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扈准”梳子没找着,背后却飘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扈准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只觉得头发上一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入发间。
    他伸手将那东西抓下来,发现只不过是一只蝴蝶,于是叹了口气,欲将蝴蝶甩掉,可那蝴蝶翅膀扑棱了几下,又一次落在他的鼻尖上,像是在看着他似的,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呼喊,“扈准”
    “是你在叫我?”扈准盯着蝴蝶的头和触角,隐约中竟发现它变了样子,它越来越像一个女人,一个前几天被自己杀死的女人。
    “镜儿?”
    “你说过要带我走的,为什么要杀了我,连半块骨头都没留下。”蝴蝶狂乱的扇动着翅膀,冲扈准的眼睛直飞过来,它的影子在扈准漆黑的瞳仁里越变越大,越变越狰狞。
    “啪。”两只手掌重重的拍在一起,将蝴蝶的身子压了个稀烂,扈准长出了一口气,嫌恶的将手里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甩掉,“谁让你弄断了绿翘的梳子,真是死不足惜。”
    “一把破梳子,有这么重要吗,还至于为了它杀人灭口?”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门口,她站在一束花枝下面,冷冷的瞅着扈准,她的手里抓着一柄断成两截的木梳,梳子不安分的扭来扭去,就像两只白净纤细的手。
    “是你偷走了我的梳子?”扈准站起来望向她,他的双眼又一次被暗夜笼罩,“竹笙,关于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竹笙“噗嗤”笑出了声,“我知道你杀了人,还不止一个,镜儿的死我还能理解,可是绿翘呢,你口口声声要爱一辈子,永生永世不分离的妻子,怎么也死在你的手里了呢?”
    “我不是有意的,”在这样湿热的天气里,扈准竟然从头发哆嗦到脚趾,“那天她回来取东西,说对我死了心,要与我和离,无论我怎么求都不听,”他看着竹笙,眼神里透着绿莹莹的光,那光不已经属于人类了,而是像极了某种动物,“我不能让她走的,她这么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有了绿翘,我没办法继续活下去,我受不了的。”
    “所以你就杀死了她,用那本书?”
    “不是我杀的,我怎么舍得杀她,可是,我已经控制不了它了,绿翘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把它碰到了地上,里面的字符就飞了出来,它们吞噬了她,什么都没留下,一点儿都没剩下。”扈准的声音愈发的疯狂起来,他突然扭过头,死死的盯着竹笙手里的梳子,“不对,她回来了,她还像以前一样每早为我束发,她已经原谅我了,答应我再也不会走了。”
    “你是指这把梳子?”竹笙冷眼看着扈准,将手里那两瓣梳子晃了晃。
    “把它还给我。”
    竹笙看着他眼中燃着两把绿色的火焰,笑容更深了,“不给。”
    “把它给我。”扈准又向前走了一步,将竹笙逼进内室。
    “啪嗒”梳子掉在地上,断成了几截,连齿儿都飞了出来,竹笙笑眯眯的看着扈准,将脚狠狠的踩在已经破碎不堪的梳子上,一遍遍的朝下用力,用力,再用力……
    “疼,官人,疼……”一股散发着腥臭味儿的血竟从竹笙的鞋子下面流了出来,仿佛她踩到的不是梳子,而是绿翘细白的手指。
    “腾”的一声,床下腾起一片尘土,在这片朦胧的灰烟中,一本黑色的大书冲了出来,它咆哮着,就像支整装待发的军队,在瞬息之间飞到扈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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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泪
    扈准右手捧着那本书,左手“唰”得一下打开了它的封皮,他的眼角高高扬起,泛着诡异的荧光,看起来竟不像他原本的样子,倒像是一只成了精的狐。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曲悲凉的歌从扈准的胸膛中奔涌出来,书页随着这歌声来回翻动,发出唰啦啦的响声。
    “终于找到你了。”竹笙的眼睛亮了,但是那光在一瞬间便黯淡下来,因为无数扭曲的字符从书页中飞了出去,钻进了她的每一寸肌肤里,它们直通心肺,然后又朝外面暴起,将她整个人撑大了几倍,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
    附在院墙上的蒋惜惜发出一声惊呼,却被旁边的刘叙樘捂住了嘴巴,“别动,现在谁都救不了她了,贸然出去,只是寻死。”
    竹笙的影子在月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怪异,它宽大平展,似是被那些字符撑得只剩下一张皮。
    “不对呀,”蒋惜惜的声音突然虚弱的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手心却热热的,沁出了汗意,“她不是竹笙,这个女人不是竹笙。”
    刘叙樘身子一震,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他看见竹笙的身体渐渐化为一件绣满了“卍”字的戏服,它被里面的字符撑得噼啪作响,胀得就像一个体态庞大没有手足和头颅的人。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戏服里传来阵阵哭喊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鬼符见无法挣脱束缚,竟开始讨起饶来,它们朝领口和袖口飞去,试图从戏服中逃将出来。
    就在这时,戏服的几个出口同时收紧了,它越变越小,布料盘丝缠绕,发出亮得刺眼的银光。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戏服缩成拳头般大小的一块,它在半空中反复碾磨、揉搓,一遍又一遍,将里面那些哭嚎的、求饶的、哀泣的东西碾压的粉碎。
    神哭鬼泣之声越来越弱,终于,一切恢复了平静。戏服延展开来,它现在就像一方手帕那般大小,浑身缀满了“卍”字,发出凛冽的寒光。
    刘叙樘和蒋惜惜面面相觑,脸上俱是愕然之色。
    “是她,一定是她。”过了许久,蒋惜惜才勉强从口中说出这几个字。
    刘叙樘刚想问清楚这个“她”指的到底是谁,耳边却又传来“哗啦”一声,两人同时扭过头去,发现这声音来自那方手帕,它如今仿佛被风涨满了似的,四个角都竖了起来,就像一面吃饱了风的船帆。
    忽然,那手帕一个猛子扎向下面,冲着扈准的方向直扑过去,刘叙樘吃了一惊,手扒住墙沿翻身就欲跳下去,却被旁边的蒋惜惜拉住了。
    “蒋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他就算有罪,也应交给官府处置,不能眼看着他被这手帕给吞了啊。”
    蒋惜惜目不转睛的盯着扈准,“官府能治人罪,可是能管得了妖怪吗?”
    刘叙樘还没对这句话回过味儿来,耳朵里就传进了一阵低低的咆哮声,紧接着,他眼前猛地窜过一团橙红色的事物,那东西跑的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可是,它毛茸茸的尾巴扫到了刘叙樘的手臂上,那触感就和当年他被从强盗头子手里救下来时感觉到的那个东西一模一样。
    手帕噼啪作响,它紧随着那东西向黑暗中钻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刘叙樘望向院子,发现哪儿还有扈准的身影,那里只有一本书,一本每一页都黄的发黑的书,一本空空的没有一个字符的书。
    “他怕是回天乏术了,您不要太过伤心,山洪突袭,谁也想不到的。”
    “若不是我平时对他太过严厉,准儿也不会因为叙樘掉下树而吓得不敢回家,也就不会遇到山洪。”
    “您是在哭吗,我跟随您这么久,从未见过您这般流泪。”
    “已经几天没吃饭了,为了一个孩子,要如此伤神吗?”
    “”
    “您读了这么多书,应该知道生死不过是世之常态,为何还要如此看不开?”
    “你是妖,不会懂的。”
    “可我不愿看到您如此惆怅。”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我便哀痛难忍。”
    “那我来代替他好了。”
    “你可知道,一旦为人,便要承受世间之苦,就像你说的,生死离别,都乃常态,所以哪怕心头滴血,也要咬着牙齿,将暗夜长路走完。”
    “我想试试,别忘了,我是妖,妖是没有感情的。”
    扈准在林间跑啊跑啊,它绕过一株株大树,跳过一条条沟渠,它很久没有跑得这么快了,自从选择了做人,他就忘记了奔跑的滋味儿。若不是后面紧追不舍的那方手帕,它就能尽情享受这久违的自由了。
    是啊,它只是只山野狐精,一只只会读书连法术都学不会的狐精,若不是被扈老爷子那一书房的古籍吸引,若不是跟着他学会了诗词歌赋、文房四艺,就不会来到扈家,不会在扈准死后化身为他,更不会遇到绿翘。想到绿翘,它的尾巴轻轻的摆动了一下,对着月亮发出一声凄凄的哀嚎,落下了此生第一滴眼泪。
    前方的树干后面微光一动,闪出一个人影来,那人朝扈准身后一挥,手帕就飞了过来,稳稳的落在她的掌心,她脸上带着好奇的笑,“狐精,你怎么会哭,妖怪是不会有眼泪的。”
    扈准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它慢慢直立起身体,将一身橘红色的毛抖落在地上,从满地漂亮的绒毛中踏出时,他俨然已是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他抬手擦了擦俊美的脸颊,将那滴晶莹的泪水小心翼翼的托到掌心,凄凄的笑了笑,“绿翘曾问,为什么从未见我落过泪,她以为我是佯装坚强,所以总说,有事不要一个人扛着,可以靠在她身上大哭一场,她是绝不会笑我的。她不知道,妖是没有眼泪的,因为它们本不会动情,她更不会知道,我会在某一天,为她落下了第一滴泪,”他抬眼看着晏娘,“姑娘的修为不知要比我高上多少,此生怕是都不会尝到落泪的滋味儿了,这样也好,因为这滋味着实难过,没人想再去经历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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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无衣
    晏娘绕着他转了一圈,眼睛毫不避讳的注视着扈准赤裸的身体,“小小狐妖,也敢妄论他人,知不知道你今天死期到了。”
    扈准释然一笑,“落在姑娘手里,我也没想活着出去,不过,姑娘难道不想知道那本书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晏娘侧身坐到一段树桩上,手里玩弄着帕子,良久之后,她才转向扈准,声音却比方才冷了许多,“书读得多了,果然心思也活络,你早已看出竹笙并非竹笙,却没有揭穿她,想必就是为了借着我的手将那本书除去,一来算是为绿翘报了仇,二来是因为你已经压制不住它,如此一来,到免了被反噬的风险。狐精,我说的对不对?”
    扈准低头,“姑娘聪敏,我那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姑娘。”
    晏娘冷笑几声,“先生太谦虚了,你不光利用了我,现在还想和我谈条件。没错,我确实想知道它的出处,但我这个人最厌恶受人胁迫,你知道的,妖嘛,总归不像人那样,每一步都小心算计,说不定我一个不痛快,就在这里要了你的小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话落,她便将手帕朝扈准抛去,银光飞散,扈准像被一张网牢牢罩住,动弹不得。
    “姑娘,”他的嘴巴被手帕封紧了,声音逐渐变得模糊,“这书确实不是扈家的,而是有人赠与祖父的,据祖父讲,那人是个老道,因为”他想再说下去,奈何手帕愈来愈紧,将他的脖子扼的发不出声音。
    “唰”的一下,手帕突然松开了,晏娘将它紧紧的攥在手中,一步步的朝扈准走去,她的眼里是少有的认真,还掺杂着些许一触即发的紧张。
    这点紧张被扈准尽收眼底,他略一沉思,便已计上心来,“姑娘对那老道有兴趣?”
    “那道士是什么模样?”
    扈准喘了口气,“据祖父说,他蓝衣蓝裤,就是寻常道士的样子,但是勃颈上有好大一条疤,粗的像根麻绳。”
    “真的?”
    “我哪里敢隐瞒姑娘,祖父还说那疤实在是太大太丑了,他甚至在想那道士是怎么在脖子被砍成那样之后还能存活下来的。”
    晏娘垂下眼睛,久久都没有说话,月光在她身上洒下又移开,她却依然那么孤寂的站着,仿佛是一座屹立了万年的雕像。
    就在扈准以为她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的时候,她的声音却又一次传来,只是这一次,变得松弛柔软了很多,“他为什么要把书送给你的祖父?”
    “祖父救过他一命。”扈准毫不含糊的将这句想了许久的话说出口。
    果然如他所料,这话引起了晏娘的兴趣,她回过头,深深的望向他,“那道士曾身陷险境,有性命之虞?”
    “应该是这样,只是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祖父却未向我言明,姑娘若想知道,我便回去一趟,向父亲以及几个叔伯问个清楚。”
    晏娘嗤的一笑,“绕来绕去,就是为了让自己脱身,扈先生的算盘打得可真好。”
    扈准见计谋被她揭穿,却依然面色不改,“我这么一个小小的精怪,自然入不了姑娘的法眼,姑娘之所以盯上我,就是因为这本御魄词,想必姑娘早就看出来了,这书里藏的邪术极其恶毒,绝非一般人等能施法练就的,所以自然也应知道那道士的事情是真,绝非我随口编造,所以,为何不让我助姑娘一臂之力,找出那道士的弱点,这于你于我都是有利无弊之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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