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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共乘
“没有找到饿鬼?一只都没有找到?”程牧游眉头紧锁,冲刚刚赶回府里的史飞问道。
史飞行了一礼,“大人,这几日兄弟们把新安城还有周遭都翻遍了,也没发现那两只饿鬼的行踪,属下想,会不会因为咱们太过于大张旗鼓,所以它们闻风而逃了。那东西不仅有人的思想,还精得很,说不定咱们暗中行动,寻踪觅影,倒有可能找到它们。”
程牧游赞许地点点头,“就依你的话去做,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们虽然在暗处,却也不可掉以轻心,人手上也一定要备足了,留几个应急的,新安府剩下的衙役你全部带出去。”
史飞垂首,“属下明白,不过大人,此次行动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属下发现三年前曾有多人与那邢国均一样,被人割断脖颈而死。”
“多人?”
史飞点头,“很多,除了新安,还有临近镇县,算上邢国均,竟足足有四十九人之多。”
程牧游面露讶异,“这么多人?为何之前的案卷上没有记载?”说完,他自嘲般的冷笑一声,“我懂了,此事不单单发生在新安境内,而且案子未破,大家彼此推脱都来不及,又怎会朝自己身上揽脏水。”
见他面笼寒霜,史飞又行了一礼,“大人,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属下调查过了,这些人之间并无关系,却在同一时间段被杀害,难道凶手只是随机杀人,没有特定的目的不成?”
程牧游从鼻腔中哼了一声,“不可能,此事背后定有阴谋,而且邢国均也牵涉在此案中,说不定,我们可以从此入手,找出龙涎草的真相。”说到这里,他看了史飞一眼,“你们带着兄弟们去寻找饿鬼,此事就交给我来调查吧。”
史飞点头,行礼就要离开,可是走到门口,他又折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贼兮兮的笑意,“光顾着说正事,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大人,有位漂亮姑娘找您,她说自己不方便进来,所以想邀您到酒楼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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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楼梯走到酒楼的二层,程牧游便看到一个紫衫少女坐在靠栏旁,凝神盯视着桌面上的一盏茶,一动不动。
他认出了这个身影,于是连忙走过去问道,“臻儿,你......你怎么一个人到新安来了?”
段臻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不过她没有起身行礼,也没有回话,只是定定的看着程牧游,脸上带着些许震惊。
程牧游在她对面坐下,有些担忧地说道,“臻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讲?”
听他这么说,段臻儿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浑身一抖。
“姐夫,你看看这个。”她缓缓把一只白色的灯笼放到桌上,“这是你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我在里面发现了一样东西。”
***
天空一碧如洗,只在尽头处挂着一抹瑰丽的朝晖。
程牧游牵了匹马从马厩出来,走到甬道时,见精卫站在房檐上看着自己,便冲它“嘘”了一声,“别叫,让你家姑娘多睡一会儿。”
精卫漫不经心瞅他一眼,拍拍翅膀扭过脑袋,不知趣儿地冲里面“啾啾”叫了几声。
“不是说不要叫吗,你怎么不听话呢?”程牧游压低声音责备它。
“官人,精卫能听得懂人话,但也只限于我罢了,你何必强人所难呢。”甬道那端传来晏娘的声音,那声音里面含着笑意,帮程牧游驱散了在心头积压了许久的寒冷。
“夫人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程牧游看着晏娘一点点朝自己走近,脸上不自觉涌出一丝微笑。
“史飞他们都不在,惜惜身子还没好全,能陪官人查案的就只有我了。”她一边说一边翻到马背上,又朝后面拍了拍,“还愣着做什么,快上来吧。”
程牧游稍稍一怔,旋即翻身上马,手穿过她的腰间拉住缰绳,“夫人坐好了,咱们这就出发了。”
骏马穿过长街时,书肆的掌柜正好在准备开业,看到程牧游和晏娘共乘一匹马走过街市,他忍不住跟在后头伸长脖子,激动地搓了搓手,“这才对嘛,县令大人伉俪情深,也算是给咱们新安城的百姓做榜样了。”
出了新安城,又朝东北方走了约莫有两个时辰,就到了新安和澶州的边界,这里地势平坦,泥土肥沃,人口密集,是一处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一路走来,程牧游已经把那算命老妪的话告诉了晏娘,不过,他并没有提及先帝,只说了饿鬼和龙涎草的事情。
“那老妇长什么模样?”听他说完,晏娘侧过脸,目光在他脸上一转。
“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我也一度被她的外表所迷惑,直到后来,听了她说的那些异事,我才知道她和普通这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可惜到了最后还是让她给跑掉了。”
“能算人后事,这老妪绝非常人,不过我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何要找上官人你?”晏娘眼角透出一点寒光,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探寻。
程牧游垂下眼皮,“我也不懂,我并不认识她,而且我派人去打听过,新安城中从来没有这样一号人物,她凭空出现,又消失的无形无踪,实在让我内心难安,”说到这里,他缓缓抬起头,盯住晏娘的眼睛,“夫人……以前可曾见过她?”
晏娘一笑,“官人都说她来无影去无踪了,我又怎会认识她。”说完,她便转过头,只留一个后脑勺给他。
程牧游看不到她的脸,可不知为何,他却能猜到现在她脸上的神情:佯装出来的笑容一定正在渐渐从她脸上流失,一点一滴,只剩下一层寒冷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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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印
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太阳便来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将明晃晃的白光投到两人身上。
晏娘怕热,脖子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于是三下五除二的把外面那件皮坎肩脱下挂在手臂上。随着她这个动作,一股奇特的香味儿飘进程牧游的鼻子,他轻吸了口气,“荷香。”
晏娘回头看他,“什么?”
程牧游低眉浅笑,“没事,我只是觉得夫人用的香与她人不同,淡淡的,很像夏夜荷塘里的味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就是如此了吧。”
晏娘蹙起眉毛,“官人今天怪怪的,不,不是今天,昨天你从外面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一言不发,我叫你你也没理我,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她朝他凑近一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我听史飞说,你去见了一个姑娘,不会是春心萌动,被她勾了魂儿吧?”
程牧游板起脸孔,“这小子还去告密了?”
晏娘眯眼一笑,“我问他的,我还威胁他,他若是不说,我就把他喜欢别人家姑娘的事说出来,所以他只能老实交代了。”
程牧游扬眉,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史飞也有喜欢的姑娘了?夫人快告诉我,我帮他把把关,他眼神儿不好,别不小心找了个母夜叉回来,闹得鸡犬不宁。”
晏娘被他逗笑了,刚想说话,马儿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她一个不小心,身子朝前猛倾一下,又撞到程牧游的胸口上。
“没伤到吧?”程牧游扶住她的肩膀,满脸都是关切。
晏娘没回答他,目光却落在不远处一片密密匝匝的坟包上,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似有似无地凄凉气息,头顶的阳光也不再炽热如初,而是变得灰蒙蒙的,多了几分萧瑟。
“到了,这就是此处最大的坟场,穷人,还有那些没有善终的人都埋在这里,咱们到处找找,看能否在这里找到龙涎草。”她说完就跳下马,程牧游也俯身下马,两人一同朝坟场走去。
几百个黄色的“土包”连绵起伏,上面的纸钱和白幡被风一吹,“哗哗”作响,还有一些飘到了程牧游的衣襟上。见状,晏娘忙俯下身帮他把那些纸钱拂掉,柔声道,“这些钱上沾着阴魂的气息,别被它们黏上了。”
程牧游冲她笑笑,“有夫人在,难道我还会怕它们不成?”
“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官人岂不是要自求多福了?”她抬头,眼底是融融的暖意。
程牧游的心猛地一抽,想说些什么,话却全部堵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那个已经起身朝前走的背影,心中腾起一股巨大的苍凉感,于是三步并做两步追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分头找吧,这样快一些。”晏娘一边望向周边的坟茔一边说道。
“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程牧游又朝她贴近了一点,肩膀几乎触到她纤弱的肩头。
他忽然觉得时间在这些荒坟野草间流逝得飞快,快得他心慌,他想将它抓住,却明白一切只是徒劳。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掉进了她精心设计的陷阱中,不过即便如此,他却依然不悔,只求她能多留一会儿,再多留一会儿。
程牧游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她,眼睛、鼻子、嘴唇,他想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刻进心里,即便那不是她的真身,即便那只是她披在身上的一层人皮。
“官人,你看前面好像有个大坑。”晏娘忽然停下,手朝前一指。
程牧游回过神,顺着她指的方向朝前看,果见一个坟坑被萋萋荒草挡在后面。坟坑周围是一堆堆的黄土,显然是被人从下面抛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朝前走去,走到坟坑旁,程牧游蹲下身,凝神思忖半晌,才指着泥土上一个浅浅的痕迹,对晏娘说道,“夫人看这里,这是个鞋印,虽然只剩下一半,但是还能看出得出来,还有这边,也有几个模模糊糊的鞋印。”
“那东西从坟里爬出来了,有鞋印也不奇怪啊。”晏娘俯身蹲在他身旁。
程牧游还是盯着那枚浅浅的印子,不动声色道,“有鞋印不奇怪,怪的是这印子的形状,夫人你看,这鞋底的纹路细密精巧,显然不是普通的布鞋草鞋,依我看,倒像是丝鞋。”
晏娘也凑近一些,“丝鞋?那可是贵族和富商大贾才能穿的起的玩意儿,我记得宫里还专门设有丝鞋局,为皇室生产精丝靴鞋,每一只鞋子都要耗费掉宫人们一个月的功夫,这种鞋子可不是平民百姓能穿的起的。”
程牧游站起身,目光从周遭那些黄土包上一一扫过,“夫人说的不错,可是这里是穷人的坟场,能穿的起丝鞋的人又怎会葬在这里?”
晏娘点头,快步走到他身旁,急问道,“官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程牧游缓缓摇了摇头,眸底浮上一丝疑惧,“单靠这印子,我什么也推断不出,但是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此事诡谲难测,后面的水说不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说罢,他就一声不吭地凝视远方,满身的落寞之感显而易见。
晏娘见他面带愁容,忽的莞尔一笑,伸手在他眼前一挥,“程大人,你可是神机妙算、草木知威的新安县令,满朝文武都对你赞不绝口,怎么遇上这么一件棘手点的案子,就准备退怯了吗?”
程牧游知道她是在给自己鼓气,心里不禁腾起一股暖意,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丧气,到不是因为面前这起案子,而是因为昨天那场简短却震撼的谈话。不过他还是强打精神,回给晏娘一个浅淡的笑,想对她说一些鼓舞士气的话。
可是还未来得及开口,离他们最近的那座坟包忽然塌下了一个小洞,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从洞中缓缓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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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斗
晏娘把程牧游挡在身后,她自己则盯着那只手:刚刚长出新肉的手背上,几只蛆虫正翻滚着落下,掉在土包上,被一只刚刚跨出来的脚踩成肉泥。
终于,那个人完全从地下钻了出来了,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晏娘也能感觉到他的惊恐。他看着前方成片的坟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体,嘴里忽然发出几声虚弱的干嚎,后又抱着头缓缓俯身蹲在地上,干瘦的身子被寒风吹得瑟瑟抖动。
“咻……”
晏娘冲那人吹了声口哨,声音尖利清脆,把他吓得脚一软,跌坐在地上。他哆哆嗦嗦地回头,见一个陌生女子正毫不避忌地盯着自己赤裸的身体后,唬得忙拽过坟头上的白幡,遮盖在最重要的部位上,垂着头,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问道,“你......你们是谁?是人......还是鬼?”
晏娘嗤的一笑,“这问题难道不是应该先问你自己吗?”
那人一怔,旋即抬起头,呆呆地盯视着前面的两人,“我......我......”他忽然抬手,摸上自己的脖子,反反复复摩挲了好几遍,“我......这......这伤口去了哪了?我不是被人割了脖子吗,伤......伤口呢?”
听他这么说,程牧游眼中掠过一丝亮光,他看着那人完好无损的脖颈,轻声问道,“这位兄弟,你说你被人割断了脖子,那你可否知道是什么人害你的?”
“我......没看到他的模样,那晚黑灯瞎火的,他忽然从旁边的林子里窜出来,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朝我脖子上割,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杀了......”说到“杀”字时,他忽然顿住,“是啊,我被他杀了,我......我还记得,我走过了黄泉路,来到了地府,见到了无数幽冥,可我......可我怎么......”
话到此处,他猛地抬起头,又一次看向前面的坟包,口中喃喃自语道,“我认得这里,这是村子旁边的坟场,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