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程牧游没有回答,他脸上浮上一层复杂的神情,欣慰中透着悲伤,悲伤里又掺杂着一丝大义凛然的壮烈。
    “程大人,不行,你不能那么对待他们。”小武终于明白了程牧游要做什么,他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旋即,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前面“咚咚”就是几个响头,“他们被折磨了这么多年,不能就这么没了呀,程大人,我求你,你断不可如此啊。”
    程牧游看了小武一眼,旋即头也不回的朝桦树林走去,语气亦变得冷冷的,“可怜他们,那这些无辜的村民们谁来可怜,本该前尘就断干净的事,却偏要放不下,靠占据别人的躯体来弥补前世的遗憾,这样的人,没什么值得可怜的。”
    “那你自己呢?”小武在后面喊道,“你去把袋子全部打开,定会被其中一个夺舍,你不在乎吗?”
    程牧游脚步一滞,回头看向小武那张已经扭曲的脸,嘴角溢出一抹豪气干云的笑,“一条命换二十几十条命,也算是值了。”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迅儿、惜惜和她都在这里,那即便我一人逃出生天,又有何意义?
    ***
    碧叶连成一片,摇曳万里,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哗哗”的声音,一株株白桦树,宛若身材颀长的少男少女,树干笔直挺拔,所有的枝条一律伸向斜上方的天空,拢成一束。一人多高的蒿草茂盛地绿着,各色各样的花儿点缀其间,虽被夜色染成了一种色彩,却仍不失妩媚,拼命绽放着自己的柔美和娇艳。
    程牧游独自走在林间小道上,在雨后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两排沉重的脚印。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半片平锉,那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唯一可以扭转局势的筹码。
    微风拂过,将他脸上的发丝吹起,露出下面那张苍白却不失坚毅的脸孔,这一刻,他心里忽然想起一些缥缈的往事,那些记忆,根植在他的心中,竟成了生命尽头唯一能抚慰他的东西。
    夜风一阵接着一阵,将一股奇特的味道送入他的鼻间,程牧游一怔,停下脚步,望向黑漆漆的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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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不舍
    方靖面色严肃,脸上如罩着一层黑云,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其他一干人等见他如此,均不敢言语,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偶尔交换个眼神,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在对方脸上停留太久。
    屋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蒋惜惜走进来,怯怯看了方靖一眼,垂下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方靖声色俱厉,“人没找到?”
    “没有,附近都找过了,也没找到小武。”蒋惜惜的声音越来越小。
    方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将桌上的茶杯呼到地上,滚烫的茶水把蒋惜惜的裙摆都溅湿了,她却仍是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一般肃立在原地。
    “不是早告诉他不要单独行动的吗?程牧游何等聪明,被他抓到机会定然会反击,怎么反复叮嘱还是出事了呢?”方靖在蒋惜惜身边绕来绕去,像是随时要扑将上去一般。
    “他年纪小,又刚刚重生,看什么都新鲜,所以便莽撞了”蒋惜惜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是因为年纪小,所以随便被人吓一吓,什么都会说了,想必现在,那程牧游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了。”方靖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天瑞,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你得想个办法,咱们被埋了这么多年,好容易逃了出来,不能到了这个时候,全盘皆输啊。”程国光站起来走到方靖身边,将他和蒋惜惜隔离开。
    程国光虽然是在劝和,但是道理却是不错的,方靖只得暂时收起怒火,紧绷的身子亦松弛下来,他朝四座看了一眼,缓声说道,“程牧游这个人自命不凡,总觉得自己是救世神仙,他一定会为了大义牺牲自己。”
    程国光一惊,“天瑞,你的意思是他宁愿自己被夺舍也要保村民平安?”
    方靖轻轻阖首,“好在小武并不知我们将牛皮袋转移到何处了,所以程牧游找到它们还是要费上一些功夫的。”
    程国光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他心急火燎的说道,“即便如此,我们也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必须赶紧把他找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方靖扶着他重新在椅上坐下,轻声说道,“爹,你别着急,我们这就出去找人,程牧游毕竟对地势不熟悉,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找到袋子。爹你就守在家里,看好程裕默他们。”
    话毕,他就冲蒋惜惜几人一挥手,带头朝门外走去。
    “天瑞。”程国光站起来,冲着儿子的背影喊了一声,说出大家一直都压在心里,却谁都不敢对他言明的那句话,“那程裕默留不得,她可是什么都知道了,你若舍不得杀她,至少也应将她夺舍,不能这么留着她呀。”
    方靖脚下一顿,脸上掠过一丝不忍,旋即回头道,“迅儿和那位姑娘不是也没有”
    程国光摇头叹气,“那小子古怪得很,我们根本无法下手,至于那位姑娘,你是知道的,她很可能被你娘给附上了,杀不得。可是程裕默,可是肉身凡胎,断断留她不得啊。”
    方靖咬了咬干涸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头转了回来,“先紧着要事吧,解决掉程牧游再杀她也不迟。”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朝外面走去。看着他的背影,程国光眉间锁成一个川字,“天瑞,你终究还是心软了,她不死,是要坏事的。”
    油灯的火苗被夜风拉扯得左摇右晃,惊醒了趴在桌上睡着了的迅儿,他揉揉眼睛,擦了下嘴角的涎水,扭头朝窗外望去。
    黛蓝色的天空上挂着尖钩似的一弯月亮,发出若有若无的淡淡黄光,还没有周围的星辰看起来耀眼。
    迅儿吸溜了下鼻子,心里忧起程牧游的处境来:也不知道爹爹逃到哪里去了,以他的秉性,但凡有三分把握,也会回来救人的,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自顾不暇,正被人追杀,二就是没有想到应对之策,回到程家也是自投罗网,所以只能暂且自保。
    迅儿叹了口气:不管是哪种情况,前景都不乐观,为今之计,只能力求这屋中的三人不被恶人所伤,便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么想着,他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走到床前,忧心忡忡的看着晏娘清秀的脸蛋,轻声说道:“晏娘,你现在一定也在备受煎熬,在与附在你体内的恶鬼周旋,是不是?我知道你没有放弃,所以这么久了,她也没能彻底占据了你的身子,晏娘,你要加把劲,把她干掉,赶紧清醒过来,我需要你,我们大家都需要你。”
    话落,又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油灯的火苗左扑右扑,在晏娘的脸蛋上投下了晦暗不明的阴影。
    有那么一个瞬间,迅儿看见她似乎笑了一下,嘴唇微翕,嘴角上扬,可是再望过去,她却面色如常,还是老样子,让他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
    迅儿失望的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刚扭过头,又慢慢转了回来,目光落在晏娘放在身侧的双手上,久久都不敢移开。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忽然惊叫一声,身体朝后退去,撞翻了后面的一把椅子,惊醒了趴在桌上小憩的程裕默。
    “迅儿,怎么了?”她惊慌的来到他身旁,抓住他的胳膊急急问道。
    “晏娘的手她的手”
    迅儿吓得说不出话来,只飞快朝床上一指,便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程裕默走到床边将晏娘的手拿起来,疑道,“晏姑娘的手不是好好的?”
    迅儿迟疑着走过去,“我刚才看到她的手满是皱纹,长着粗长的指甲,最可怕的是,这双手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疮疤,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可是现在,它怎么又变了?”说罢,他便将晏娘的手抓过去,仔细端详。
    然而手指刚接触到她的皮肤,他脑袋中忽然“轰”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脑中被一团耀眼的白光充斥,只能听到程裕默的声音越飘越远,升腾到了遥远的天际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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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记忆
    鼻间的血腥味儿一阵浓过一阵,耳畔充斥着疯了似的嚎叫声和尖锐的哭喊。迅儿茫然的睁大眼睛,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血淋淋的牛皮上面。皮应该是刚剥下来的,血还是温热的,粘在身体上,又湿又臭。
    他试着动了动腿,却发现自己被一根绳子绑得死死的,头和脚捆在一起,身体蜷成一团,半点也动弹不得。怪不得他浑身的骨头酸得像要散架了一般,原来他竟然以这种奇怪的姿势被人给捆上了,可是,捆住他的人是谁?他们又为何将他放在一张牛皮里面?
    迅儿想高声质问,可是嘴巴张了几下,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于是只得斜着眼睛朝旁边望,试图分辨出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因为目所能及之处,都是同他一样的人,他们也都被一根麻绳将脖颈和双脚索在一起,搁置在一张张黑色的牛皮上面。
    若说他们和自己有哪点不同,恐怕就在于外貌了,这些人全都是手脚畸形,更有甚者,胳膊和双腿就像是肢端光滑的棍子,下面根本就没有手掌脚掌相连;每个人的皮肤都在溃烂流脓,更有甚者,肌肤上面长着大块大块的黑疮,触目惊心。
    迅儿心里一阵恶心,刚要把目光移回来,却发现身旁有一个人在看着自己,那人很年轻,二十来岁的年纪,而且从表面看,他似乎是除自己之外唯一一个正常的人,身上没有溃烂,肢体也都完好无损,只不过,他的也被绳索缚得死死的,和其他人一样,被搁置在一张鲜血淋漓的牛皮里面。
    见他盯着自己,迅儿心里一颤,随后,不知为何,眼眶中竟然落下两道热泪,滑落在脸上,针扎般的疼。
    “娘,是天瑞的错,误信了那个女人,连累了族人,也连累了您。”那男人突然冲迅儿说起话来,而且竟还唤他为娘。
    迅儿吃了一惊,可是旋即,却发现自己的两片嘴唇也动了,他说:“天瑞,娘不怪你,要怪,就怪娘把你生下来,跟我们一起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嗓音很苍老,显然不是属于他的,迅儿心里一动,眼睛遂望向自己的胳膊,虽然已有准备,可是,在看到那只满是黑疮的手臂时,心还是被猛地揪了起来。他楞了一下,手臂慢慢抬起,一点点的抚上脸颊:这哪里还是人脸呢,鼻子塌陷了进去,眼窝处有两个深坑,眼皮浮肿,牙齿嗞在外面,凌乱不堪
    他发出一声惊呼,手无力的落下,心里却已明白,自己是被带入了那个人的记忆里,那个附在晏娘身体上的老婆子,可不就是这般鼻眼塌陷的可怖模样?
    “娘,您别怕,不管到了哪里,儿子都陪着您,绝不会让您孤零零一人。”
    天瑞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与此同时,迅儿感觉上方被一个黑影罩住,他抬头,看到一个蒙着脸的彪形大汉站在牛皮旁边,毫无怜悯的看了自己一眼后,俯身将牛皮的四个角抓起来。
    头顶上方的光亮消失了,迅儿登时便陷进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他能听到那个人将牛皮扎紧封好,然后又用长针将封口处一点点的缝得密密实实,一点光线都漏不进来。
    刚开始,他还能听到天瑞喊娘的声音,可是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却越来越沉闷,越来越小,他知道,天瑞也同自己一样,被缝进了牛皮里面,缝进密不透风的牛皮袋中。
    呼吸声像擂鼓一般,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重。下一步,他们要将他送到哪里?迅儿心里已经模模糊糊的猜了个大半,可是,他却不敢往深处再想。
    够了,这苦难已经足够深重了不是吗?再进一步,人是要疯的,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他握紧双拳,用力的咬着嘴唇,将它咬得鲜血直流,这一刻,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
    身子摇摇晃晃了半晌,终于停下了,可是下一刻,,他猛地被人抬了起来,朝远处狠狠抛去。
    “迅儿,迅儿,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程裕默的声音终于从天上落了下来,在他耳旁逐渐变得清晰,迅儿身子一抖,松开晏娘的手,朝后退了两步,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他狠狠的喘了几口气,突然跑过去抱住一脸愕然的程裕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姑姑,我怕,我好怕被他们丢到沼泽里。”
    程裕默将他冰冷的小身子抱进怀中,怜爱的擦拭掉他眼角的泪水,“迅儿乖,他们不会的,小姑姑护着你,不会让他们把你怎么样的。”
    她显然没有理解迅儿话中的意思,不过,这温暖的怀抱却让迅儿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一点,他怯怯的探出脑袋,又一次看向床上那个身影,满心的憎恨中却稍微掺杂进了一点别的东西。
    程裕默摸着迅儿散乱的发髻,还在安慰着他,“迅儿你看,外面有萤火虫,绿光点点,可漂亮了。”
    “萤火虫?”
    迅儿呢喃出这三个字,忙将头扭过来望向窗外。果然如程裕默所说,院墙上面浮着一层绿色的荧光,一闪一闪的,就像一盏盏小巧的灯笼。
    “萤火虫”迅儿又将这三个字说了一遍,思绪却被迁回到以前的时光中:他五岁那年,曾跟着爹爹一起上山,说是采药,其实是程牧游嫌他胆小懦弱,故意在深更半夜进山锻炼他的胆量。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程牧游故意躲了起来,迅儿吓得哇哇大哭,将夜眠的虫鸟都惊了起来。后来,程牧游怕他胆子没练成,倒是给吓破了,便不得不从藏身的山石后走出来,到了迅儿面前,他摊开手心,莹莹绿光便从中飘出,在迅儿眼前编织出一副绝美的画面。
    “迅儿,看到萤火虫,就找到爹爹了,记住,下次便不要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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