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很快被她自己否定了,王遇臣的尸体大家都见过了,死得再没那么彻底了,怎么可能会复活?除非真的有了妖异,让他在死后诈尸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于是,她连忙用一只胳膊将樊晴拦在身后,一步一步的朝后退去。
又是一捧土,从墓碑下面飞出来,散的到处都是,蒋惜惜看见,一个灰黑色的身子随着土一同蹦了出来,它在空中翻了个圈,轻巧的落在墓碑上面,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死死的看着她和樊晴。
“老鼠,遇臣的坟里怎么会有老鼠?”樊晴吓得大叫。
蒋惜惜无法回答也没有时间回答,因为,墓碑周围的土一块块落了下去,伴随着土堆的塌陷,数不清的老鼠从里面跳出来,有的跳到墓碑上面,有的蹲在墓碑旁边,灰蒙蒙的一大群,目光像针似的扎在两人身上,不怀好意。
“轰隆”一声,碑倒了,老鼠们“叽叽”叫着,从墓碑上面跳下来,落在塌陷土堆旁边。
蒋惜惜看见土堆里面若隐若现的一角黑,那是王遇臣的棺材,不过,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棺材板上面好像空了一块,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半截骨头。
骨头。
蒋惜惜的心霎时凉了,她刚想拽住身后的樊晴,却发现她已经绕过自己走了过去,步子飘飘忽忽的,像是随时就能摔倒。
“别看。”她朝樊晴奔过去,想将她拽回来,可就在这时,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从坟坑中跳了出来,稳稳落在两人脚边,它的嘴巴里面,叼着一截又细又长的东西。
蒋惜惜看了半天,才终于明白老鼠嘴巴里的是什么,与此同时,一股压制了半天的呕意终于冲破喉咙,她再也顾不得樊晴,转过身将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喉咙中火烧火燎,头顶嗡嗡作响,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它们吃了王遇臣,吃了王遇臣。
“砰砰砰”
身后传来石子的撞击声,蒋惜惜捂着肚子站起身,看见樊晴正捡起地上散落的石子,朝那些还在棺材中的老鼠扔过去。
“砸死你们,砸死你们。”
她喃喃的嘟囔着,眼里的光已经接近疯狂。
老鼠们叽叽乱叫着逃出坟坑,可是,没跑出几步,它们却站住不动了,窝在草丛中,像一块灰黑色的毛地毯。
“不好,它们可能还要发起下一次进攻,这次的目标应该就是我们了。”蒋惜惜心里道了声不妙,伸手就朝背后摸去,可是却一把抓了个空,她今天走的急,宝剑都没有拿,这下,可只能凭两条腿来对付草丛中这些乌央乌央的老鼠了。
“快跑,要不我们的下场就和王遇臣一样了。”她拉住樊晴的手,急急的说道。
樊晴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她发出一声快要刺破喉咙的尖叫,和蒋惜惜一同朝着墓园的大门跑去。
刚跑出两步,两人突然一个急刹,同时停了下来,原来她们的身后,也蹲满了成群的老鼠,若是刚才没有回头,它们应该已经发起进攻了。
“怎么办?”樊晴慌了,冷汗涔涔而下,她抠着蒋惜惜的手指,恨不得将她的指头拽下来。
“别慌,咱俩背贴背,老鼠瞅不到空子,就不敢轻易行动。”蒋惜惜轻声安慰她,但是她也知道,老鼠这种生物及其聪明,它们知道双方实力悬殊,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发起攻击,哪怕牺牲掉几个同类也在所不惜。
她想的没错,只是电石火光之间,几只老鼠已经率先朝她们跑过来,而且它们似乎已经找到了两个女人的薄弱点,没有一只跑向蒋惜惜,全部将目标对准樊晴,到了她身边,顺着她的裙摆就爬了上去。
樊晴慌了神,当即就在原地蹦跳起来,两手慌乱的在身上拍来拍去,试图将那些身体灵活的小东西甩掉。蒋惜惜忙过去施以援手,利落的将她身上的几只老鼠扒下来,重重甩到地上。可就在这时,更多的老鼠蜂拥而至,一层压着一层,你追我赶,不甘人后。
“完了。”
樊晴哀鸣了一声,她放弃了,身子软绵绵的倒在地上,等待命运之手给自己的最后一击。
“喵。”
一个毛茸茸的身子落到樊晴怀里,她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到自己膝头立着一只矫健的白猫。换做平时,她早尖叫着将这畜生扔出去了,可是现在,这只猫却让她感激的涕泪交横。虽然面对成千上万只老鼠,一只猫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这声猫叫俨然已经震慑住了跃跃欲试的鼠群,它们退了回去,却没有走远,依然埋伏在草丛里,寻找下一次进攻的机会。
“咪咪,是你?”
蒋惜惜蹲下身盯着白猫看,这猫胸毛上的血痂还没落,脖子上的伤口触目惊心,显然就是被自己埋到河岸边的那只白猫。
“你怎么”
她朝白猫伸出手,可是猫儿却轻盈的朝前一跃,跳到草丛前面的空地上。它的背毛根根直立,将本就健硕的身躯又胀大了几分,长尾在身后甩来甩去,嵌在爪中的指甲变成了锋利的尖钩,图穷匕见。
它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身子也慢慢弓了起来,似是准备对鼠群发动进攻。
蒋惜惜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这猫看起来虽然威武,可是它的同伴全部丧生在鼠齿之下,它现在单枪匹马,怎么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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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仙童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远在她意料之外,鼠群里突然变得寂寂无声,在和白猫对峙了一会儿之后,纷纷的向后退去,只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在林立的墓碑后面。
白猫回头瞅了两个呆若木鸡的女人一眼,淡蓝色的眼珠中,竟有丝桀骜不驯的味道。然后,它转过头,迈着四平八稳的猫步,朝着墓园深处走去。
“我想知道蚕祟的事情,”一直到樊晴睡着了,她陪着樊夫人走出屋子,蒋惜惜才将憋在心里很久的那句话问出来,“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夫人,请您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我吧。”
樊夫人拉着她的手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她盯着没有月亮的夜空,深深的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到和你的兄长不无联系呢,若不是他,估计现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淡水镇这个地方了。”
十六年前,淡水镇上曾发生了一次大的疫情,这场疫病是以大量的桑蚕的死亡作为开端的,刚开始是几家,后来逐渐蔓延,每家每户的桑蚕都在减少,更有甚者,一夜之间蚕室中的桑蚕就全部没有了,只剩下满是血迹的托盘,而造成桑蚕死亡的原因就是老鼠,它们趁着夜色爬进蚕室,将蚕苗全部吞噬掉。
我记得很清楚,那段时间,镇上的老鼠越聚越多,有时走在路上,一个不小心就能踩到老鼠的尾巴,而且这些畜生不怕人,常常大摇大摆的在街市上招摇而过,很是吓人。
镇民们深受鼠害所扰,夜不敢寐,拿着棍棒守在蚕室里面,要知道,蚕苗的长势和数量事关来年的收入,若蚕苗都被这些畜生咬死了,那明年大家就无米下锅了。
就这么过了几日,老鼠倒是被打死了不少,那时大家也不懂,就把那些老鼠的尸体丢在南舟河旁边,随便用土盖上。
可是,蚕苗虽然守住了,人却开始病了。
起初,有些镇民突然发起高烧,有的胡言乱语、行为失控,有的从睡梦中惊醒,语焉不详紧接着,他们的脖子、腋窝、双腿等地方就会出现肿胀,长出拳头大的血包。再往后,大多数人就会出现剧烈的胸痛、咳嗽甚至吐血。
当然,他们的结局多数都是死亡。
到了后期,疫情越来越烈,更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有时候人们正在街上或家中交谈着,人就突然就开始摇晃,神志不清,猛然倒在地上死去。
人们毫无征兆地成群倒下,街头、闹市、民居里到处都是倒毙后无人掩埋的尸体,尸体腹部肿胀,眼睛通红,大张的嘴巴里不断流出脓水。
当时的淡水镇,就像是一座鬼城,外乡人都不敢进来,生怕被传染了疫病,官府也派下人来,将整个镇子重兵把守,严防镇上的居民逃到外面去。镇子里到处是哭丧的哀嚎声,惨哪,太惨了,说它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后来,就有了白衣人勾魂的传言,有人说,曾看见一个身材高瘦的人在夜间游荡,身前身后,跟着成群的老鼠,大家都说,那就是蚕祟,他当然不是人,是个带来疾病、吸人精魄的妖怪。
不过,我家老爷倒是不信这个邪,他说镇民们都是得病死的,既然是病,那就一定有药可医,不能干坐着等死。所以,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偷偷的从士兵们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了镇子,跋山涉水的走了一个月,来到了汴梁城。他听说,当时的太医程德轩医术高明,能药到病除、枯骨生肉,于是便四处打听,找到了程府,可让他失望的是,程德轩当时并不在府里,由于皇后娘娘临盆在即,所以他一直在宫中候命,几个月都没有回府了。
我家老爷当时就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难道老天真要绝了淡水镇,一点活路都不给留下吗?
程家的家丁知道老爷是偷偷从镇上溜出来的,怕惹事上身,便将他赶出了程府,老爷就像失了魂儿一般,在汴梁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的溜达,走着走着,他看到前方有一口井,脑中那根筋一时转不过来,他突然朝着井口奔去,双脚踩着井沿,就要朝里面跳。
可就在这时,背后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轻轻脆脆的,显然是个还未长成的孩子,他说,“你是想回去救人,还是让我先救你,这口井不深,可早就干透了,你跳进去死不了,但是要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再回镇子上,恐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老爷赶紧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他突然想起,这少年自己在程府见过,他在和程德轩的大儿子程秋池说事情的时候,少年就站在一旁,认真的听着两人的谈话。
“你真的有能治此病的药?”
老爷麻利的从井沿上下来,走到少年身边,他虽然不太信,毕竟自己面前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但是如今这种光景,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少年淡淡一笑,“药我没有,这病一旦染上,只剩下死路一条,但是,你若按我的法子来,就能控制疫情的传播,你可要试上一试?”
“试,我当然要试。”
“那好,回镇上之后,你便将所有的尸体全部烧掉,不管是人还是鼠,一个都不能留,烧得干干净净,连灰都不剩。然后,你告诉镇民们,从现在到以后的一个月,全部都要闭门不出,准备好足够的吃食,把家中的门窗鼠洞全部封死,严防老鼠进入。在这之后,每人每天都要在家里做一件事。”
“仙童,你说的到底是何事啊?”老爷那时已经将这少年当成了上天派下来的神仙。
“洗澡,将皂荚捣碎,放进盆中,人在里面浸泡一个时辰再出来。还有,所有的衣物鞋袜也要用皂荚水泡过晾干,才能上身。最后一点,所有喝的水,都要烧过之后才能引用,食物熟透了才可以吃,注意这几点,一个月后,天气变暖,疫病自然就会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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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死因
“交代完这几件事之后,少年便牵了匹马交给老爷,让他快马加鞭的赶回去,一刻也不要耽误。老爷当然像得了圣旨一般,日夜兼程赶回镇上,按照他给的法子步骤依次做好,半点也不敢马虎,果然,一月之后,镇上竟再也无人因病而死,而那些老鼠,也因为找不到食物,活活饿死了大半,鼠患从此消除。”
“那少年就是程大人?”蒋惜惜讶异道。
“可不就是他吗,”樊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她,“所以说程大人是我们淡水镇的大恩人,若不是他,我现在哪能坐在这里和你闲聊呢。”
“夫人,您莫怪我多言,我听樊荫说,樊老爷在疫病消灭后的那个夏天去世了,难道他是因为来回奔波,积劳成疾吗?”
樊夫人低下头,“不是,老爷他身体康健,他是被老鼠咬死的。”
“什么?”
“疫病过后,由于长期无人喂食和耕种,镇子上的蚕苗和茶叶所剩无几,所以镇民们都在商量着逃难的事情,大家约定好了时间收拾好行囊,准备一同离开镇子。然而,就在临行前一晚,老爷却出了事。当时为了防止老鼠卷土重来,镇子上人人家里都养了猫,那天晚上,我和樊晴樊荫早早就睡下了,睡到半夜,却听到院中猫叫声四起,一声接着一声,凄厉得吓人。我被猫叫声惊醒,发现老爷并不在床上,于是赶紧来到院中寻他,可是,刚一踏进院子,我便看到了老爷的尸体,他直挺挺的躺在院子正中,双臂双腿直直的朝着不同方向摊开。几只猫正踩在他的身上,似乎在仔细的嗅着什么。刚要朝他扑过去,背后却传来女儿们的哭声,原来她们也被吵醒了,并将老爷死时的那一幕全部看在眼里。”
“所以,这就是樊晴樊荫怕猫的原因?”
“没错,那时她们只有两岁,并不是记事的年纪,但是猫这种动物却和父亲的尸体紧紧联系在一起,变成了心灵上的一个创疤。所以到了现在,即便她们早就知道了老爷是怎么死的,却依然怕猫,因为这个恐怖的回忆,已经根植在两人的心中,而且,可能要跟着她们一辈子。”
“原来如此,”蒋惜惜叹了一声,“可是夫人,您刚才说樊老爷是被老鼠咬死的?”
樊夫人苦笑着点点头,“老爷身上的伤口就和王遇臣身上的那些咬痕一样,又细又小,致命伤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他的血管被咬断了,血流不止,“我想,那些猫之所以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就是因为它们发现了老鼠的味道,它们是被老爷喂大的,所以想凭借这些味道追踪到老鼠,为老爷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