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耳舔舔干涩的嘴唇,哑着嗓子问道,“谁?”
“先帝最疼爱的亲弟弟,现今的皇上,当年的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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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行凶
听闻此言,右耳一时语滞,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见晏娘重新在摇椅上坐下,双目阖起,将椅子摇得“咯吱咯吱”响,显然已经提前结束了此次谈论。
右耳撇撇嘴,刚想到灶房送那几只肥蟹上路,忽的又回过头来,“姑娘,那妖道这次放出屈子鸟又是为何?”
等了很久,也不见晏娘回话,刚想再问,却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身体上下轻轻起伏着,似是已经进入了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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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城的南街上一如既往的繁荣,两边的屋宇鳞萃比栉,街市行人,摩肩擦踵,川流不息。
蒋惜惜跟在程牧游身后,见缝插针地在人流中穿行,一边躲开迎面过来的商队和平头车,一边对程牧游说道,“大人,今天怎么兴致这么好,忽然想起来逛市集了?”
程牧游侧脸一笑,“我来新安已经一年有余,平日除了办案,竟不曾好好的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中逛上一逛,若来日同他人提起,便是连这里的民俗地标都说不出来,岂不是让人笑话。”
蒋惜惜点头,“大人说的是,不过我平时也没有好好的逛过这市集,只是迅儿那孩子嘴馋,我便对一些吃食还熟悉一些,其它的,就一无所知了。”说到这里,她指着旁边的一家酒肆,冲程牧游说道,“就说这青梅阁吧,里面的梅子酒举国闻名,可是只有新安本地人才知道,这里的梅花糕最是可口,入口甜而不腻、软脆适中、令人回味无穷,连沁香斋都比不过呢。对了,大人,还有旁边这家卖灌汤包子的,皮薄馅大、灌汤流油、软嫩鲜香,有句顺口溜怎么说来着:‘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再喝汤,一扫光,满口香。’说的就是他家”
她一边说一边咂着嘴巴,浑然没留意程牧游早已站住不动,立在一个卖手饰的小摊旁,拿着一对梅花纹金手镯把玩。
蒋惜惜走出几步远,才发现程牧游还落在后面,于是赶紧折返回去,歪着脑袋,不解地冲他说道,“大人,你怎么倒对女人们的首饰感兴趣呢?”
程牧游将手镯放下,脸上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晏姑娘帮了我们这么多次,又送了迅儿这么多东西,我想着,我们也总要回赠她一些礼品,不能失了礼数。”
蒋惜惜嘟嘴道,“可是晏姑娘又怎会喜欢这些小女儿家的玩意儿,大人若是送了这些,肯定转眼就被她丢在角落里,不出几日就落满尘埃了。”
程牧游叹了一声,“也是,这些俗物怎会入得了她的眼,可是我思来想去,实在不知该送些什么?”
蒋惜惜皱起眉头,俄顷,忽然两手重重一拍,“我知道了,晏姑娘是绣娘,大人何不送她一套针具,粗细长短,不同品目不同质地的各来一根,多实用啊。”
程牧游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摇头顿足,双手背后继续朝前走。
然而没走出几步,身子却忽然被人一撞,回头,却见一双满是污垢的手映入眼帘,顺着满是补丁的袖子望上去,便见一个身材瘦小帽檐压得低低的乞丐浑身哆嗦着,拉住他的衣角跪下,嘶着嗓子说道,“公子,行行好,我几日没吃东西了,赏几个铜板吧。”
蒋惜惜忙走上前,瞅了那伏在地上的人一眼,“怪可怜的,一看就饿了不少时日了。”她说着,便从腰间的褡裢里取出半吊子铜钱,塞在那乞丐手中,“拿去买点吃的,别饿坏了。”
乞丐接过钱,跪在地上磕头道谢,蒋惜惜受不惯别人行礼,俯下身子伸手欲扶,然而刚刚弯下腰,眼前却忽地闪过一道寒光,那乞丐的袖口中竟然滑出一柄又短又尖的匕首,被他死死握在手心,不管不顾地朝蒋惜惜的腹间扎过来。
他动作太快,蒋惜惜又毫无防备之心,忽然这么一下子,竟是躲闪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小刀朝自己猛扎过来。好在程牧游眼明手快,千钧一发之时,竟然抓住他的肩膀朝后一掰,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死死抓住他的手腕,脚尖轻轻向上一抬,将他头上的帽子踢到半空。
没了帽子的束缚,乞丐满头的青丝皆散落下来,他抬脸,正对上程牧游灼灼的目光,于是面色一青,咬牙切齿道,“畜生,我今天要你偿命。”
他的声音已不似方才那般嘶哑,蒋惜惜听在耳中,竟觉得有几分熟悉,她仓皇起身,这才发现跌坐在地上的人竟是钟敏,原来她这些时日藏于市井之中,也不知从谁人处听说钟志清是被程牧游抓住痛脚,才致家破人亡的,所以便将所有的事情全部算在程牧游头上,复仇的烈焰在心中越燃越炽,总想着能找到机会向他寻仇。
今天,竟然在街市上让她见到程牧游,便觉得是天赐良机,所以就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急匆匆冲两人奔将过去。
“钟敏,你这是做什么?”
程牧游将她的手腕捏得更紧了,钟敏望着那双曾无数次在自己梦中出现的眼睛,忽然咧嘴大笑几声,笑声落后,眼底已是凶光匕现。
还未容程牧游多做反应,她另一只手中又是银光一闪,钟敏抓住最后的机会,将另外一只匕首对准程牧游的胸膛死命掷了过去。
“大人,小心。”蒋惜惜惊得大叫。
程牧游骤然起身,一手从高处砍下,正正落在刀面上,将之从高处斩落。
可是再望过去,却见那钟敏在这一片混乱中钻进人群,任凭他和蒋惜惜如何搜寻,也再觅不得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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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真假娘子(完结章)
钟敏气喘吁吁地跑了二里地,才在一条小巷子中停下来,背靠长满青苔的墙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可是刚刚缓过气,她却忽然悲从中来,她知道,这次刺杀程牧游不成,那便就此丧失了所有的机会,从此,他必然会小心提防,绝不可能再让自己靠近身边半步。
想到这里,她贴着墙面滑到冰冷的石板地上,两手覆脸痛哭起来,她想起在街边巷口听到的有关父亲的传言:他们说,他被发现时已是一具白骨,浑身的肉都没有了,像是被人用刀剜下来的一般;他们还说,是程牧游查出了父亲劫船之事,他仓皇逃命,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钟敏一点点握紧拳头,少顷,忽然挥拳砸向墙面。
伴随着“咯嘣”的碎裂声,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下,她却浑然不觉,只呆呆的看着在地面上那滩越聚越多鲜红色的液体,口中恨恨道:“程牧游,你害我父亲惨死,害我钟家被搜,我钟敏只要活着,就绝不会放过你,一定要你以命偿命。”
狠话放出来,她心里似乎稍稍舒坦了一些,刚要强撑着地面起身,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她脚下登时一个趔趄,又一次瘫坐到地上,眼睛迷茫的在这条阴暗的小巷子中搜寻着,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可是她兀自听了很久,也没在巷中发现一人半影,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的时候,尖叫声却又一次传来,比第一声更凄怆了几分。
这次钟敏听清楚了,这声音来自她身后的那道石墙,而且惨叫声中似乎还夹杂着男人的叫骂,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砰砰”的打斗声。
钟敏心神稍定,遂将耳朵贴上墙面,仔细聆听,听了半晌,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对夫妻在打架,不过那男人似乎太暴戾了些,将女人打得惨叫连连,连带着她都跟着心惊肉跳,仿佛男人的拳头是砸在了自己身上一般。
“死婆娘,不让你出门,你偏要出去抛头露面,怎么,想去勾三搭四,偷汉子不成?”
“我没有,王菁,你几次三番的疑我,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情打我,为何不干脆一纸休书休了我?咱们从此两不相干,再也不来往”
女人的声音倒是冷静了不少,不过静中却流露出深深的凄凉,似有万念俱灰之状。
“想让我休了你?好自由自在的出去偷人,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拘你一辈子,你永远都别想迈出这大门一步。”
话落,又是一阵令人心慌的打人声,男人似是用上了工具,下手愈发的狠了,打得方才还硬气的女人不住地讨饶,想从他手里捡回一条命来。
钟敏打了个哆嗦,心底忽然飘上一股寒意,她瑟缩着身子,贴着墙面朝巷口走去,想快点离开这里。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却忽觉一阵风扑向背部,紧接着,肩头落上了一只冰凉的手掌。
“怕吗?”
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钟敏浑身一个激灵,想要旋身之际,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脖后颈,根本动弹不得。上下牙关搏斗了几个回合,她终于勉强稳住气息,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是你”
晏娘莞尔一笑,“钟大小姐如今也变得胆小了,实在是可悲可叹,难道当年那个对下人们非打即骂,甚至能将人肋骨都打断的女中豪杰,也会因为家道中落而变得如此懦弱了吗?”
钟敏脸色一凛,口中却仍不愿服软,“我既然落在你手里,就没想着还能逃脱,你也莫要再废话了,快快我把移送至新安府便是。”
听闻此言,晏娘撇嘴一笑,“新安府?我若想把你送到官府,通知蒋姑娘便是了,又何必自己多跑一趟,钟敏,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好心了。”
钟敏忽觉自己从头凉到脚跟,她愣在原地不动,喉咙仿佛被一只僵硬的手抓的死死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晏娘带着她在原地纵身跃起,翻入前面的那道高墙,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望着身前那座青瓦房,声音抖了几下,嗓子里憋出一句话,“你要你要做什么?”
晏娘没有回答,她抓着钟敏走近屋子,仿佛拖着的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一口布袋。
到了门外,她朝门缝里一望,发现王箐已经走了,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一个口鼻流血的女人躺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晏娘伸手在那把黄铜大锁上轻轻一抠,随意将之丢落在地上,然后一脚踹开那两扇结实的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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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的一天,程牧游正在书房内办公,忽见蒋惜惜匆匆从屋外走进来,脸上神神秘秘的,似乎颇有深意。
“什么事?”他放下卷册看她。
蒋惜惜吞下一口口水,“大人,匹帛铺的王菁杀人了。”
程牧游抬头,“匹帛铺?那个王掌柜?他们夫妻二人不是曾因为屈子鸟的事情闹上公堂吗?”
蒋惜惜点头,“大人好记性,就是那个王菁,今天一大早,他便疯疯癫癫地从自家的宅子里冲出来,见人就说自己杀人了,杀死了自己的娘子”
程牧游握拳在桌案上轻砸了一下,“我当日便看出那王菁心胸狭窄,疑心极重,可是没想他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娘子下了狠手。”
蒋惜惜上前一步,面露犹疑之色,“大人,我刚才到王家去过了,确实看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躺倒在院中,腹中还插着一柄剪刀。只是,那女人根本不是王娘子,而是钟敏”
程牧游从椅中弹起,“钟敏?怎么会?”
“那王菁虽然已有疯癫之状,但是尚能言语,据他说,他将自己娘子在家中囚了半月有余,每天对她非打即骂,苛责虐待,没想今天那王娘子趁他送饭之时,竟意欲用剪刀伤他,但终因力气不敌,被王菁反杀。可是杀人之后,他却看到那倒在地上没有气息之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娘子,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因此才吓得魂不守舍,冲出家门。”
闻言,程牧游愣了半晌,终于重新跌坐回椅中,很久都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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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四起时,右耳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走进院子,手中还拿着一个油纸包。
晏娘正在刺绣,听见动静,便头也不抬的问道,“去见过她了?”
右耳席地坐下,“姑娘放心,那王家娘子现在过得很好,还托我给姑娘带了些自己做的素点心。”
晏娘唇角一提,脸上漾出一抹浅笑,“那便好,如今王菁也被抓了,再过几日,她便可以回来了。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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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连蒂冢(番外)·共9章
第一章 洞
李云泽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来到和岘村的,那夜,他浑身被大雨浇得湿透,加上又赶了整整一天的路,力气早已用尽,所以在泥泞的小道上摔倒并扭伤了脚脖子之后,便无论如何也爬不起身来。若不是遇上了夜归的邹民,他这条命还真有可能折在这条离村子只有不到半里地远的小路上。
邹民将这个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年轻书生连拉带扯得弄回家,又让他婆子熬了一锅姜水,趁热让李云泽全部灌下肚子,这才从那张铁青的脸上瞅出了一丝令人欣慰的红晕来。
“小兄弟,你现在感觉如何了?身子可还冷着?”邹敏在床沿坐下,目光里满是关切。
李云泽咧嘴笑笑,“今天若不是遇到大哥您,我恐怕就无法再到汴梁去了,我现在已无甚大碍,只是脚腕处还有些疼,方才摸着像是肿了起来,许是要在大哥这里多打扰上几日了。”
邹民挥手,“不妨事,你尽管住便是,这里就我和我那婆子小子三人,住着倒也方便。只是方才听小兄弟的意思,你是要到赶往汴梁,不知千里迢迢到那京都做什么去呀?”
李云泽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瞒大哥,我连续三年都没通过科举,从小又因爹娘宠爱,不曾做过田间地头的活计,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无法在家从事农务,这便想着到汴梁谋条生路,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