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失败了,因为他从王卫亭闪烁的目光中,只看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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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蛛丝马迹
王时云一步步走到王卫亭身边,睨了一眼他藏在身后的包袱,淡淡道,“卫亭,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听到这话,王卫亭倒抽一口凉气,把那包袱抓得更紧了,口中喃喃道,“没......没什么,衣服破了,我......我拿出去补一补......”
王时云咧嘴一笑,将目光收回来,他伸手在王卫亭肩膀上一拍,拍得他差点跳将起来,“卫亭,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讲的你曾祖父的事情吗?”
王卫亭一怔,“曾祖父?您说过他是从河东路逃难过来的,还说他是孤儿,少时过得极为艰辛,有几次还差点饿死了,是靠着邻居们的接济才勉强活下来的。”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变成孤儿的吗?”王时云将眼皮垂下,掩饰住里面一闪而逝的寒光。
“怎么......成孤儿的?”
“他的父亲失足落崖,摔断了颈根,他的母亲则悲痛欲绝,恨不得跟着去了。”
“真惨,年级这么小,父母竟都不在了。”王卫亭感叹道。
王时云斜他一眼,冷冷道,“我说你曾祖父的母亲恨不得跟着去了,可没说她真的跟着丈夫西去了,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不会轻易自戮的,更何况,她还有个年幼的儿子。”
“那......”
“她不仅没死,还救活了自己的丈夫。”王时云幽幽说出这句话,可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王卫亭浑身发僵,像是被冰冻住一般,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王时云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反常,他继续说道,“你曾祖父的父亲活过来后,本来还一切正常,可是后来,村子里的人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失踪,人口越来越少......有一天夜里,村民们举着火把来到你曾祖父家,说他父亲是吃人的妖怪,要烧死他。你曾祖父在混乱中逃了出去,可是他的父母却葬身火海,没有活着走出来。后来据他回忆,在他仓皇逃命时,曾回头望向自己家的屋子,他看到窗口里伸出了一条舌头,像蟒蛇那么粗的舌头。”
听到这里,王卫亭终于崩溃了,他“轰”的一声瘫倒在地上,手里的包袱散开了,露出里面被血染透的中衣。
王时云走到哆嗦成一团的儿子跟前,缓缓俯下身,将那件血衣塞回包袱里装好,然后把它重新套在王卫亭的胳膊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贴在王卫亭的耳朵边,轻声道,“卫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讲这件事?”
王卫亭拼命摇头,惊慌的眼神中透着些许迷茫。
王时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我是想告诉你,千万别像他一样,吃人之后还留下证据,”他说着拍拍那个包袱,“把这玩意儿好好处理了,别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王卫亭的精神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放松下来,反而崩得更紧了,他看着面前那张苍老的熟悉的脸孔,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点惧意来,“父......父亲,您......您什么都知道?”
王时云扶着腰站起来,答非所问道,“快去吧,趁着天黑,把所有的证据都处理干净了,到时候官府找上门,也拿咱们没办法。卫亭啊,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也不想看到孤苦伶仃,老无所依吧。”
听到这句话,王卫亭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他腾的站起来,慌慌张张地朝门口走去,可是手刚摸上门栓,外面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王大人,深夜来府上拜访,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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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没上锁,可是右耳在外面顶着门,就是几个壮汉一起也是撞不开的,更别说身体负伤虚汗淋漓的程牧游了。所以此刻,他只能以理服人。
“右耳,你知道果报吗?人在阳世欠的债,终归是要还的,地府里有狗岭鸡山,还有无数酷刑,多一重血债便会多一种刑罚,你总不想你家姑娘将来受刑吧。”
“程大人,你是知道的,姑娘一向都是自己拿主意,她认准的事,谁劝也没用。再说这件事是她的心结,若是不解开,她就生不如死,所以死后的事,哪还能考虑的那么周全呢。”
右耳不为所动,程牧游只能接着劝导。
“晏娘无需靠王时云的死来取证,我这里就有证据,昨日段臻儿来找过我,她说她在淑媛留下的灯笼中发现了几行字迹,那行字刻在灯笼细篾的内壁上,不容易被人察觉,她也是整理遗物时偶然发现的。”
右耳吃了一惊,“灯笼里面刻了什么?”
程牧游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淑媛无意中听到宫里来的内侍官与父亲的谈话,那内侍官是圣上派来的,给父亲带来了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
“杀死刘大人。”
右耳愣住,“刘......刘大人?”
“就是刘叙樘的父亲,原尚书令刘平永。”
听到这话,右耳猛地一拍头顶,“是了,我听姑娘说,当年她逃离宋宫时,上有迦楼罗的眼珠子狠厉凶悍,后有枭枭箭雨铺天盖地,而前方的城门还被紧紧锁上,无法突围。千钧一发之时,刘平永拿着先帝的令牌赶到,命守城的卫兵把城门打开,姑娘这才逃过一劫。”
程牧游轻叹一声,“原来刘大人是死于忠勇,可是这样的忠勇之士,竟然被他毒杀。”说到此处,他心如刀绞,五指紧攥成拳,强迫自己接着把话说下去,“刘大人的病一直是他在照拂,若能开棺验尸,就能找到他杀人的证据,所以晏娘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开棺验尸要费上不少功夫,抓他个现行启不是容易得多。不过大人,先夫人和何胥也是他动的手,这点你可清楚?”
右耳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飘到程牧游的耳中。他身子轻轻震了一下,旋即扭头看向床边的橱子,那里面,放着一只白色的灯笼,它很小很薄,颜色已经完全褪去了,可是它寄托了一个女人全部的爱怨,即便在她死后也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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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来客
“姐夫,你对大姐是不是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毕竟,你们只相处过短短几天。你不用否认,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大姐自己讲的,那时我还小,虽然对男女之情完全不懂,却也能从她和二姐的谈话中听出她对你的真心。她说你们成婚那天,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房中等你,一直等到半夜,终于看见你提着一盏灯笼从门外进来。她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拿盖头,你却冲她浅浅一笑,一脸歉意地说了几个字:对不起,他们闹得太久,等累了吧。”
“大姐说她当时愣住了,因为你的笑容像雪山上的第一缕阳光,把她的心完全融化掉了。她还说自己实在是这世间最幸运的女子,竟然在大婚当日爱上了要携手一生的夫君。”
“对了姐夫,你一定听说过一些闲言碎语,比如何胥。他确实比你早一步认识大姐,可是大姐对他只是同情,绝无私情。不过何胥这个人执拗,你参军后,他还是放不下大姐,甚至还偷偷跟踪过大姐,和她见过几次面。大姐死后,我们都以为她是因为二姐的事情郁郁寡欢,才烟消玉陨。可何胥却不信,他说,他和大姐最后一次见面时,大姐告诉他,自己已经想开了,要好好的活着,要照顾迅儿,等姐夫你回来,做一生一世的夫妻,所以他觉得程家的人隐瞒了大姐真正的死因。”
“我们全家当时正沉浸在悲痛中,没把何胥的话放在心上,后来听说,他还到程府闹了好几次,要查明大姐死亡的真相。”
“我一直觉得何胥太过固执,连父亲也这么认为,他老人家还说本来无事,被他这么一闹,搞得好像两人之间真有什么事似的。可是,直到我看到这盏灯笼,我才知道,原来何胥的直觉没错,大姐她确实死得太冤了,她真的是被程老爷杀害的。”
“程老爷发现大姐偷听到自己的秘密后,第二天就动手了,不过大姐已经预料到他要对自己下手,所以把原委刻在这只灯笼里面。一开始我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刻在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方才在酒楼等你的时候,却想通了。大姐她心里应该是矛盾的,如果这件事大白于天下,必定会牵连到姐夫你,可是若这样隐瞒下去,她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所以,她想让老天来选,若有一天灯笼的秘密被人发现,那就是天意,她也不用自责了。”
“至于何胥,现在想起来,他死得实在太过蹊跷,姐夫,你觉不觉得他的死或许也与程老爷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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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胥的死是程德轩所为,我家姑娘当日已经发现他死因可疑,所以急着赶到开封府,想找到他的尸体查探个明白,可是尸体已经不见了。”右耳忿忿道。
程牧游阖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里面是深深的落寞和无力,“是他做的,一定是他,他知道何胥见过我,所以怕何胥来找我,怕何胥对我说出淑媛死因有疑,更怕我顺藤摸瓜,找出淑媛的死因。所以他才不惜下了毒手,还转移了两人的尸首。”
“可何胥是朝廷大将,尸首又放在开封府,那老儿纵使势力再大,也不能轻易从开封府把尸体弄走吧?”
程牧游轻轻眯起眼睛,“他是怕下毒的事情被人发现,可是有一个人却比他更心虚,那个人一直躲在他身后,而他,不过是一只牵线木偶罢了。”
右耳微微一愣,旋即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当然是那个人做的,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他更位尊势重的人了,可是,他却每天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弑兄的罪行被世人发觉。”说到这里,他“啧”了一声,“不对呀,那段臻儿为何要把灯笼拿给大人您?您是凶手的儿子,她就不怕自投罗网?”
程牧游看着门缝里漏进来的那一点飘忽的夜色,嘴角溢出一个凄凉的笑,“她不信我,却不会不信她姐姐,她说,她曾见过淑媛的灵魂,淑媛说,让她无论如何把这只灯笼交给我,她还说,我看到了这只灯笼,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听他语气凄沧,右耳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道,“大人......真的像臻儿小姐说的那样,连先夫人的样貌都记不得了?”
过了许久,程牧游的声音才从屋内传出,“右耳,你不明白,人,是这世间最复杂的生灵,可有时候,却也单纯执拗得可怕。”
“这话我听不懂。”右耳如实答道。
程牧游苦笑一声,“何止你,她也不懂,也是,明知得不到,又何必痴心垂望,明知不可能,却又牵绊其中,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人与你们最不一样的地方。”
“程牧游,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苦诉衷情?”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院外飘来,程牧游已经反应过来那人是谁,可是,在从门缝中看到她的样貌时,他却愣住了。
她的眼睛没变,神态也没变,可是脸上的皱纹却像被大风刮走了似的,脸庞白皙平展,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微驼的背也完全挺了起来,腰板笔直,身材高挑,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程牧游心里一紧,将脸完全贴到门缝上,仔细打量这位善恶难分的“来客”,只见她虽然穿着汉人的衣服,却头冠翠花,以玉充耳,冠有绥缨,垂覆于领,随风轻摆。
“你是......辽人?”他试探着问出一句话。
那女子一笑,脸上的神色极其坦然,“既然猜出我是辽人,那你不妨再往深处猜一猜,看能否识破我的身份。”
程牧游盯着她头顶的冠饰,那上面镶的琥珀圆雕和金丝球豪华至极,精美绝伦,一看就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掌心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咽了口唾沫,“你是辽国萧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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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守株待兔
“萧......萧......萧太后?”右耳瞅了一眼前面那个一身华服的女子,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怯意来,它的双脚像是不听使唤一般,慢慢退到一旁,给她让出一条路。
女子却没有动,她站在台阶下,直视门缝里那双闪烁的眼睛,忽然笑道,“程牧游,你果然聪颖绝伦,一下子便猜中我的身份。”
程牧游眉头微簇,眸中闪过一道白光,“萧太后,你为何要到新安来?又为何要扮做一个算命的老妪?”
萧婥幽幽一笑,抬步走上台阶,在右耳来不及阻止时,伸手将门推开。
风毫不留情的灌进室内,撞在程牧游身上,他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捂住自己还在渗血的肩膀。
“哎,我说那个什么太后,我不管你是谁,我家姑娘说让我看住程大人,他就不能跨出这间屋子。”右耳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那萧婥身旁,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萧婥斜了它一眼,轻嗤一声,“若前面是陷阱,林镜隐要跳,你也让她跳吗?”
听到陷阱二字,程牧游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他刚想向萧婥问个明白,却被一件铺面而来的衣服盖住头面,“快穿上,我们现在就到汴梁去,即使不能劝阻她,至少能助她一臂之力。”说到这里,她又狠狠点了一下右耳的猴头,它还在迷茫之中,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傻猴子,还没想明白吗,你被那妖道骗了,他现在正在汴梁守株待兔呢。”
“守株待兔,姑娘是龙,又不是吃草的兔子......”右耳还没缓过劲儿来,嘴里语无伦次地嘟囔着,不知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