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晏娘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你呀,就是毛躁,这叫亡灵花,可以通向地府,将亡人的魂魄带回阳间。”
    右耳瞪大眼睛,绕着那朵花跳来跳去,却不敢再靠近半步,“你绣它干什么?”
    “做屏风,”晏娘将丝布卷起,“你明天到后山砍几株青竹,记住,要选阴山处的苦慈竹,终年不见日光,阴气最盛的那种。”
    右耳挠挠头,本想再多问两句,怀里却突然被扔入了一卷丝布,“把它收好,我也乏了,先回房歇着了。”
    右耳忙跟了上去,皱着眉毛挡在她身前,“伤还没好全?你现在虽然不怕火燃,但是那畜生可是几百童灵的残骸凝成的,杀了它,不说自损八百,却也伤了元气,又何必这么拼命?”
    “你这小东西倒学会关心人了,”晏娘眼睛一眯,用食指轻戳右耳的额头,“去帮我将那官爷的来历打听清楚,那夜我见紫气西来,便发现他不止是新安府的救星,或许将来也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程牧游从蒋惜惜的房间走出来时已是夜半,史家兄弟已经蹲在门口睡着了,听到动静后,两人慌忙爬起来,“大人,蒋姑娘她如何了?”
    “我帮她将伤口处理了,现在她已经睡了。”程牧游的声音平静的有些不自然。
    “那我们哥俩就放心了。”史今面露喜色,史飞却有点不放心,他盯着程牧游,“只是皮外伤吗?我看蒋姑娘流了不少血呢。”
    “放心吧,惜惜还算幸运,刀口虽深,却没有伤及脏器,我已经给她用了药,相信很快就可以恢复。”
    “哎,我就说蒋姑娘福大命大,你怎么就不盼别人好呢?”史今搂着史飞的肩膀,强行把他拽走了。
    程牧游眼睛落在他俩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心思却早已落在了别处。
    “程大人,”那个送蒋惜惜回来的男人从不远处的亭子中走了过来,他刚才坐在阴影中,所以三人竟没注意到他。“失礼了,但是刚才无意中听到你们的对话,实在是心中不解。”
    程牧游看了眼屋内,示意男人放低声量,那男人心领神会的点点头,随着程牧游朝书房走去。进门之后,程牧游便命看门的小厮退下,他亲自倒了杯茶递过去,眼睛却盯在男人脸上,“想必我也瞒不住贤弟,惜惜的伤确实很重,而且绝不是皮外伤这么简单。”
    男人将茶杯放下,他剑眉微蹙,“我只知道她伤的极重,但究竟伤到何处,还望大人不要隐瞒。”
    “你是惜惜的救命恩人,所以我自不会瞒你,但是这件事,我希望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不要让它再传入第三个人的耳中。”
    “大人放心。”
    程牧游的眼神从男人脸上移开了,他望向窗外,低沉的声音中透着惆怅,“惜惜她这辈子都无法生育了,荆云来那一刀刺穿了她的胞宫,虽不致命,却断了她做母亲的权利。”
    年轻的男人惊住了,“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牧游发出一声没有温度的笑,“他要将佛塔里的女人全部据为己有,惜惜没被他烙上黑蛇,已然是个例外,但是他却以另一种方式毁掉了她的人生。”
    男人“砰”的将剑砸向桌面,“此人如此心狠手辣,真是枉费了圣上对他的厚爱。”
    程牧游看着桌上的那把宝剑,只见它剑身修长,浑身发着青绿色的光,剑柄处还镶着一块剔透的玉石,尊贵中透着股清冷。
    “青蚨剑,”程牧游看向男人,嘴里说出这三个字,“贤弟莫非是……”
    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了孩童般的两个酒窝,“不敢隐瞒大人,在下就是刘叙樘。”
    “刘叙樘?”晏娘放下手里的针线,她看着右耳,“你果真听清楚了?”
    右耳仰面倒在床上,眼皮困的直打架,“千真万确,然后程大人就说他是个带着剑的刺猬还是啥的。”
    “御前带刀侍卫,”晏娘自顾自的纠正道,因为右耳已经听不到了,他翻了个身,转瞬间就进入了梦乡。晏娘将被子拉到右耳身上,眼睛望向跳动的烛火,嘴里嗤的发出一丝冷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竟然把他给招来了。”
    她站起身走到柜子旁,将里面那卷丝布拿出来在桌面上摊开,丝布上的亡灵花似乎比刚绣好时又大了一圈,周身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晏娘痴痴的望着它:
    他去那里了吗?
    他没来过,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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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放行
    火炬一把连着一把从头顶上飘过,映红了黑魆魆的夜空,蒋惜惜将身子紧紧贴在湿冷的洞壁上,死死的咬住白的发僵的嘴唇,不敢泄露出一丝声音。身上的疼如大海的潮水一般在一点一点的褪去,也带走了仅剩的那一缕残破的知觉。上方的火炬仿佛变成了一团火烧云,在嘈杂的人声中越燃越旺。
    一只冰凉的小手探到了蒋惜惜的额头上,将她吓了一跳,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迅儿。”当看清楚那个站在床边的小小的身影时,蒋惜惜不禁舒了口气,冲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惜惜姐姐,你终于醒了,迅儿在这里守了你几日,就怕你再也醒不来了,”迅儿将整张脸凑过来,温暖的气息喷在蒋惜惜的颈窝里,“你身上一直烫得很,爹爹说你得了热病,要好好休息。不过刚才我试了试,热好像褪去了,这是不是代表你已经好了?”
    蒋惜惜摸着他圆圆的后脑勺,“姐姐没事了,伤口也感觉不到疼了,再过几日就可以陪迅儿玩儿了。”
    迅儿在她脸上温柔的亲了两下,仍将头放在她的胸口,“惜惜姐姐,你方才是做噩梦了吗?我看你眉头锁的那么紧,身子也紧绷绷的,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姐姐梦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我藏在一个捕兽的陷阱中,躲避辽军的追杀,那晚,漫山遍野都是辽军,他们举着火炬,映红了整个天幕。”
    “可是,”迅儿将头抬起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一个小女孩儿呢?”
    蒋惜惜被他问得一愣,“满村的人都被他们杀光了,就剩下我一个,也许,他们是想斩草除根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程牧游的身影出现在门间,看见蒋惜惜醒了,他赶紧掩饰掉脸上的愁容,换上副轻快的表情冲着她走过来。
    蒋惜惜敏锐的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她从床榻上坐起身,焦急的询问道,“大人,出了什么事吗?你为什么看起来满腹心事的样子?”
    程牧游帮她把被子掖好,浅浅一笑,“新安府每天大事小事没断过,我发愁也是正常的,既然当了这县令,哪里还能指望高枕无忧。”
    迅儿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惜惜姐姐,我知道爹爹为什么发愁,他自从收到了祖父的信,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连陪迅儿玩耍都心不在焉的。”
    程牧游拍了一下迅儿的脑门,“功课做了吗?几天没去书院了,小心明天扈先生训你。”
    迅儿吐了吐舌头,“扈先生才不像爹爹这般严厉呢,他从来不打我们板子的。”不过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人却一点一点的挪到门边,“惜惜姐姐,我去读书了,明天放了学再来看你。”
    “迅儿,”蒋惜惜叫住了他,“明天我送你去书院。”
    “不要勉强自己,你的伤刚好。”程牧游不放心的说道。
    “大人,只是一点刀伤罢了,我现在办不了案,难道连接送迅儿都不成了吗?”
    “惜惜姐姐,一言为定,明天一早我来找你。”迅儿说完这句话,便高高兴兴的朝门外走去,一会儿人就看不见了。
    “大人,”蒋惜惜没有打算放过程牧游,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老爷信上究竟说什么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程牧游轻叹了口气,然后从床沿站起身,“父亲让我尽快对栖凤楼放行,同意批地。”
    蒋惜惜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老爷……真的这么说?可是,他不是最痛恨开办青楼的吗?我记得他曾说过,就是这些歌舞升平和醉生梦死,迷惑了官兵和民众的心智,造成了现在日渐式微的局面。”
    程牧游苦笑了一声,“我也不懂,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都有不得不违背心意去做的事情吧。”
    “所以大人同意批地了?”
    程牧游没有回答,蒋惜惜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一向在自己心中无所不能的男人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孤独。
    不知不觉中,她感觉到有湿意爬上眼角,于是赶紧擦了擦眼睛,脸上换上一抹笑意,“先不说这个了,大人,那个救了我的人去哪里了,惜惜还没有谢过恩人。”
    程牧游转过头,“我倒忘了,惜惜,你猜他是什么人?”
    “看打扮倒像个纨绔子弟。”
    程牧游笑了笑,“他可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他就圣上面前的红人,御前带刀侍卫,刘叙樘。”
    “刘叙樘?他来玉泉镇做什么?”
    “皇上本就对粮食失窃一事极其重视,再加上泉湖里打捞上来二十余具尸体,影响甚大,所以便派人亲自来督办案件。”
    “那他人现在去了哪里?”蒋惜惜问道。
    “他去了玉泉镇,说是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调查清楚,才能回去禀明圣上。”
    “新安府已经结案,难道他信不过大人?”蒋惜惜面有疑色。
    “刘叙樘本就是皇上直隶的官员,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他若能将荆云来所犯之事调查清楚,也算是替那些佛塔中的女子们洗脱冤屈了。”程牧游看了蒋惜惜一眼,目光在她身上飘飘的转了一圈又落回到自己眼底,“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蒋惜惜笑了笑,“刚才还觉得体虚,现在听说那老畜生的恶行会被翻个底朝天,顿时浑身上下都有力气了,”她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又举起一杯茶,走到门前洒到空地上,“冬香,你的仇总算是报了,你也安息吧。”
    话音刚落,一阵风突然横扫过来,吹得两人同时蒙住了眼睛。再睁眼时,他们发现地上的水渍竟然消失了,好像从未有人将水洒下一般。
    “冬香,冬香她都听到了。”蒋惜惜又惊又喜,脸上不禁滑下泪来。
    程牧游的目光却飘向院墙,墙的对面就是霁虹绣庄,现如今那里黑洞洞的,没有半点人声,可他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好似刚才的风是从那里吹来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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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先生
    “迅儿,你慢点跑,”蒋惜惜气喘吁吁的跟在迅儿身后,“姐姐病刚好,走不了那么快的。”
    “惜惜姐姐,我要迟了,你自己慢慢跟过来便是。”迅儿头也不回的说着,身子向右方一闪就拐进了一条小道中。
    蒋惜惜见他的身影消失了,连忙快走了几步,来到迅儿跑进去的那条路上,看见他冲进了书院,她才放了心,慢慢的朝着大门走过去。
    大门上方的牌匾上写着云胡书院四个大字,蒋惜惜不懂书法,却觉得这四个字写得极好,虽不算苍劲有力,却显得清新飘逸,如行云流水。
    “蒋姑娘,许久未见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从门内传出,紧接着,扈先生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蒋惜惜眼前,他身穿墨色袍子,头发随意披散在脑后,没有扎成发髻,一双细长的眼睛写满关切,从额前的发丝中定定的望向她,“听迅儿说你病了,现在身体可是恢复了?”
    蒋惜惜点头一笑,“多谢先生关心,我已经无碍了。”
    扈先生朝门边侧了侧身子,“那就好,姑娘要不要进去坐坐,听听迅儿他们都读了什么书识了几个字,回去也好和程大人复命。”
    蒋惜惜感激的笑笑,作了个揖便走进云胡书院。
    书院并不算大,总共分为前后两间院落,前院是孩子们读书的地方,由一间课室和两间书房构成。后院则是扈准居住的场所,因为平日里都关着门,所以旁人一般不会进去,只能看见一株身形巨大的老松从院墙处冒出高大虬曲的树枝。
    蒋惜惜熟门熟路在书房前的台阶上坐下,仔细聆听房中传来的朗朗读书声,脸上不自觉的浮起一个久违的笑,她和那些孩童一样,并不知道那些生僻的字眼是什么意思,但是那稚嫩的、整齐划一的声音却让她寻觅到了久违的安宁,一点点的消除掉了噩梦给自己带来的困扰。
    扈准递了杯清茶给她,然后身子一闪走进课室,他游移在那些矮墩墩的孩童中间,越发被衬得身姿俊雅,好像戏曲中的人物一般。
    蒋惜惜望着蓝得发紫的天空,使劲吸了几口气,让那丝透着草木香味的空气传遍了胸膛。可就在低头喝茶之际,她却揉了揉眼睛,又一次望向院墙的方向。
    那里多了张人脸,白生生俏生生的,随着扈先生穿梭在桌间的身影左探右探。蒋惜惜猛地被这张脸吓了一跳,仔细再朝它望去时,却不自觉的笑了,这脸蛋她认得,可不就是隔壁戏班子里的竹笙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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