正说着,院内突然挤进了不少镇民,他们都是看到火光冲进来的,戚叔也在他们中间,他试探着朝屋里瞧了瞧,“少爷,那人的尸体已经烧掉了?”
    喻无伤点头,“戚叔,你明日到益州采购几车皂荚回来,或许淡水镇用的上。”说完,刚要命他将自己推出去,镇民们突然齐齐跪下,“蚕神转世,喻公子真是蚕神转世啊,若是没有你,淡水镇可如何避过这一劫啊。”
    ***
    “大人今天怎么看起来愁眉不展的?”
    “嗨,你没听说吗?京城那位于大人出事了,他可是咱们大人过去的老师,也是他背后的靠山。”
    “呀,他可是门下侍郎啊,能出什么事?”
    “他那傻儿子最近不是要娶新媳妇过门吗?可是迎亲的那一天,新娘子在府里等啊等,硬是没把新郎官等过来,你猜怎么,原来当天早晨有人告御状,将一本账簿放在大庆殿前面,上头是于大人监理修建黄河大坝时偷工减料的证据,据说他单从这个工程中就贪了白银六百两,圣上大怒,当即就命人将他缉到大理寺审讯,可谁想,圣上的人到了于府,却发现他们一家三口不见了,原来,他一早收到口信,举家出逃了,人到现在还没抓住呢。”
    “这倒怪了,皇宫内外把守的这么严,什么人这么有本事,能将账簿放到大庆殿外面?”
    “谁知道呢,总之,这事儿蹊跷的很,于芳大人本来想让儿子娶个媳妇儿,给家里添个孙子的,谁知道却落得这么个下场,所以咱们大人才一整天都没好脸色。”
    躲在廊柱后面的蒋惜惜将两个衙役的谈话一字不落的听到耳中,她的后背濡出一层汗,汗干了,衣服贴在后心,沁出一阵舒心透肺的凉爽。眼角有泪泌出,她伸手去擦,刚擦干,唇边却忍不住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她就这么又哭又笑的站在衙门外面,全然不顾路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
    是啊,劫后余生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她现在不仅不用嫁给那个于国彦,过几日,应该就可以回新安城了,又可以见到大人和迅儿,对了,还有晏姑娘,这件事她一定出了不少力,到时,她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蒋姑娘。”
    樊晴的声音从衙门内传出来,她看起来脸色苍白,精神却似乎比前几日好了不少,她身边的喻无伤则一脸的担忧,“樊晴在里面在里面吃睡都不爽,蒋姑娘,她回去后麻烦你照顾好她。”
    蒋惜惜暂时放下自己的事情,快跑几步来到樊晴身旁抓住她的手,“太好了,伯母在家等的心焦了,快些跟我回去吧。”
    樊晴却冲她轻轻一笑,“等我一下,我有些话要和喻公子说,说完了我们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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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死城
    “我跟无伤说清楚了。”樊晴喝了一口粥,从嗓子中蹦出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话。
    蒋惜惜“哦”了一声,用勺子搅拌着面前那碗早已凉掉的粥,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这样是为他好,我也知道自己能从衙门里出来全靠无伤斡旋,但是惜惜,我真的不忍再骗他,从头到尾,我心里都只有王遇臣一人,他这样对我尽心竭力,我就更加于心不忍,早些说清楚了对大家都好。”
    蒋惜惜知道樊晴说的没错,可是她突然想起喻无伤在衙门前充满期盼的双眼,他盼着她出来,她出来之后,却把世间最冷的冰雪送给他。
    “他说什么了?”
    “他倒是很平静,我说要把他送我的东西还回去,可是他说什么都不要,还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就只是这样?”
    “那你还想怎样?无伤这个人很理性的,难道你还以为他会为了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樊晴笑笑,又自顾自的喝起粥来。
    蒋惜惜看着她,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樊荫,其实她们姐妹两个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自私、冷漠、没有同理心,伤害了他人却不自知,还要替自己找一大堆心安理得的借口。
    蒋惜惜觉得心口一阵憋闷,她突然很想立即离开这里,离开淡水镇,她站起身,“我没什么胃口,想出去转转。”
    樊晴只顾喝粥,她饿了,这几天都没吃上一顿好饭,现在自己回家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妹妹也不在了,一时间竟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母亲的药喝完了,你顺便去医馆买一些回来吧,回头我把银子给你。”
    “不用了,我在这里叨扰了这么久,这么点事情你就不要同我计较了。”
    “你要回去了?”樊晴终于抬起头,“这么快?”
    “嗯,父母年纪大了,离开太久我不放心。”她撒了个谁都能识破的谎。
    不过樊晴并不在意,她眼里闪着诡谲的光,“也是,这淡水镇的生活,说好听些,叫安逸平淡,说难听点,就是沉闷乏味,别说你了,连我自己也早就待腻歪了,你发现了没有,今天我们回来的时候,整个镇子压抑的很,平日摆摊的那些人都早早关门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樊晴说这话时蒋惜惜已经走到了院门旁,她踏出门槛,将所有让自己烦闷抑塞的东西关在门后。
    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正如樊晴所说,今天淡水镇的店铺都关的很早,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将一条空荡荡的长街完整的呈现在她的眼前,甚至能一眼望到前面那条白缎子似的南舟河。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蒋惜惜才忽然想起买药的事情,她站立不动,朝前后看了看,还好,医馆就在不远处,没有走过,于是,她打起精神,迈开步子超前面走去。
    “唰唰唰唰”
    几只瘦小的老鼠贴着墙边跑过去,隐入一道墙的石缝里面不见了。
    蒋惜惜身子一凛:怎么天还没黑,它们就敢明目张胆的在街上溜达?难道不怕被猫逮了去?
    可是还没容她将事情想明白,就看到更多的老鼠从前面跑过来,有几只胆大的,甚至贴着她的裙摆窜了过去,毛茸茸的触感瞬间让她浑身爬满了冷汗。
    不对劲,老鼠这么多,为什么一只猫都没出来,淡水镇每家都有几只猫坐镇,不可能嗅不到老鼠的味道。
    带着这样的疑虑,她朝着医馆走去,本还在担心医馆也和其它铺子一样,早早就关了门,可到了跟前,却发现大门敞开着,那位姓曹的大夫正趴在百药架前的柜台上,似是在打瞌睡。
    “大夫”
    刚踏进大门,脚边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低下头,看到几只老鼠急匆匆的沿着她的鞋面跑过去,身子一会儿就消失在夕阳明晃晃的余晖里面。
    怎么医馆里有这么多老鼠?
    蒋惜惜心里一惊,急忙抬起头,曹大夫的手臂软绵绵的从柜台上垂下,他手背上面,有一个不太起眼的红斑,颜色尚未变深,但是蒋惜惜知道,用不了太久,它就会逐渐变成黑红色,里面还会渗出粘稠的血水。
    她心里一片冰凉,忙后退了几步,撕下一块衣角蒙在鼻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他死了吗?还是昏迷了?在没搞清楚之前,总不可能像昨天一样,一把火连人带房的全部烧掉,那现在怎么办?就任他趴在这里?
    对了,喻公子。蒋惜惜心里闪过一道亮光,他这个人一向无所不能,定会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想到这里,她将医馆的大门关好,又找了几块木板将门缝窗缝塞住,这才朝着喻府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她都没看到一个人影,淡水镇现在就和十六年前一样,像是一座死城。夕阳的光一点一点的从身后撤退,蒋惜惜心里的那点希望也同它一样,被慢慢的销蚀掉了。她似乎发现了镇民们闭门不出的原因: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有几只养蚕的托盘,它们是被丢弃的,因为每一只托盘上面,都被蚕血染成绿莹莹的一片,简而言之,淡水镇所有的蚕苗,不到半天时间,全部都被老鼠吞食掉了。
    蚕祟来了,蚕祟,真的来了。
    想到这里,蒋惜惜浑身一个激灵,她盯着一条弯弯的胡同,生怕里面会慢悠悠的走出一个披着白袍的人,他漆黑的帽兜下面,隐约可见两点绿光。
    “啪。”她在自己面颊上轻轻拍了一下:蒋惜惜啊蒋惜惜,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大人在十六年前都能想出对付疫病的法子,你现在却只能呆站在这里手足无措自己吓自己吗?
    她在心里把自己从头到脚的骂了一顿,骂完之后,又捶手顿足起来:晏娘给的那只香包装在行李中,被那只臭马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否则,就算真的有蚕祟,她也不用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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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腿
    “你想知道喻老爷的死因?这事都过去很多年了,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樊晴看着蒋惜惜,一脸的不解。
    “你先告诉我,一会儿我再跟你解释原因。”
    “我也是听母亲说的,他的死到没什么稀奇,不过,却和樊荫一样,都是从那个断崖上跌落,活活摔死的。”
    蒋惜惜手心泌出了汗,她抓着樊晴的胳膊,“喻老爷是什么时候死的?”
    “樊荫和你讲过无伤小时候被埋进坟里的事情吗?就是那件事后不久,喻老爷一个人到蚕神庙祭拜,可是当晚却没有回来,第二天被上山寻他的人发现死在崖底。”樊晴的胳膊被蒋惜惜的汗水浸湿了,她扳开她的手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快点说出来,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搞得我心里乱死了。”
    “喻无伤有问题。”
    蒋惜惜盯着窗外黑的看不到尽头的长夜,缓缓说出这几个字。
    “问题?无伤他有什么问题?我同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没觉得他和旁人有什么不同。”樊晴等来等去,就等到这么一句话,顿时觉得蒋惜惜雷声大雨点小,拿了条毛巾在盆里蘸了蘸,重新帮昏睡的樊夫人擦起身来。
    “我刚才去了喻府,还没进门时,就从门缝中看到一双老鼠的眼睛,可是进去了之后,我还没说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喻无伤就先一步告诉我院中有老鼠也不稀奇。他是怎么知道我看到了老鼠的?只有欲盖弥彰的人才会这么积极主动的来消除怀疑。”
    樊晴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扭过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这也不奇怪,你刚才说,镇子上现在被老鼠占领了,所以无伤才猜测你看到的东西是老鼠嘛。”
    蒋惜惜冷笑一声,“是,单凭这一点,确实证明不了什么。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无法解释了,喻无伤说家里的仆人们因为害怕蚕祟全都跑了,但是喻家的院落中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对了,我还在墙角看到几点喷溅出来的血迹,虽然已经被处理过了,但是还是能辨认出来。”
    听到这番话,樊晴彻底慌了,她把手巾丢回盆里,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除了戚叔和喻老太太,喻府的人全死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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