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一早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小厮们七嘴八舌的应着,“小姐,这衣服好像是得胜的,我今早见他披着这件褂子出去的。”
荆小姐略一沉吟,“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们不要说出去,明白吗?”
“是。”
蒋惜惜知道荆小姐在顾及冬香的名声,心下不仅对她生出几分好感,她在粮仓里绕了几圈,发现实在是寻不得什么,于是便打开门走了出去,一双锐利的眸子在粮仓四周的草地上仔细的搜寻着。
阳光落在草地上,照得什么东西一闪,蒋惜惜快步走过去蹲下,心里却猛地一凉,仿佛坠入了冰窟中一般。她看见,一颗带血的牙齿粘在草叶上,随着微风轻轻的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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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头骨
她屏气凝神,一步步的走向草丛,刚俯下身,就听见荆小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蒋惜惜做了个“嘘”的手势,摆摆手示意她过来。荆小姐的面色愈渐凝重,她轻手轻脚的走到蒋惜惜身边,然后缓缓蹲下。
蒋惜惜看了她一眼,深吸了口气一把拨开了面前的乱草。一块巴掌大的东西随着草的翻动轱辘了几下,然后停在两人面前,她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等到终于将它看清楚时,荆小姐猛地向后闪去,退了几步之后瘫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发出一阵干呕。
蒋惜惜的目光停留在那块沾着几点暗红的东西上没动,那是一块骨头,确切的说,是半个被拆分开的头盖骨,它里面的脑浆未干,零星的挂在骨面上。骨头旁边有一只眼球,一只被啃噬掉一大半的眼球,正翻着半个眼白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子。
“头盖骨是人身上最硬的部分。”蒋惜惜脑子里突然跳出来程牧游说过的这句话,她像痴了一般的望着那半块头骨喃喃自语道:“是它,一定又是它,它已经离开邱兴山,来到这里了。”
“姑娘,你说的那个‘它’是什么?”荆小姐强压住胃部翻涌的不适,一字一句的问道。
“我想吃掉得胜的应该就是邱兴山的那个东西,”蒋惜惜回头望了她一眼,“冬香在哪?我们去找她问个清楚,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害了这么多条人命。”她的语气变得冰冷刺耳,眼睛中也渐渐蒙上了一层杀意。
荆云来看着被家仆们抬到前堂来的冬香,眉间川字型的纹路又深了几许:她的手脚都被束缚住了,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被,嘴巴不知是撞到了什么,满口血红,鲜血正顺着嘴角滴落到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荆云来慢慢的踱到冬香身前,然后将目光转向旁边跪着的胡汉子和他的婆娘,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里面却透着股威严。
“早上还好好的,怎的就突然癫了,老爷,老爷你要替我们做主啊。”两人抽抽搭搭的说完,伏在地上呜呜的痛哭起来。
“爹,冬香今早去了粮仓,回来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有得胜,他……在谷仓被害了,只剩下了……半个头骨。”荆小姐说完便朝自己身后的小厮看了一眼,那小厮赶紧走上前,将一个麻袋拿到荆云来面前,战战兢兢的解开上面的麻绳。
荆云来盯着麻袋看了好一会儿,他眉宇间的纹路越来越深,一张脸布满阴云,“他是和冬香一起去的粮仓吗?”他突然转向自己的女儿。
荆小姐楞了一下,随后赶紧说道,“不知,但是他遇害时冬香应该也在那里,估计是看到了事件的经过,所以才被吓得失了神志。”
闻言荆云来又走到了冬香身旁,蹲下身轻声问道,“你在粮仓里看到了什么?是什么人把得胜弄成这副样子的?”
冬香直愣愣的看着荆云来,她的嘴唇动了动,然后又紧紧的闭上了,她突然哆嗦起来,一下接着一下,嘴里的鲜血滴滴答答的洒的满棉被都是。
“不好,她好像抽了。”荆小姐轻呼了一声,“快,用布塞住她的嘴巴,不然舌头会被咬掉的。”
家仆们四下寻着布料,有的干脆扯下自己的一角衣服,慌乱的朝冬香嘴里塞去。可就在这时,冬香甩头挣脱了他们,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的盯在荆云来身上,“小孩子,是个小孩子,它吃了他,吃干净了,哈哈……哈哈……”她的手脚又剧烈的抖动了几下,然后啪嗒一声瘫在地上,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众人被她的疯话吓得瞠目结舌,各个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就连一向镇定的荆小姐都捂着嘴巴,眼睛里满是惊惶之色。
“先把冬香安置下来,然后找个大夫过来给她瞧瞧。”荆云来发话了,他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谁都猜不透他阴沉的面孔下到底藏着什么,“钰儿,府里上下都要加强守卫,层层通知下去,谁都不可以掉以轻心。”
“是的,爹。”
“还有,”他扫了一眼那口麻袋,然后叹了口气,“把得胜的遗骨安葬了吧。”
“明白。”
冬香被几个家仆抬走了,她爹娘哭哭啼啼的跟在后头,走到门口时,不只是心慌还是什么原因,一个仆人被门槛绊了一下,手一歪,冬香身上裹着的那层被子就落了下来,露出了她大半个胸脯。胡婆子慌忙将被子给她女儿遮上,可是屋里的人还是看到了这一幕,有几个没娶妻的当场就羞红了脸,讪讪的将目光转向别处。荆小姐柳眉一蹙,“慌手慌脚的,事情都做不利落。”她望向自己的父亲,发现他站在阴影中,一道夕阳的光冷不丁的打在他的脸上,将整张面孔分成截然不同的两段,诡异得让她不敢再多看一眼。
蒋惜惜朝着马厩走去,步子快得像能飞起来一般。
“姑娘,杨姑娘。”身后的一个声音比她的步伐还要急促,她蒋惜惜回过头,看见荆小姐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冲着自己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姑娘是要走吗?现在天色晚了,你一个人出去怕是不安全。”
蒋惜惜行了个礼,“多谢小姐提醒,不过我有急事在身,非走不可。”
“姑娘胆识过人,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不是什么杨大婶的妹子,对吧?”
蒋惜惜一愣,然后冲她抱歉一笑,“不瞒小姐,我确实不是杨家大婶的妹子,不过独自赶路多有不便,所以……”
“姑娘不必解释了,”荆小姐说着将一包干粮塞到蒋惜惜怀里,“冬香的事情姑娘帮了不少忙,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你,现在玉泉镇出了这等怪事,姑娘一个人上路一定要多加些小心,若是有缘,我们来日再见。”
“荆小姐是爽快人,若有朝再见,我便交定你这个朋友了。”蒋惜惜跃到马背上,双手抱拳敬了一敬,然后扯着缰绳朝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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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速之客
荆府是一间大宅,含院落几十间,厢房百余座,再加上遍布在宅院四处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着实会让不熟悉地形的人迷了方向。
蒋惜惜骑着马走在一条小径上,她觉得刚才似乎来过这里,又不敢肯定是否是因为这些阁楼都长得及其相似,才给自己这种错觉。她索性下了马,将它拴在一棵槐树上,朝着前方一处有光的宅院走去,想找个人给自己指条通向外面的路。刚走出两步,忽然听得旁边发出“咯嘣”一声,好像有一株花枝被什么人给折断了。
蒋惜惜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不远处是一大片桃林,现在桃花都已经落了,花瓣积在地上,像一层色彩绚丽的地毯。她透过枝叶,隐约看见林子中间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它飘来晃去,好似一口被风充满的布袋。
蒋惜惜屏气凝神的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不去理会它,这几天经历的怪事太多,她在心里似乎也渐渐接受了这些超自然的异物的存在。可是她转头刚要走,突然却背上传来一阵透彻心肺的凉,回过头,看见那个白呼呼的东西已经贴到了自己身后,探出几只惨白的手臂,软软绵绵的搭在她的后心。
蒋惜惜“唰的”拔出剑来,朝那个东西猛刺过去。剑锋所到之处,只有一片白烟,什么都没有刺到。那个东西跑远了,它化成了十几个影子,在林间翩翩起舞。
蒋惜惜冲了过去,然而那些白影每每在她接近的时候,就会向后退上几尺,引得她不断的朝前追去。
奇怪的是,蒋惜惜的心里没有惧怕,反而平静的有些不真实,刚才还心急火燎要赶回新安府的那种焦躁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腔虚无的喜悦,她看着前面舞动的白影,一颗心似乎也要和它们一起飘起来,她毫无目的的在林间上奔跑,剑稍带起朵朵花瓣。
一阵凉风冷不丁的吹进领口,顺着脊梁骨一直滑到裤脚,蒋惜惜像是被当头泼了一桶冰水,从虚无的幻境中惊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高墙旁边,而那几个白影已然消失不见了,它们似乎穿墙而过,将她一人留在这个真实而冰冷的世界中。
墙内的烛火唤醒了蒋惜惜僵挺的身体,她抬起头,才发现原来高墙里面正是那座佛塔,她又一次来到了这里,来到了昨晚遇到那个女人的地方。这次她没有犹豫,区区一座围墙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蒋惜惜飞身一跃上了墙沿,然后顺着墙面慢慢的滑下去。她并非不记得荆小姐的话,但是此时此刻这座高墙中的诱惑早已压过了头脑中的理智。
佛塔还是那么美丽,就如蒋惜惜第一眼望见它时那样,它像是绽放在空中的一朵烟花,向外洋溢出温柔的光,笼罩在她瘦弱的肩头。
蒋惜惜痴痴的望着它,越走越近,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基台上。
“嘶……”一阵野猫似的叫声从塔中传来,蒋惜惜停下了脚步,她望着窗棱中流溢出的烛光,心里的平静仿佛一面镜子从高空坠落,掉在地上摔的七零八碎。
这声音很轻,但是却早已被她记在心里,可是,这个声音的主人现在怎么会在这佛塔中?
冬香,那个疯掉的冬香,为什么会在这座塔中呢?
身后突然飘来一阵香气,这味道腻腻的,甜的让人有些恶心,蒋惜惜猛地回过头,身体却僵住了,她看到一个黑影站在自己背后,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人,大人。”一连串急促的呼喊从门外直穿到书房,程牧游抬起眼,看到一个小厮快步从远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冲他喊道,“有……有人来……”
程牧游“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声问道,“是惜惜吗?”
“不……不是蒋姑娘……”
他话还没说完,门外就忽的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程大人,贸然来访,打扰了。”
程牧游走到门边,看到桦姑正从容地朝自己走来,头上的珠钗随着她的步伐轻轻地晃动着,朝墙壁和地面上反射出五色光芒。
程牧游心知她来者不善,却还是在脸上勉强攒起一抹笑,“不知桦姑今日到访是缘着公事还是私事,若是公事,尽可在公堂上向我禀明,可若是私事,谅我实在想不出自己和栖凤楼能扯上什么关系。”
桦姑走到他身边嘿嘿一笑,“程大人,若说这事还真是公事,但是把它拿到公堂上去说,恐怕会失了大人的面子,还是在这里讲比较方便。”
听她这么说,程牧游心里已然猜到了七八分,他袖子一挥,做出了邀请的姿势,“桦姑里面请。”
桦姑掂起裙摆就走进书房,满脸都是得意之色,她不等程牧游让就大大啦啦的扯过一把椅子坐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放在桌上,“前几日我栖凤楼遭了贼,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下人们在打扫庭院时,却发现这了个东西,大人看看,这腰牌是不是属于新安府的。”
程牧游早已看出这是史今的东西,但是仍面无表情的将那块腰牌握在手里,淡淡的说道:“我手下的衙役前几日失了腰牌,左找右找都寻不得,没想到竟是被贼人给偷去了。”
桦姑抿着嘴冷哼一声,“大人,发现腰牌只是其一,后面还有更稀奇的事情呢,栖凤楼有一个给姑娘们清洗衣物的婆子,名唤青婆,她在楼里糟了贼人的那晚不见了,可是不止一个人看到青婆那天晚上去了新安府附近,被大人的手下活活打死了,你说,放在谁身上,能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呢?而且啊,那天来栖凤楼的贼人不止一个,当时我看到了其中一人的背影,觉得好生眼熟,现在想起来,那人倒是和大人您有几分相似呢。如果这件事传到朝廷,不知道会不会对大人,哦不,或许是对另一位程大人的仕途有些许影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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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新出之犊
程牧游脸上最后的那抹温和随着桦姑的这番话消失殆尽了,他冷眼看着她,语气却如深水一般平静,“你可知青婆手上有几十条人命,拿她一人的命来换,不亏吧?”
桦姑朝椅背上一靠,脸上没有半点惧意,反倒还多了丝嘲讽,“人都死了,大人想怎么说当然都可以,可我这双眼睛看到的,却是新安府有人偷偷摸摸溜进了我栖凤楼,然后我的人就不见了,这可让我向哪儿说理去?”
程牧游脸色一沉,他知道自己手上的证据早就随着青婆和云莺的死而消失了,再加上桦姑在京城的人脉,把白的说成黑的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他压低了声线,“你想要什么?”
笑容在桦姑的脸上绽放开了,她两眼滴溜溜一转,将脸凑到程牧游的耳边,“我要地。”
“地?”
“大人何必装糊涂,我的人都来新安府了几趟了,可每次都寻不到大人。梨园的主人都和我签了契约了,可是官府始终不批,我那一百来个外域的姑娘还等着进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