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蒋惜惜登时便红了脸蛋,嘟嘴跺脚道,“夫人和大人一样,都喜欢拿我打趣,你们夫妻同心,一起欺负我,每一个好人。”
    她说着便“咚咚咚”走出院外,顺着甬道的朝前走,谁知对面冷不丁过来一个人,与她一样健步如飞,一头撞在她身上,把她手里的铜盆都撞掉了,在地上发出“嗵”的一声脆响。
    “迅儿,你这么慌张是要做什么?”
    见迅儿捂着脑袋直“哎呦”,蒋惜惜忙把他扯到身边,“撞疼了吧?有没有伤到?”
    迅儿摇头,一边扯住她的衣角,“惜惜姐姐,爹爹醒了吗?我有话要对他讲。”
    “醒了是醒了,不过他现在正与晏娘商量要事,你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他们的好。”说到这里,见迅儿面露难色,她又问道,“怎么了?是很要紧的事吗?”
    迅儿仰头看她,眸中映出满天星光,一闪一闪的,“也不算是,其实我也没想明白,惜惜姐姐,既然爹爹没空,你先随我来,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你。”
    他说着就扯着她朝书房的方向走,蒋惜惜一头雾水的随他走到书房内,才发现这里到处都堆着书,地板上,书案下,墙角里,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迅儿,要是你爹看到你把书房折腾成这幅样子,又该骂你什么室不洁心不静趣不雅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散了一地的书一本本捡起。
    “惜惜姐姐,先别管这些了,”迅儿把她手上的几本书拿走,将一个册子放在递到她手中,手忙脚乱的翻到其中一页。
    书页上画着一株大树,枝繁叶茂,冠如华盖,犹如覆盖着朵朵红云。
    “这树我从未见过,它的叶子是红色的,却又不是丹枫。”蒋惜惜的手指拂过粗糙的书页。
    “这是冥灵树,《庄子》中记载,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五百年一朝花,五百年一朝果,花果时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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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阻
   晏娘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将门推开,不过踏进屋内后,她就贴着门板站着,不再朝前挪一步。
    “你找我?”她看着床上那个赤裸着上半身肩头包着白布的身影轻声问了一句。
    程牧游勉强撑起身子,手在床沿上一拍,“来坐啊,站着干什么?”
    晏娘摇头,眼神飘向自己的脚面,“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不聋,能听的到。”
    程牧游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夫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怕我?这是为何?难道我比那食人筋骨的饿鬼还吓人?”
    听他这般说,晏娘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旋即走到床沿坐下,不过她的目光却仍是不看向他,只在前方兜来转去,最后落到桌案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茶杯上,停下不动了。
    见她背部挺得笔直,神色颇为拘谨,程牧游心里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层,不过他暂且将疑虑压下,冲晏娘说道,“请夫人过来,是想向夫人道明我的心意和态度,我少时读书,便知‘治事不营私家,公法不阿亲戚,不能以私害公,’所以夫人心里担忧的事,在我这里不会发生。”
    听闻此言,晏娘心里微微一动,慢慢把目光转回到他脸上,“公法不阿亲戚,程牧游,他做的恶事你都知道了?你是何时知道的?”
    那个“他”指的是谁,程牧游心中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他看着晏娘,脸上浮起一个虚弱的笑,“何时知道的并不重要,夫人只要明白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将恶人绳之於法便是。”
    晏娘缓缓从床沿站起,不过刚站起身,她又俯身探头过去,仔细观察床上人铮亮的双眼,那双眼睛里面,有一抹融融的笑意,不过她却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丝掩饰在笑容后面的落寞和伤痛,它们扎根在他心灵最深处,一辈子都无法祛除。
    “你......你真的准备......”
    大义灭亲这四个字在嘴边溜了一圈,又被她吞了下去,她知道这四个字对他意味着什么,所以竟不忍将它们宣之于口。
    桌上的烛火跳动了几下,忽然被门外一阵突然而至的寒风吹灭了,右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它气喘吁吁,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刚回到府中。
    “姑娘,你出来一下。”它看了程牧游一眼,冲晏娘挥了挥爪子。
    晏娘忙走到门外,关上门后,才冲它悄声问道,“你在程家发现了什么?”
    “那老儿准备杀掉王时云,用毒。”最后这个字右耳加重了语气,说完后,他便看着晏娘的双眼,静默着等候她的指示。
    “毒,”晏娘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他为何要杀死那王时云?他不是一直有求于他吗?”
    “姑娘,你猜怎么着,那王家的公子回来了,他死了这么多年,竟然又还魂了。
    晏娘思忖半晌,随即笑道,“我明白了,赵康和程德轩担心王时云有能令人复活的妖术,会颠覆国本,所以才要杀他,没想他们自以为计划周密,却给我们钻了空子。”说到这里,她眼珠子微微一转,又说道,“是了,那龙涎草一定是王时云种下的,这老儿为了救自己的儿子,杀了四十九人,用他们的鲜血灌溉龙涎草,那年,花籽随风飞舞,飘到了各处,有的还落入死人之口,可是他不知道,这魔草三年才能开花,开花才能活人。怪不得,怪不得坟场中会有丝鞋的印子,原来他为了救儿子,将他埋在那里。”
    她嘴角溢出一个有些渗人的浅笑,轻轻拊掌,“好,好,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程德轩出手了,这次,一定不能再让他逃掉了。”
    右耳在一旁附和,“那老儿精得很,当年被他毒死的人,尸首全部消失无踪,李玉珊闹成那个样子,那老家伙也没有对她下手,所以姑娘一直无法拿到他用毒的罪证。现在好了,他终于要有所行动了,咱们现在就启程到汴梁去,趁那老儿杀人时把他抓个现行,逼他说出当年谋害先帝的真相。”
    晏娘点头,同右耳一起朝院外走去,可是还未走下台阶,身后的门却开了,程牧游出现在两扇门板间,他似乎走得很急,连衣服都来不及披上。伤口也被牵扯到了,肩头的白布被鲜血浸得通红,触目惊心。
    “你们不能去。”
    他的声音被寒风送到晏娘耳畔,然后又被呜呜的风声撕得粉碎。
    晏娘侧过头,从眼角看他,“为何?”
    “他的罪孽已经够深了,不能再加一层了......”
    晏娘笑了一声,眼睛中却没有一丝暖意,她朝他逼近一点,“程牧游,你方才还说不会被亲情牵绊,说会将恶人绳之於法,怎么现在就食言了?”
    “他罪恶滔天不假,可你却不能用这个法子让他伏法,用王时云的死来找出他的罪证,你这么做,岂不是成了他的帮凶?”
    “王时云该死,他为了一己私利,杀了那么多人......”
    “他是该死,他们都该死,可他们只能死在大宋的律法下,而不是死在他人的私欲里。”说完这句话,他走到晏娘跟前,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复仇,可是你的手上,不能沾染上一点血污,否则将来会被因果牵绊,再也逃不出来。”
    晏娘冷笑一声,猛地将手从他手心抽出,“程牧游,说来说去,你都是为了他,你怕他再有果报,所以才阻止我,”说这话的同时,她一步步朝后退去,目光却仍未从他脸上离开,“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你再怎么巧言令色,我也不会收手的。”
    话落,她忽然转身,迎着风朝院外走去,裙摆在身后飘起,像一面威风凛凛的旗帜。
    程牧游不愿就此放弃,他忍着伤口的剧痛追过去,又一次伸手拽住她的袖口,“你不能去,你听我说,并非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还有......”
    话还没有说完,他却发现自己手上只剩下半截袖子,晏娘不见了,头顶上方,阵阵狂风呼啸而过,带来一团团黑灰色的云。
    风云之中,隐约有两点黄光,忽上忽下,盯视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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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真身
   忽然,一阵狂风劈头盖脸扑下,程牧游只觉自己被这阵风压得睁不开眼亦透不过气来,他用手挡在头顶上方,勉励支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抗不过去,腿一软整个人朝后仰倒在台阶上。
    “轰”的一声巨响,石阶被震为几节,碎石飞散中,他的脖子被某样冰凉的东西卡住了。程牧游咬住嘴唇,用尽浑身力气把眼睛张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只巨大的黄色的眼珠子,里面含着怒气,威仪棣棣,不可一世。再往上看,是两根飞舞的银须和一条粗长的身子,身躯上布满了青鳞,另一端深陷在头顶的密云中,让他无法将她全身收进眼底。
    虽然他曾想象过曾梦到过这样的场景,可是,在亲眼看到她的真身时,他还是被深深的震撼了:它昂首扬髯、瞪目振鳞,威风不可一世,却又须发长飘、蜿蜒多姿,优美得极富神韵。
    阴和阳在她体内交汇融合,化成这样一个美丽的有些不真实的样子,即便她锋利的爪子正死死卡住他的脖子,他却依然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喟叹。
    她将他卡在两爪之间,中间那根最长的尖爪则抵住他的喉咙,让他半点也无法动弹。
    她没有说话,不过他脑袋里却传进一个声音,如雷鸣,似巨浪,震得他耳膜生疼。
    “程牧游,你看到了吗?这才是我的真身,我杀你比杀一只蚂蚁还要容易,若是知趣,就不要再劝阻我,否则,我会把你碾成尘土。”
    程牧游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她压得死死的,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能看着她,眼神中的震惊化成点点怜悯,他希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意,他知道,若是现在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姑娘,姑娘,算了,都是自己人,斗个你死我活的干什么?你看看嘛,程大人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这大冷天的,你是想让他死在这里啊。”右耳在一旁着急得抓耳挠腮,一边还去扳那根锋利的爪子。
    巨大的眼珠子仿佛动了一下,程牧游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盯在自己身上,盯着那片越扩越大的血迹......
    忽然,身体上的压力不见了,他俯在地上猛咳几声,忙抬头朝上空望去。可目及之处,只有一根硕大的尾巴,在云端忽隐忽现。
    未几,晏娘的声音从高空飘下,“右耳,帮我看好他,别让他来坏我的事。”
    ***
    王时云蹲在院子中央,手握一把泥铲一下一下的和着地上的一摊稀泥。他本来就生的瘦小,现在又蹲坐下来,远望过去,竟然完全隐没在院墙的影子下。
    王卫亭也没看到他的父亲,此刻,他正慌张地从屋里走出来,一路小跑朝院门溜去,所以当冷不丁撞在王时云身上,他“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在看清楚地上蹲着的是父亲后,王卫亭大大松了口气,可是旋即,便把紧攥在手里的包袱藏到身后,慌慌张张道,“父......父亲,这大晚上的,您怎么不歇着,倒在这里和起泥来了呢?”
    王时云的目光从那个包袱上一扫而过,不过,他很快垂下眼皮,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地上的那摊烂泥上,嘴里不紧不慢道,“我见墙面上的缝子越来越深了,便想补一补。卫亭,你若是没事,就帮我打个下手。”
    王卫亭本就焦急,现在听他这么讲,不耐烦道,“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想起补墙来了?再说了,以您现在的地位,根本犯不着亲自做这些苦活,明儿,我找几个泥瓦匠,让他们把家好好整理整理,这几间破房子,也实在太不合您的身份了。”
    王时云还在一下一下的和着泥,“身份?什么身份,咱们王家从我往上数,几代都务农,我记得小时候住在乡下时,家里只有一间破瓦房,可就是这么一间房子,却是几代人住了几十年的家。那房子破啊,墙上都是裂缝,你祖父便经常让我补墙,我那时每天都要读书,朝九晚五的,困得睁不开眼,所以便不愿意再做这样的累活,经常找各种借口,什么下雨了,什么太热了。你知道你祖父怎么说的,他说,雨天和泥,晴天抹墙。”
    他轻声一笑,“我不理解,他为何要对我如此严苛。所以,当你出生后,我便宠溺着你,凡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哪怕我和你母亲节衣缩食,也要让你活得恣意。可是后来,我终于理解了你祖父的苦心,也终于明白,我错了,只不过这一步步走来,我已经无法回头。”他看着王卫亭,“你知道我是何时开始后悔的吗?”
    王卫亭虽然不懂父亲为何忽然与自己说起从前,但他隐约能听出他话中有话,于是勉强耐着性子说道,“何时?”
    “你死的那一天,”王时云站起身,扭头看着王卫亭,深邃的目光里夹杂着一缕寒流,“我看到满床的血,我看到你们夫妻两个躺倒在血泊里,我看到我那刚刚成形的孙儿被扎得满身都是血洞,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错了,我也终于明白了你祖父的苦心。卫亭,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因为你的死,是我造成的。”
    王卫亭听到自己死时的惨状,背后猛地窜起一道凉意,他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下心神,一步步朝院外退去,手里的包袱却被他拧的更紧了,“父亲,您说这些做什么,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我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王时云看着儿子,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他极力想在里面找出一点狠厉来,因为王卫亭死后,他曾听到过别人对他的议论,他们都说,王卫亭这个人心狠手辣,苛待下人,所以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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