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娘又是一笑,”若你跑了呢,我可到哪里寻你?”
扈准语气一滞,一时间找不出话来。
“我倒是有个办法,”晏娘朝他走过来,手指点着他的心口,她脸上虽笑着,却让他感到一阵凛冽的寒意,“你把元神留在我这里,这样,我就不用怕你不守信用了。”
这话击中了扈准的痛处,他满脸的惊慌,“元神被你拿走,我就大字也识不得一个了,书都没办法读了。”
晏娘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去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走的越远越好。”
“这玩意儿就是那狐妖的元神?”右耳接过晏娘递过来的一颗玉石一般的珠子,将它拿在手里仔细打量着,他嫌弃的皱起鼻子,“狐就是狐,连元神都一股子骚味儿。”
晏娘没精打采的瞅了他一眼,“所以啊,你多放几位调料,将它研磨成粉,再端给我吃。”
右耳嘻嘻一笑,“你就这么把它的元神吃了,不怕它将来怪罪于你。”
晏娘伸了个懒腰,“这小狐狸,满嘴没一句实话,我也不必对他太讲信用,先治好自己的伤倒是要紧,它虽不会法术,却是难得一见的火狐,用来驱散我体内的尸毒再好不过,将来他若寻仇,还不知要修炼上多久。”
右耳凑过头去,“他提到那个人的事情可属实?”
晏娘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实,实得很,除了他,这世上已没人能施此邪法了。”
右耳打了个激灵,他搓搓手,“那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晏娘没有回答,她看着右耳,缓缓说道,“你听说过“无衣”吗?”
鲁定公四年,伍子胥以吴国军力攻打楚国,攻入楚都郢,楚昭王出逃,伍子胥遂掘楚平王墓鞭尸。伍子胥昔日好友申包胥逃到山里,派人责备伍子胥,却被他派人追杀。为复国,申包胥来到秦国请求帮助,一开始秦哀公不答应他的请求,申包胥便在秦城墙外哭了七天七夜,滴水不进,终于感动了秦国君臣,史称“哭秦庭”。秦哀公亲赋《无衣》,发战车五百乘,士兵三千人,遣大夫子满、子虎救楚。吴国因受秦楚夹击,加之国内内乱而退兵。楚昭王复国后要封赏申包胥,他坚持不受,带一家老小逃进山中隐居,从此申包胥被列为忠贤典范。
右耳不耐烦的掏着耳朵,“你讲这么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又是这个胥,又是那个胥的,究竟和那个人有何关系?”
晏娘嘻嘻一笑,“那你知道申包胥为何要隐居深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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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他
“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山里野物野果丰盛,怎么看都比城里有趣儿的多。”右耳听得快要睡着了,一个呵欠接着一个。
“傻猴子,那申包胥隐居深山,是为了一本书,他要将那书藏起来,让它永不见天日,所以才不得不携家带口躲在山里。”
“那本书就是御魄词?”右耳突然来了精神,他四脚着地,目不转睛的盯着晏娘。
“野史记载,秦哀公当时并未发一兵一卒,而是派遣了子虎、子满两位士大夫随申包胥同去抗吴,申包胥颇为不解,以为秦哀公在耍弄自己,气恼不已,可子虎却笑呵呵的从口袋中掏出一本书,并告诉申包胥,只要有此书在,哪怕对方千军万马,也不在话下。申包胥本不相信,但是到了两军对垒的时候,却第一次见识到了御魄词的威力。那书里的鬼符就像蝗虫一般从天降下,将吴军吞噬殆尽,连马匹和盔甲都没有留下。申包胥看得目瞪口呆,忙问子虎此书出自何处,子虎只说秦王身边有高人相助,但具体是何方神圣,他却没有告诉申包胥。”
“既然御魄词战无不胜,申包胥为何要带着它隐居深山林呢?”
“伍子胥逃走之前告诉申包胥,他说秦人志向高远,绝不甘心只当一方诸侯,现在他们兵肥马壮,再加上这本魔书助力,将来肯定是最大的威胁,申包胥听了伍子胥的话,趁着夜色偷走了御魄词,并携家带眷逃进深山。”晏娘面色一凝,“可是我想,他最终还是被人找到了,所以御魄词又重新落回到秦人的手中。”
“你怀疑秦王身边的那位高人就是他?”一阵风吹来,把右耳吓得忙朝身后望去,仿佛生怕那里站着个人影,“可是,这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你问我下一步该如何打算,我却不能答你,因为我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他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而他隐藏起来的东西,更是远在我们的想象之外。”
蒋惜惜和刘叙樘急匆匆的走进程牧游的书房,却惊讶的发现里面没有人,蒋惜惜看着桌上燃了一半的油灯,轻轻说道:“大人应该是临时有事,急着出去了,否则不会连灯都不熄。”她见刘叙樘闷闷的,话也不接,便倒了杯茶递给他,“还在想你表兄的事情?”
刘叙樘抿抿嘴唇,“我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变成了我的表兄,但我心里的那个扈准虽然顽劣,却一直是爱护我疼惜我的,所以我们兄弟二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从未变过。现在虽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却依然会为他担心,怕他被那些鬼符吞噬的渣都不剩。”
“可是他确实杀了人啊,不管有意或是无意,绿翘和镜儿的死,他都难辞其咎。”蒋惜惜正色道。
“即便如此,我也不赞成对他滥用私刑,尤其是此等邪术,若是能由我亲手将他送官,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你已经没有机会亲手将他送官了。”程牧游和史飞推门走了进来,他的眼睛里亮亮的,好像装满了故事。
“大人,你也知道扈先生是只狐妖?”蒋惜惜疑道。
“几个时辰前,我看到晏娘着急的从门口走过,便和史飞悄然跟在后面,想看看她到底要去哪里,可是她的速度太快了,我们随她走到郊外,便跟丢了,好在昨儿刚下过雨,我们能勉强借着泥地上的脚印继续前进,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在一片林子中发现了她的身影,她的身旁,蹲着一只狐狸,那狐狸不仅能说话,而且还在瞬息之间抖掉了毛发,变成了扈准。”
“果然是她设的计,”蒋惜惜眼波一动,“大人,她没把狐妖除掉吗?”
程牧游微微摇头,“看他们两人的样子好像是在商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晏娘接过扈准递过来的一颗珠子,放走了他。”
听到程牧游这么说,刘叙樘稍稍放下了那颗悬了已久的心,蒋惜惜却皱起眉头,“扈准是两起命案的凶犯,就这么被她放走了,我们以后要到哪里寻他呢?”
程牧游叹了口气,他走到凳子前坐下,十根手指交叠在一起,“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倒不是寻不寻得着扈准,而是,我总觉得他们两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们,扈准很可能以此事作为筹码,换取性命得留,”他望向刘叙樘,“那本书是从哪里来的?”
刘叙樘蹙着眉头,“若不是他自己的,便只能是从我外祖父那里继承下来的,外祖父最爱藏书,所以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贤弟,此事事关重大,能否请你代劳,帮我找到那本魔书的出处。”程牧游言语恳切。
刘叙樘起身行礼,“云胡书院之事涉及到扈家,虽非我本家,却也是我的血缘至亲,自然责无旁贷。只是,仁兄为何非要找到那本魔术的来源,这书又和霁虹绣庄的那位晏姑娘有何干系呢。”
“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那位晏姑娘”他想了半天,却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她,只好作罢,“贤弟,只能劳烦你去趟扈家,只是路途遥远,不知会否影响到朝廷要事?”
刘叙樘露出了久违的一个笑,“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最闲的就是我了,我就当回家探亲了,定不辜负仁兄所托。”
火起,晴朗的天顿时被黑烟笼罩,秦王望着头顶那黑压压的一片,嘴角抽搐了几下,“兄台可否听到了人的嚎哭?”
“大王只当是在炙烤牛羊就好了,不必介怀。”
“一定要用活人吗?”
“活活烤死,恨才会入骨,以生者祭天,御活人之魄,方才能制成这本御魄词。”
月光清冷的打在云胡书院外的青石板路上,见四周无人,那本没有字迹,只剩下发黄的纸张的大书才小心翼翼的从院门跑了出去,书封就像它的两只脚,它左摇右摆着,飞快的钻进路边的草丛,在月亮的注视下,消失于小径深处。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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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来远桥·共36章
第一章 剑穗
蔚蓝的天空划过一声惊雷,唤醒了睡梦中的鸟儿和草木,蒋惜惜看了看天色,对身旁背着包袱的刘叙樘说道,“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刘大人要不迟两天再走?”
刘叙樘将一只竹编的斗笠拿在手中,冲她笑笑,“沿途多水路,我正好趁着斜风细雨,赏一赏河上的风景,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他说着便走向外面等候已久的马车,“蒋姑娘,程大人在审栖凤楼的案子,我就不打扰了,劳烦姑娘替我向他转告一声,就说扈家的事我一定会打听清楚,请他等我的消息。”
“我会的,此去路途遥远,刘大人保重。”蒋惜惜行了个礼,目送着马车转弯,才转身朝院内走去,刚走两步,她忽然发现地上有一个白色的东西。蒋惜惜弯腰将它拾起,发现竟然是刘叙樘的剑穗子,于是又回头朝马车离去的方向跑去。
“刘大人,刘大人。”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两个路口,才将马车叫停。
刘叙樘从车窗内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讶异,“姑娘如此慌张,是出了什么事吗?”
蒋惜惜捂着肚子喘了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将那洁白的剑穗子拿到刘叙樘跟前,“这个……这个落下了。”
刘叙樘一愣,随后将它接过来,他看了看自己的剑柄,“是了,确实是我的剑穗子,我真是糊涂,差点将它弄丢了,多谢姑娘了。”
蒋惜惜刚要答话,声音却被一阵滚雷吞没了,于是她挥了挥手,示意车夫继续前进。
“蒋姑娘,”刘叙樘从车窗探出脖子,“你的身体最近都没有感到不适吧?”
“一切安好,大人放心。”又是一阵滚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掉落下来,将蒋惜惜的衣服瞬间打的湿透,她冲着马车又一次挥了挥手,转身跑进茫茫雨雾中。
“哎,蒋姑娘回来了。”右耳探头探脑的看向门外,然后扭过头来报告军情。
“剑穗子拿给刘叙樘了?”晏娘漫不经心的问道,她站在房檐下,欣赏万千雨丝从天空落下,它们就像一根根银针,一旦掉落,便深深地根植在泥土之中。
右耳走过来甩了甩毛,将水滴溅了晏娘满身,“这俩傻子,全然没发现你早已将那剑穗子掉包了。”
晏娘皱着眉踹了右耳一脚,拿出手帕将脸上发间的水滴擦干净,“甩毛就回你自己屋里甩去,弄得我衣服都湿了。”
右耳瞪了她一眼,骂了句小气鬼,便一摇一摆的朝屋里走去。
晏娘见他不高兴了,自己倒莫名开心起来,她望向院墙对面,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程大人,你让刘叙樘到扈家去,却没想到我也找了个人陪他一程吧。”她摊开手心,看着那上面那条带着龙纹的剑穗,笑意一点点冰冻起来,“这东西果然不赖,不过你若有天知道了真相,想必会痛苦难耐吧,毕竟这种事情,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承受不起。”
说完,她将剑穗子扔到旁边的水洼里,鞋子狠狠的从上面碾过去。
刘叙樘一行出了新安城,又沿着一条林荫路走了约摸两三个时辰,方才来到一条河道旁,这是连接南北的一条运河,名为玉河,因为它的形状就像一条玉带,从高处望去莹光点点,闪闪发亮,横亘在大宋疆土上。
刘叙樘跳下马车,冲护送他前来的两个衙役说道,“两位且送到这里吧,回去禀明程大人,说我一定速去速回。”
那两个衙役有些踟蹰,“大人真的要一个人上船?我们怕回去不好交代。”
刘叙樘将斗笠戴在头上,冲他俩和气的笑笑,“你们放心,此事我早已和程大人商量好了,你们尽管回去复命便是,他不会怪罪你们的。”
衙役们见他心意已决,只好来到河边雇了一条小船,然后将行李搬到船上,这才冲刘叙樘行了个礼,上了马车原路返回了。
见他们走远了,刘叙樘方才走回河边,河面被雨滴砸出无数的小坑,将上面泊着的几十条小船震得摇摇晃晃。
“客官,你可是要去青城?”船夫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他身子骨看起来还算硬朗,不过脸上的皱纹和手上的老茧却暴露了他所经历的坎坷岁月。
“我是去青城,”刘叙樘跳上船,那小舟摇了两下,马上被那老船夫用浆固定住了,“老人家,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要辛苦劳作,你的儿孙呢?”
船夫将刘叙樘请进乌蓬内,给他端了一壶热茶,这才说道,“我老伴儿去的早,儿媳现在怀着肚子,马上就要生了,所以我便让儿子待在家里照顾她,趁着身子骨还行,我出来赚些银子,等到我那小孙子出世了,也好多给他做几件衣服,也能给他娘买些营养的吃食补补身子。”
“三代同堂,真是喜事,恭喜您了。”刘叙樘笑着说道,“只是不知道老人家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