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真的觉得我应该嫁给他?可是我并不喜欢他呀。”
程牧游心里一震,慢慢垂下眼睛,过了许久,他才苦笑一声,“惜惜,不管你理解与否,我要你记得这句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还是给自己选一条平顺的路走吧。”
蒋惜惜见他脸上堆满愁容,不禁上前一步,“大人,此话何解?难道你和晏姑娘......”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有人敲门,“大人,老爷派人传信,说宰相大人病重,恐怕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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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泽平病卒后的第二日,太宗追赠其为尚书令,追封真定郡王,赐谥忠献,并得以配飨太祖庙庭。
这日,丧葬事闭,程牧游也从汴梁返回新安,一到府中,他来不及换身衣服,便急急冲进内室,寻找晏娘。
晏娘正在刺绣,见程牧游进来,抬头冲他一笑,“官人,你回来了。”
她面色恬淡,和平日无异,可程牧游却并没有因此而安心下来,他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赵大人已经在邙山安葬了,那里山川绚丽,风光宜人,又与先帝的陵寝隔江相望,是一块阴宅宝地。”
晏娘头也不抬,手里的长针在丝布上面上下穿梭,“那很好啊,赵大人为国鞠躬尽瘁,这是他该有的待遇。”
“夫人,你......”程牧游刚想再说几句,忽然看见晏娘丝布上那行刚绣好的诗,于是站住不动,心里亦微微一抖。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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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迷途
见程牧游盯着丝布看,晏娘淡淡一笑,放下针线,从桌边站了起来。
“官人,你此次回汴梁,见到王大人了吗?”
程牧游没料到她忽然转了话题,忙答道,“见了,王大人虽然悲痛,但精神看起来却比往日好了不少。”
“那王大人可曾向官人提起迁官一事?”
“他倒是提了,可奇怪的是,父亲对此事却不甚上心,几句话草草带过。不过这样倒好,反正我不想离开新安,正好不必再为此事烦心。”
晏娘眉头轻蹙,“你说父亲对此事不上心?”
程牧游点头道,“父亲自有他的理由,不过我也不想多问,朝中之事一向是变化莫测,我不想过多参与。”
晏娘浅浅一笑,“也是,既然官人志不在此,也无需多费心神,官人赶了一天的路,应该累了,快去换身衣服休整一下吧。”
程牧游见她神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依言离开了。见他走远,晏娘微眯起眼睛,冲门外轻轻拍了几下手。不多时,右耳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他踏进门槛,小声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晏娘瞅他一眼,“你到汴梁一趟,看看那程德轩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右耳抓抓脑袋,口中疑道,“这老儿又怎么了?”
晏娘冷哼一声,“他整天巴望着自己的儿子加官进爵出人头地,现在却忽然冷了下来,其中必有原因,说不定藏着某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右耳得了令,转身就要走,可到了门边又折了回来,一双机灵的猴眼紧盯着晏娘的脸蛋瞅,似乎想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晏娘嗔它一句。
“姑娘,你可好些了?”它试探着问出一句,“那晚你从赵府出来,神情恍惚,路都有些走不稳。回来后,也不与他人说话,把自己在房中关了整整两天。我还以为你病了,担心的不行,现在看来,你似乎完全恢复了。”
闻言,晏娘把桌上的丝布帕子拿在手中,轻轻抚摩上面的那几行清秀的小子,神色中露出一丝凄婉,不过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冲右耳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程牧游,明白吗?”
右耳点头,“明白,只是赵大人临终前到底对姑娘讲了什么?我倒是很想知道。我总觉得他说了一些......一些特别重要的话,因为姑娘那晚除了伤心外,似乎还有些迷茫,像是迷途羔羊一般。”
晏娘面色一滞,目光中却现出几分坚定来,“不管当时如何,现在迷雾已散,我清楚的知道前路在何处,亦知道我只能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别无他选。”
右耳心里微微一震,旋即握紧利爪,“姑娘去哪,右耳就去哪,刀山火海都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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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无法成眠,这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腹中无食,实在是饿得心慌。
又忍了半个时辰,饥饿感终于占了上风,他掀开被子,重新穿好一层层冬衣,这才推开门走到院内。
可饶他预料到了冬夜的寒冷,却仍被扑面而来的寒风惊出一个激灵,他一边把领口的扣子扣好,一边骂骂咧咧地朝灶房走去。
“这个老董,今天一天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明知家里的下人除我和他之外,都被老爷遣散了,还到处乱跑,搞得一整天无人做饭,让我饿到现在。他不会是在哪里喝花酒,睡倒在温柔乡中吧。”
他越想越气,来到灶房跟前,一脚踹开门,踩着重重的脚步跨了进去。
“少爷刚回来,不怎么进食,老爷一项饭量就小,这几天又都在赵府里待着,基本没沾过家。可我总得吃啊,其他人都走了,这一大家的事情就靠我操持呢,每天累得要死要活。不吃怎么能成。”
他一边嘟囔一边在橱柜里上翻下翻,希望能找出几个馒头来,哪怕再干再硬他也认了,只要能暂时填饱肚子就好。
可是春城翻了半天,却只找到了半罐子酱菜和一口袋黄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吃食。
他摇头叹气,“好歹老爷官做得也不小了,吃穿用度还这么节俭,这落得一世清誉,却苦了自己和咱们这些跟着他的人,何苦来。”
不过嘴里虽这么说,他还是把那罐子酱菜抱了出来,捻了几根放进嘴里,随便嚼几下便吞下肚中,“味道还成,老董做事不勤快,好在厨艺不错,要不是看在这个份上,我早把他一起赶走了。现在多给了他几枚银子,让他不要到外头乱说,他还越发把自己当回事了,一整天也不露个面。”
说完,他叹了口气,准备把罐子重新塞回橱柜,可是刚俯下身,却发现柜子下面有样东西,于是忙伸手把它拿出来。
“咦,这不是老董的荷囊吗?”春城在耳边摇了摇,听里面发出几声“叮咚”脆响,咧嘴一笑,“这家伙爱财如命,怎么把荷囊丢了都不知道。”说完,他便把荷囊打开,想看看老董到底在里面装了多少铜板。
他荷囊里抓了一把,却发现未能将铜板全部抓完,于是啧啧两声,将手伸出来,“这老董,给自己存了不少私房钱嘛,也不知道揣着什么鬼心思呢,下次见了我可要好好审审他。”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摩挲了几下手指,嘴里嘟囔道,“黏黏糊糊的,这些铜板上是什么东西啊。”
就着一点月光,他把手抬到眼前,看见几个指头上黑红一片,凑到鼻头一嗅,似乎还有一点淡淡的腥气。
“这是......这是血吗?”春城愣住了,下一个动作,却是把荷囊也举了起来,放在眼前仔细查看。
翠绿色的荷囊上绣着俗气的“大吉”二字,不过现在这两个红色的字体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因为一大片血渍覆盖在它们上面,渗透戳纱,濡湿了下面的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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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血
“这......这是人的血还是畜生的血......”
虽然知道灶房里杀鸡宰鱼并不少见,可春城还是被吓到了,他把荷囊丢到一边,用力吸了几口气,这才走到桌边点燃一盏油灯,拿着它在地上一挥。
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因为灶房的地板上,还遍布着十几块大小不等的血迹,不过由于落在冰冷的地上,它们早已经干透了,所以方才他进来时,竟没有发觉。
“杀一只鸡,应该不会流这么多的血吧,再说了,这几天我也没吃鸡肉啊。”春城看着满地的血迹,两眼有些发直,嘴里却不自觉喃喃说出这句话。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不下心,用力把衣服裹紧,手里举着灯台朝外走。
门槛上、墙角处也散落着零星的血迹,不过院子里却没有发现,春城想了一会儿,又重新折回到灶房旁边,沿着灶房东侧的甬道朝后院走去。可是越走他就越心惊,因为这条细长的甬道两侧到处是大块的血,而且越来越密集,像是被从上面泼下一桶油漆一般。
来到甬道的尽头处,春城站住不动了,他看着被夜色笼罩的后院,心里忽然怕了,迟迟不敢再朝前迈出一步。
“啾。”一声凄厉的鸟叫在头顶炸开,春城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灯台随之掉在地上,火光跳动了几下,灭掉了。
黑暗中,只有他口中呼出的白气袅袅上升,幻化成奇怪的形状。
春城狠命咬着自己的嘴唇,一直到一股咸腥气填满唇舌间,他才将它松开,拖着略显僵硬的两条腿走进后院。
“没什么好怕的,老子什么事没干过,还怕这些不成。”他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借着头顶那点微弱的月光在后院里来回转了几圈。
还好,虽然这里血迹很多,但至少没有他预想中的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春城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旋即,心脏又猛地收缩成一团:没有尸体,这些血迹从何而来呢?还是说有人已经把尸体转移道它处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到墙角那座矮小的茅房上面,这个茅房是很早以前建的,已经荒废了许久,里面布满了苔藓杂草,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所以平日根本无人会来。
难道尸体会被藏在茅房里面吗?
春城深吸一口气,又心虚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咬紧牙关朝那座破旧的小茅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他便嗅到了一股酸臭的味道,熏得他胃中一阵恶心,若不是腹中无物,他几乎要呕了出来。不过他并非胆小怕事之人,虽然心脏“咚咚”跳个不停,他还是强压下紧张,踏进了茅房里面。
可是刚走进去,他就后悔了,满墙满地的碎肉和鲜血,像是一张毛茸茸的地毯,又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却又似乎曾经真实存在的梦境,把他的思绪缓缓拖到从前那些个恐怖的夜晚。
春城瞠目结舌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蹲在地上,身子不住的抖动,口中断断续续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依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找,就去找他,莫来找我。”
他哆嗦着,恍惚中,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些个夜晚,也如今日一样,星辰凋敝,只有一点淡淡的月光。他总是埋伏在一片荒林中,透过杂乱的枝条朝外观望,等待着那些晚归的、孤身的行人。
“不是我干的,不,我......我是受人指使,我没想杀人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头摇的像拨浪鼓,仿佛陷入了痴狂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恐惧和回忆中逃脱出来,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扶着酸软的膝盖站起沈,又环顾了一下周遭,这才如梦初醒道,“是啊,不是我,老董不是我杀的,当然不是我。可......”他胸口忽然一阵憋闷,像是被人砸了一锤,“可除了老董之外,家里就剩下两个人了,那......那他是被谁杀害的呢?”
念及此处,身后突然响起“哗啦”一声,仿佛有人不小心踩到了一颗石子上。
春城急急转身,他看见一道黑影斜在茅房门口,覆盖住唯一一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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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卫亭真的复活了?”
“圣上,千真万确,臣得知此事后,多方打听监视,发现王家那个人确是已经死了几年的王卫亭。而且王大人似乎不愿让他人知道儿子活过来了,不仅把家中仆众打发走了大半,还不让王卫亭出门。”
“他为何如此讳莫如深?”
“臣本来想得是,死人复活之事太过诡异,不对外公开也能理解。可是后来转念一想,却觉得此事不得不重视。”
“此话怎讲?”
“圣上,王时云可是赵大人的亲信,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据臣所知,赵大人隐归多年,官复原职后,王时云第一时间就投靠于他,可见两人的关系绝非一般人可比。”
“德轩,赵泽平走了没几日,你就这般构陷他?”
“圣上,老臣心中只有圣上一人,所想所做也只为圣上一人,赵大人我虽钦佩,但他若敢对圣上不忠,老臣是绝不能坐视不理的。”
“你的意思是?”
“圣上有没有想过,若那王时云真有能使人复活的妖术,他或许会将此术用到另外一个人身上。老臣多言一句,赵泽平虽然为圣上所用,但他心里最惦念的是谁,圣上与我都再清楚不过了。再说,那个人尸身不化,民间已有颇多传言,若是王时云真的有别的心思,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龙椅上的人久久都没有说话,程德轩却知道自己戳中了他心里最脆弱的那个地方。那是他的死穴,谁也触碰不得,但是若能帮他解了心头之患,他就将是最大的功臣,这可比讨好一个王时云要划算得多。
“德轩,王时云真的会用妖术?”
“老臣的人亲耳听到王时云和一个小厮的谈话,他说什么鲜血灌注,什么仙草,就能让死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