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相撞,船身猛地一震,钟志清死死拽住船舷才勉强没有跌倒,不过,他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抓住从小船跳过来的男人,大声问道,“敏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人被他揪得差点跪倒在甲板上,他不敢耽误,赶紧说道,“今天一早,丫鬟们便发现小姐不在房里,于是家丁们赶紧出去找人,找了半晌之后,终于在离舅老爷家不远的后山上发现了小姐”
听到这里,钟志清的脸已经白的吓人,手更是抖得厉害,差点抓不住船舷,“敏儿她她还活着活着吗?”
“大人放心,小姐性命无虞”
听到这里,钟志清大大的松了口气,手抚胸口,竟然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不过旋即,他便看出那人面色不对,于是厉声问道,“敏儿可是受伤了?”
男人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说道,“受伤倒是没有,不过,小姐她她”
话没说完,他后脑勺已经重重挨了一掌,“快点说,没看到大人已经焦急万分了吗?结结巴巴做什么?”
那人吃痛,忙捂着后脑勺将话全部秃噜出来,“小姐她肚大如罗,眼看就要生了。”
听闻此言,钟志清的眼睛猛地瞪大了,抓住船舷的手亦慢慢松开,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敏儿她要生产了?”
那人如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小姐的肚子就像是怀胎十月了一般,舅老爷已经找产婆来看过了,产婆说她即将临盆,马上就要生了。”
钟志清大惊,“敏儿还是个黄花闺女,而且我昨日还见过她,怎么可能今天就要生了?”
“小的也搞不明白,所以才急着来通知大人。”
正在诧异之时,后面忽然传来呵呵的笑声,钟志清恶狠狠的回头,却见程牧游正看着自己,一边摇头一边冷笑。
钟志清心里本就着急有气,见他笑得如此畅快,便“蹬蹬蹬”地走过去,一脚揣在程牧游胸口,“你不要在这里幸灾乐祸,不管敏儿有事没事,你们几个的性命是保不住了”
程牧游不急不恼,仰脸对钟志清说道,“钟大人误会了,我是想告诉大人,钟敏的肚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钟志清一怔,连忙问道,“敏儿腹中到底是何物?”
“是一只鬼鸟,一只会迅速长大的鬼鸟,若不快点将之祛除,那鸟不出多久便会撑爆钟敏的肚子,将她的身子炸成几段。”说到这里,怕钟志清不信,于是继续说道,“大人还记得环翠吧,你们以为她失踪了,其实我亲眼看着那只怪鸟从她肚中飞出去,将她的炸得四分五裂,环翠的肚子是怎么在几日之间大起来的,想必大人是亲眼所见吧,既是如此,就更应该知道此事诡异得很,若再耽搁下去,钟敏恐怕性命不保。”
冷汗顺着钟志清的额头涔涔落下,他将目光聚焦在程牧游脸上,颤声问道,“到怪物倒是什么?”
“它是由十六年前那场大火中的冤魂幻化而成的,名为屈子鸟。”
听闻此言,钟志清身子朝后重重一锉,差点跌坐在甲板上,好在身后的男人即时将他扶住,才没有摔断那把脆弱不堪的老腰。
见他如此反应,程牧游心头没来由的一凛,他微眯起眼睛,“钟大人你”
话音还未落,钟志清已经扑将过来,两手死死抓住程牧游的肩膀,“你有法子对不对?你可以救敏儿是不是?”刚才还威风凛凛的胡须泄了气似的耷拉在他的下巴上,令他的脸看起来像一只没精打采的老山羊。
程牧游盯住他不动,俄顷,终于缓缓说出一句话,“去找晏姑娘,只有她能救你的女儿。”
钟志清直立起身子,脸上涂满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晏姑娘?那个绣娘?”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是这世上,只有她能救钟敏。”程牧游说得字字恳切。
在这样紧急的关头,钟志清纵使心头有疑惑,却还是不能不试,他一点点的朝船尾退去,在旁人的搀扶下爬向那条小木船。
刚在甲板上站稳,程牧游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钟大人,若我救了钟敏一命,你能不能放过迅儿,我知道你一开始便存了杀心,不管我说没说出其它四人的名字,你都不会留活口。”
钟志清回头扫他一眼,又沉着脸一言不发扭过头去,直到小木船在河面上消失,他都没有再看程牧游一眼。
见小船远去,程牧游终于松下一口气来,他知道自己和迅儿有可能捡回了一条命,这倒不是因为钟志清善心大发同意了自己的乞求,而是因为沾在他衣摆处的那一块莹蓝,那是龙胆的颜色,刚才浪花冲上甲板时,他便发现了这片水域蓝得有些不对劲,细想之后,便知此处是晏娘发现龙胆的地方。
而晏娘看到钟志清的衣服被龙胆所染,也必然会心中起疑,若能顺藤摸瓜的找到这艘船,那自己和迅儿便有救了。
想到这里,他将目光投向苍茫的河面,心里在经历了深重的绝望后终于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口中亦不出声的念出那三个字:“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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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惜惜和徐子明从门外冲进来时,右耳正在做饭,他今天做的是蝤蛑签,蝤蛑,其实就是梭子蟹的别称,这道菜做起来极其复杂,要取螃蟹两螯的肉剁碎,再用煎至金黄的蛋皮将碎肉卷好,放入锅中蒸半个时辰,等蟹肉熟透了,再从锅中将肉卷拿出,用改刀将之切开。
由于只能用蟹螯中那一点点最嫩的肉,所以右耳光剥蟹就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指甲都裂掉了几只。现在一切大功告成,他将肉卷用夹子夹出来,刚准备放置在盘上,却被门口的动静吓得手一松,将整个肉卷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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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讨饶
见自己折腾了半下午的菜沾满了尘土,右耳僵在原地,手举在半空,一动不动。
忽然,他浑身的银毛根根炸起,朝蒋惜惜和徐子明一跃过去,嘴里喊道,“你们知不知道这**签费了我多少心血,迅儿这小子最爱吃蟹,我半月前便许了他做一次这道菜,现在好容易做出来了,却却”他指着地上的肉卷,气得满脸通红。
蒋惜惜却仿佛没听到右耳泣血的控诉,她瞪着大眼睛慌乱地在院中寻找着那个能让她踏实下来的人影,在终于看到晏娘斜倚在葡萄藤下的身影后,她肩膀一耷拉,两行热泪随即从眼角滑下,颤声说道,“晏姑娘,晏姑娘,我家大人和迅儿都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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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娘的手被蒋惜惜抓得生疼,她刚想抽出去,却又一次被她在手心攥紧了,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顺利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清楚。
“史今他们见大人很久都没从天牢出来,便进去查看,谁知,却发现杜志勇被人割断了脖子,大人却不见踪影。他们找了好久,才发现最内侧的那间牢房中的天窗被人撬开了,窗户下面还有一只遗漏下的鞋子”
“这个时候,书院的先生赶了过来,说迅儿不见了,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便找不着人了,没有一点线索和征兆”
说到这里,蒋惜惜急得哭出声来,“晏姑娘,我们找遍了新安城也没找到他们,大人和迅儿会不会有危险?你快帮忙找找他们吧。”
晏娘拂去蒋惜惜脸上的泪,“别自乱了阵脚,你先告诉我,程大人去找杜志勇做什么?”
蒋惜惜泪盈于睫,抽抽搭搭说道,“不清楚,我只知道杜志勇有事要告诉大人,所以大人才去天牢见他。”
晏娘低眉沉思,“大人早就怀疑劫船案不是李炳文所为,他见杜志勇,一定还是为了此事”
话说到这里,一直呆立于旁边的徐子明忽然惊呼一声,一双眼睛紧紧盯住晏娘,口中喃喃道,“今早,大人曾提起过什么二品大员,还说,若李炳文没有犯案,那么疑点便落在一人身上了,晏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和你说的事情有关联?”
晏娘眸中微光一闪,缓缓回头看向徐子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真的听他说过二品大员这四个字?”
徐子明迷茫地点头,“千真万确。”
蒋惜惜愣了半晌,忽然抓住晏娘的胳膊,“姑娘,莫非大人他指的是”
她的话被一个踉跄而入的身影给打断了,钟志清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胸口,目光从几人身上一次掠过,最后,停在晏娘身上。
他重重喘了几口气,忽然扑将上前,伏在晏娘脚下,“姑娘,求你救救小女吧,敏儿她快要生了,快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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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敏的肚子明晃晃的,像是一个透明的肉球,隔着一层被撑得薄薄的皮肉,依稀能看到里面一坨暗黑色的影子。
看到她这副模样,晏娘朝身后斜了一眼,“你们都出去,我一人留在这里就好。”
钟志清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沉默着点点头,带着丫鬟和产婆离开了钟敏的绣房。
见屋里只剩下自己和钟敏两人,晏娘便若无其事地在床沿坐下,伸手朝她肚皮上轻轻一刮。
她的手指很凉,直戳心腹,令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钟敏猛地清醒了。她睁开眼睛,却看见臆想中的“情敌”坐在旁边,用一双带笑的丹凤眼斜瞅着自己。
钟敏倒吸一口气,浮肿的手臂无力地朝晏娘挥去,口中喘息道,“贱人,你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滚,快滚”
晏娘不恼不燥,“你爹请我来救你的,不过看现在这番情景,小姐是不屑于让我施以援手的,也罢也罢,我也正不想费功夫,索性就此告辞,省的惹小姐心烦。”
说着,她就抬脚朝门外走去,手刚刚摸上门栓,却听后面传来一声嘶着嗓子的轻呼,“晏姑娘,莫走,请你救救我,救救我”
晏娘刹住步子,佯装讶异地回头,嘴里说道,“晏姑娘?你方才可不是这么唤我的,你好像说我是”
话还没说完,钟敏便咬着嘴唇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姑娘大人大量,定不会同我一般见识的,方才是钟敏失言了,还请姑娘原谅。”
晏娘眯眼一笑,“姑娘怕是误会了,晏娘只是一介小小女子,肚里撑不了船的,姑娘既然知道自己失言,那就该亡羊补牢,说些能让我心情爽快的话,否则”
她的话又被钟敏打断了,“晏姑娘,我是贱人,请你高抬贵手,原谅原谅钟敏一次。”
钟敏说这句话时,一只手拼命的抠着破碎的衣裙,额上青筋暴起,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的这些举动晏娘当然也注意到了,她玩味地盯着钟敏看了一会儿,俄顷,笑眯眯地从嘴里说出几个字,“还不够,我要你下跪磕头,再叫我一声姑奶奶。”
钟敏一愣,屈辱的泪水旋即顺着眼角滴下,不过她现在命悬一线,这一线,还牵在晏娘手里,实在不得不低头。
于是,她死死咬着嘴唇,用手撑着床面微微直起身子,一条腿探到地上,如此喘息了一阵子之后,又缓缓将另外一条腿探下来
可是她低估了自己肚子的重量,两脚刚着地,便重心不稳,一个跟头朝前栽过去,若不是双臂即时撑住地板,恐怕那硕大的肚子便会整个压在地上,当即便爆裂开来。
见钟敏双臂双腿跪在地上,起不了身,晏娘却一点都不怜悯,她扬眉一笑,“我站累了,姑娘也快着点,别让我等太久。”
钟敏哆嗦了半晌,终于从唇边“嗯”了一声,像狗似的朝晏娘一点点的爬过去。她每爬一下,肚腹处便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疼,肚子虽然悬在半空,却仍左右晃动个不停,似有东西要挣扎着从里面出来。
见此情景,钟敏不敢耽搁,用尽全身力气爬到晏娘脚边,冲她“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晏姑娘,请您救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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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蝼蚁
房门终于打开了,见晏娘袅袅从门槛跨出,钟志清颤手颤脚地扑上前来,“姑娘,敏儿她她怎么样了?”
晏娘浅笑,“那东西暂时出不来了,钟小姐也已经睡下了。”
钟志清重重呼出一口气,旋即心中一紧,又抬头望她,“姑娘的意思是那鬼鸟并没有消失,还在敏儿腹中?”
晏娘点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耳边的发辫,“只有杀死屈子鸟,毁掉它的元神,子鸟才会彻底消失。”
钟志清上前一步,口中急问道,“那屈子鸟在哪?”
闻言,晏娘眉尖微微挑起,目光紧紧锁住钟志清那张满是薄汗的脸,一字一珠问道,“程大人和迅儿在哪?”
钟志清一怔,汗水涔涔落下,眼睛转了几转之后,他压低声音,“姑娘怎知”
晏娘的声音猛地冷了下来,“钟敏腹中的鬼鸟不止一只,所以她的肚子比别人长得快得多,我这符纸只能封住它们几个时辰,大人若想继续和我打哑谜,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听闻此言,钟志清如坠冰窟,愣了半晌,才又一次望向面前这个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在心上的女子,轻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晏娘粲然一笑,眼睛望向他被龙胆染蓝的衣摆,“盐船之事已了,大人理应同程德轩一起回汴梁,却要乘船到运河里做什么?”
钟志清虽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去了运河的,但是听闻此言,便知事情已经完全败露,遂不再强辩,只缓缓对晏娘说道,“我若放了他们父子,你便会杀死屈子鸟,救敏儿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