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上可有你们相识的人家吗,能先去借住几晚的?”在去玉泉镇的路上蒋惜惜询问道。
“有倒是有,只是现在大水刚退,他们也都不宽裕,叨扰久了倒是不好,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去找一个人,相信他定可以暂时收留我们娘俩。”
“谁?”
“荆大善人。”
“又是他。”蒋惜惜若有所思的说道。
“姑娘也认得他?”
“那倒没有,”蒋惜惜急忙否认,“不过大婶子,我刚才在山上把盘缠给弄丢了,到了玉泉镇也住不了店,一会儿能否请你行个方便,告诉那位荆大善人我是同你一起的,请他也收留我几天呢?”
“姑娘方才冒死帮我上山寻夫,这点请求我又怎么可能不答应呢?到了镇上我就说你是我的妹子,那荆大善人定会给我们一处安身之所的。”
她们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来到了玉泉镇,现在已是三更天,小镇里一片寂静,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小义早已伏在马背上睡着了,杨大婶批了件衣服在他身上,怜爱的抚摸着他瘦弱的背部。
蒋惜惜冷不丁瞅到路边的一座奇怪的建筑,它是由瓦片一片一片的垒砌而成的,底座宽顶部尖,大概有四五人人那么高,猛一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塔。“塔”的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门洞,勉强能钻进一个小孩子,若是换做成人,猫着腰也不一定能够钻的进去。
“这是什么?”蒋惜惜绕着它走了一圈,发现里面是空的,能够勉强站的下两个人。
“姑娘是外省人吧,”杨大婶也走上前来,“这叫窑,每到节庆,镇上的人都会在里面填上柴火,外面刷一层煤油,然后将它点燃,火烧得越旺,便预示着日子会越过越红火,据说烧窑还能驱邪避鬼,所以建的越高越好。你看到的这座大窑,是荆大善人让下人建的,这可是十里八村最高的一座窑了。这不端午就快到了,到时候如果姑娘还在玉泉镇,就能看到烧窑时的盛景了。”
“原来如此,我真是孤陋寡闻了。”蒋惜惜见杨大嫂脸上又浮起了一丝悲伤,便知她一定是想起了往昔和丈夫一起看烧窑的情景,不仅心下怅然,她抓起缰绳催促道,“快走吧,夜里凉,别把小义给冻坏了。”
杨大婶点点头,两人快步朝前赶路,不出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一座宅院前面。这座大宅院墙高耸,占地面积极大,一看便知主人非富即贵。趁着月色,蒋惜惜看到院里面有一座巨大的佛塔,在经历了一场令人心悸的逃杀后,这座塔镀金的尖顶以及里面供奉的长明灯让她心里一阵熨帖,舒坦了不少。
杨大婶犹豫的敲了敲门,开门的仆人听了她的来意后,让他们稍等一会儿,便走了进去。过了不大会儿,他带着两个小丫鬟迎了出来,说是荆老爷已经睡下了,但是荆家小姐让他们先安顿下来,明天问过她父亲的意见再做打算。
“你们放心,老爷对乡亲们的请求一向都不会拒绝的,”两个小丫鬟一边将他们三人带入客房一边笑着说道,“尽管安心住下就是,我们这里每年不知要招待多少无家可归的人呢,荆府的房子多得是,空着也是积灰,你们来了,我们不过是多添几双筷子罢了。”
听她们这么说,杨大婶不禁落下几滴泪来,嘴上不停的道着谢。蒋惜惜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送走了两个小丫鬟,然后将房门关上。两人将小义抱到床上,然后坐在床沿自顾自的发呆。
“姑娘,你在邱兴山到底遇到了什么?”杨大婶仿佛下了好久的决心才将这句话问出口。
“我没看到它的模样,”蒋惜惜抠着手指,“只听到了几声小孩子似的笑声,可是我能感觉到它很饿,整个邱兴山没有一点生气,似乎那些活物已经全被它吞进腹中。”
杨大婶捂着嘴发出一声悲鸣,蒋惜惜咬了咬嘴唇,将那半截子汗巾掏了出来递给她,“你看看这是不是杨大哥的东西……”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杨大婶一见到那半截汗巾,就将它搂进怀里,扑倒在床上低声抽泣了起来。蒋惜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索性悄悄的推门出去,给杨大婶一个独处的空间。
月亮挂在佛塔的顶端,远远望去,像是一圈佛光。蒋惜惜不由自主的朝着佛塔的方向走去,她穿过大大小小的院落,可就在快要接近佛塔的时候,被一圈高墙给挡住了去路,墙上面有一扇铜铸的大门,门上面挂着把大锁,明确的向她表明这里不欢迎来客到访。
蒋惜惜心里有些失落,她绕着高墙走了一圈,发现这里连一扇偏门都没有,于是只好立于高墙之外望着佛塔发呆。月亮慢慢的掉了下去,蒋惜惜叹了口气,转身就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耳畔传来好似猫叫一般的几声轻吟。
蒋惜惜站在高墙的阴影中不动,耳朵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来源,由于刚刚那段令人心悸的经历,她现在对奇怪的声音尤为敏感。
可那声音却消失了,就如同头顶那颗明月,刚刚还将银光洒满荆宅,现在却被乌云完全遮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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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黑蛇
如此凝神闭气的站了良久,蒋惜惜还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以为听到的不过是一两点野猫发春的叫声,她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蒋惜惜啊蒋惜惜,枉你还是个捕快,怎么也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般,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开始捕风捉影了呢。
月亮终于从乌云中挣脱出来了,不过它的光似乎昏黄了一点,没有刚才那般清明透彻了,蒋惜惜又朝那轮圆月看了一眼,转过身就准备回屋去,可她刚迈出两步,却突然停下了。
“嚓嚓嚓……嚓嚓嚓嚓……”墙边的阴影处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那声音很真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砸在蒋惜惜心里,打破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她握紧拳头,慢慢的朝右侧转过头,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墙角下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没有束发,长长的发帘垂在头的两侧,遮住了她的面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没穿外罩,衣服好像被水浸透了,袖口衣襟处在不断的渗出水滴。她的手指抠着墙皮,一下接着一下,发出连续的“嚓嚓”声音,哪怕指甲断裂了也依然没有停下。
“姑娘……”蒋惜惜皱着眉头朝前走了一步,她觉得这女子可能是个癫子,否则怎么会三更半夜的一个人站在这里抠墙,“夜里风紧,你穿的又单薄,快回房吧。”
“回不去的。”那女子像是在回应她的话又像是喃喃自语,她没看蒋惜惜,反而将一双手用力的嵌入墙面,更加努力的在上面刨了起来,只听“咯嘣”一声,她的指甲断掉了几根,鲜血从指尖涌出染红了墙皮,看得蒋惜惜都忍不住握住了自己的手指。可那女子却像没有痛觉似的,还在用双手抓向墙面,抓得墙灰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住手。”蒋惜惜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呵斥道,“你不会痛吗?指甲都没了。”
那女子慢慢的转过头,露出一张白的发青的小脸,蒋惜惜吃了一惊,因为她看见女子的额头上赫然印着一条黑蛇,那条蛇应该是被人烙上去的,蛇身又黑又粗,裹着难看的花纹,蛇头高高昂起,凶狠的朝外吐着信子。
“是谁把你弄成这幅样子的?”蒋惜惜的声线抖动了几下,她又朝前走近了一步,想伸手去揽住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子。
“姑娘,你在和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话,蒋惜惜回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她面色清冷,表情不多,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
“她……”蒋惜惜指着前面,却突然把话憋在喉咙里,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因为那个头上烙着黑蛇的女子不见了,就像化成了一阵烟儿被风吹走了似的。蒋惜惜望向墙面,发现那上面的血迹也消失了,可是她刚才分明看到那女子的几根指甲都折断了,在墙面上留下了血肉模糊的印记。
“姑娘,你是荆府的客人吗?怎么我从未见过你?”身后的女子又发话了,她的语调虽然没有起伏,但是却丝毫听不出不尊重的味道。
“我今晚刚到府上,所以姑娘不认得我也是有的。”蒋惜惜连忙答道。
那女子略一沉思,“我知道了,刚才看门的小厮来报,说有一户姓杨的人家来投靠荆府,想必你就是杨家大婶的妹子。”
蒋惜惜见她气度高雅,谈吐不凡,便知绝非一般的丫鬟下人,现在又听她这么说,便将她的身份猜出了七八分,“我确实是杨大婶的妹子,姑娘莫非就是荆小姐?”
那女子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冲蒋惜惜说道,“这么晚了姑娘为何还不休息,刚才我偶经此处,隐约听到姑娘在和什么人说话,来到这里却发现只有姑娘一人,”她左右看了看,“不知姑娘刚才在和谁谈天?”
“我也是睡不着才出来逛逛,没想到经过这里时看到一个黑影,于是便随口问了一句,那人走的极快,一下子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府里的下人。”蒋惜惜含糊其辞的说着,因为连她自己都对刚才的经历半信半疑,又怎么能向这位荆府的大小姐解释清楚呢。
“黑影?”荆小姐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疑虑,但很快就被她压制下去了,“姑娘还是不要四处乱逛了,水灾刚过,流民甚多,荆家也难保会被那些贼人给惦记上,还是早点回房歇着吧。”
蒋惜惜作了个揖就准备离开,可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便又问了一句,“荆小姐,这佛塔我看着甚好,不知道白日里是否可以前来上几柱香。”
荆小姐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才望向那座高塔,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外人以为父亲信佛,所以修建了这座塔,其实不然,这塔本是为了祭奠我的生母而建成的,一向只对荆家人开放,所以实在是有所不便……”
“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蒋惜惜连忙道歉,但是荆小姐并没有回应她,她凝神望着高墙后面的佛塔,整个人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惆怅的思绪中。
蒋惜惜不愿再打扰她,她默默的退后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可是荆小姐突然在身后叫住了她:“姑娘,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否则,每天对着这些雕像上香也不会有半分用处的。”说完,她没再看蒋惜惜一眼,便移步离开。
蒋惜惜看着她渐去渐远的背影,心下叹道:这荆小姐倒是个趣人,年龄不大,却好像已经参透了世间万事。她又看了看刚才那个白衣女子站立的墙角,那里还是空荡荡的一片黑,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迎面起了一阵风,吹得蒋惜惜哆嗦了几下,心里顿生几分寒意,这寒越来越深,越延越长,一点一点蹿入骨髓,连佛塔的光都无法将它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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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精卫
迅儿蹦蹦跳跳的从新安府的侧门走了出来,史今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俩人刚走出几步,就看到晏娘站在胡同的尽头,凝神看着手里的一方帕子。
“晏娘。”迅儿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然后快步跑到她面前,勾着头望向她手里的帕子,他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鸟?竟长了一身碧蓝色的羽毛,真漂亮。”
史今也走上前来,他看着那方手帕,嘴唇张了张却又慢慢的闭上了,他挠了挠头,然后接着迅儿的话说了下去,“晏姑娘,别说迅儿,就连我长了这么大,也从未见过这种鸟儿,你看它的爪子,红的像血似的。”
晏娘摸了摸迅儿的脑袋,然后瞥了史今一眼,缓缓说到,“这是精卫。”
“精卫?那个填海的精卫吗?”迅儿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迅儿懂得还不少呢,”晏娘轻声说道,“精卫填海,看似徒劳无益,如蚍蜉撼树,但她坚忍不拔的决心却比大海还要浩大。”
“晏娘也喜欢精卫吗?”迅儿又奶声奶气的问了一句。
晏娘没有回答他,她笑眯眯的反问道,“惜惜姐姐不在吗,怎么她不送你去书院呢?”
“她有公务在身,被爹爹派到那个什么什么镇子去了。”
“玉泉镇。”史今在后面提醒他。
“玉泉镇?”晏娘脸色一凛,眯着眼睛望向天空,目光好似要穿透天际一般,“那可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那里发生过什么吗?”迅儿托着下巴痴痴的等着她讲下去,可是晏娘的面色又恢复了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朝他额头上轻轻的弹了一指,“改天再告诉你,赶紧走吧,当心迟了被先生骂。”
蒋惜惜和杨大婶穿过一间间宅院,随着带路的丫鬟来到荆宅的前堂,这屋子建的极其讲究,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青松拂檐,玉栏绕砌。屋子里面金顶石壁,绘制着花鱼鸟兽的图案,色彩斑斓,地板上铺着织缎柔锦绣的地毯,极尽奢华。
蒋惜惜朝屋子深处望去,发现里面那张巨大的汉白玉椅子上坐着一位长者,他年过花甲,白眉白须,一双眼睛却生的及其有神,瞳仁黑的发亮,一眨不眨的盯着手里的账簿,就像一只盘旋在空中搜寻猎物的老鹰。昨晚遇见的那位荆小姐站在他的身边,指着账簿低声说着什么。
“老爷,杨家大嫂和她的妹子来了。”小丫鬟禀报完,便走到一侧。
那位长者闻言放下账簿站了起来,他身长玉立,器宇不凡,眼神里的威严在接触到房内站立的两名女子那一刻,化成了满满的亲切和体贴。
“小钰已经将杨家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了,杨树福失踪,留下你们母子二人无所依托,着实可怜。不如这样,你们就在荆府住下,大水刚退,我这里也正缺几个收拾打扫的人,等到你们另谋到出路,再离开也不迟,至于杨树福,我会让人到邱兴山再找一遍,实在寻不得人再到新安府去禀明案情,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