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陆青却摇了摇头,“他没说,无论我们怎么问他都闭口不谈,不过,他却从身后拿出了一本书,一本厚重的黑色封皮的古书。方才我们走得急,竟都没发现他一路都拿着这本书。我赶紧问先生这书是从哪里来的,他说这本书是那道士送的,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我想拿过那本书翻一翻,心里还想着这道士真懂得投先生所好,竟送了他最爱收集的古书,可是刚伸出手,却被先生狠狠的打了回来,他说,这书本年代久远,书页都脆了,若是被我这一双爪子翻来覆去的扯上几回,定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说到这里,陆青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沉浸对师生之情的回忆中。
刘叙樘却不像他这般轻松,他后背挺得笔直,双手紧握成拳,心里默念出一长串词汇:道士、赠书、书毁、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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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还未亮,新安府就跑出了三匹骏马,为首的是蒋惜惜,她坐在一匹枣红大马上,显得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她身后跟着史飞史今兄弟两人。三匹马在地上扬起一片清尘,朝着城门头也不回的跑去。
晏娘靠在霁虹绣庄的门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远去,暗自笑了一声,“看来今天要出城的可不止我一人,有了蒋姑娘相伴,倒是不寂寞了。”
右耳跑过来朝门口看了看,一张猴脸上满是疑问,“以你的秉性,本不应对那位姓蒋的姑娘如此避让的,她多次挑衅于你,你却每次都大事化小,”他耸耸了肩,翻了个白眼,“我实在是搞不懂,你这么谦让到底是为什么?”
晏娘瞥他一眼,玉葱般的指头点了点他的眉心,“我啊,总能在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右耳抓着脑袋,“另一个人?谁呀?”
晏娘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寂寥,“那人已经死了,你并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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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门,蒋惜惜便对身后的二人吩咐道,“史大哥,你们两个今天到凌云山上去搜查,翠羽失踪那天除了去过枫林,还曾去登高望远,凌云山离枫林又近,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史今疑道,“蒋姑娘,你不同我们兄弟两个一起过去吗?”
蒋惜惜摇摇头,“我还有另一个地方要去。”
“你要去哪里?”
“枫林。”
“昨日我们已经将枫林搜了个遍,可什么都没有发现,你今日又为何要再去那里,难道不怕无功而返?”
蒋惜惜叹口气,“可能是直觉吧,我总觉得那片林子里有古怪,所以想今日再去看一次,若是无功而返,我也就认了,总比这样一颗心都悬着强。”
“也好,你自己一人要多加小心,我们今晚直接在府里会和。”史飞和史今冲她作了个揖,拉动缰绳策马远去了。
蒋惜惜也挥动马鞭,催促身下的枣红大马朝枫林的方向走,跑了两里地,她就远远的望见了那片树林,枫林红的似火,每一片叶子都像一朵燃烧的火花,火光直冲天际,化为一抹朝霞。
她将马拴在林外,徒步走了进去。枫林里面和外面就像两个世界,她好似置身于一个红色的罩子里,周边的一切都在这片红光的映照下显得不那么真实了。
蒋惜惜一时兴起,捡起一片枫叶拿在手中比了比,那叶子比她的手掌要小一些,形状却像手掌一样,每一个“指头”上都长着几根叶脉,直直的,带着些许分叉,好像手上的纹路一般。
她玩性渐起,又俯下身子捡了一片,拿在手掌上比了比,不行,还是要小一些,须得找一片和手掌一样大小的才好。她抬头张望,发现前方的地上有一片叶子比别的都大些,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前跑了过去,俯身将那叶子拾起来。
“这个不错,和我的手一般大小。”蒋惜惜掏出手绢,将叶子上的泥擦了擦,小心翼翼的将它裹在手绢里。
“等等,这是什么?”她的眼角突然瞥到了一样东西,那东西被晨光照得一闪一闪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蒋惜惜蹲下来,伸出两指将那个插在泥土里的东西拈了起来:它是一根银针,确切的说,是半根针,它的另一半身体如今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这半截残破的躯体,孤零零的躺在泥土中。
“针。”蒋惜惜说出那个字,脑中又一次不可避免的闯进来那个人的身影,她抬起头看了看上面,发现身旁的几棵树竟也有些古怪,它们的叶子几乎都掉光了,枝条也折断了不少,显然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击过。
蒋惜惜抱起双臂:“是什么东西将这么粗壮的枝条撞断的呢,看样子力气可真的不小,”她又低下头,望向手里沾着泥土的半截银针,“难道你,也是被它弄折的吗?”
这个想法及其可笑,但它却在蒋惜惜的脑中生了根,怎么都拔不出来。终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在林中找了块表面平坦的石头,将那半截银针搁在上面,然后用剑锋对准银针,狠狠的砍了下去。
蒋惜惜从小习武,力气极大,剑起剑落之间,石头竟然被她劈为两半,骨碌碌的滚到两边。可是剑锋下面,那半枚银针却安然无恙,半分都没有被伤到。
“果然是你.....”蒋惜惜低头沉吟了半晌,末了,却又一次将头仰起,望向头顶光秃秃的枝条,“那么,将你折成两段的人又会是谁呢?谁会有这般神力,竟能将她的银针折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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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林外突然传来马的嘶鸣,蒋惜惜正在凝神思考,不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拔腿朝林外跑去。这匹马性子沉稳,从不乱叫,她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引得它如此慌张。
走到树林外,就看到那匹枣红大马的耳朵向后倒下,露出了牙齿,后蹄向身后踢出阵阵尘埃,显然有什么东西惹恼了它。
尘埃散去,蒋惜惜才看到马儿的身后站着一个老太婆,她脸上的五官非常平淡,将位于中心的鹰钩鼻衬托的更加瞩目。
“婆婆,你这是在做什么?”蒋惜惜走过去,轻轻抚摸马儿的鬃毛,安抚它的焦躁。
那老太婆见有人来了,不自然的笑着,慢慢绕到蒋惜惜的旁边,“这马是姑娘的吗?我还以为没主呢,所以想牵回家给它喂点儿吃的喝的,省的它在这里饿死,没想这畜生脾气大得很,碰都碰不得,老身的胳膊差点都被它踢坏了。”
“它有点认生,惊扰婆婆了。”蒋惜惜低头道歉,“对了,您住在这附近吗,我想着这里这么荒凉,还以为无人会居住在此呢。”
“老身孤苦无依,头上能有瓦避雨已是不易,又怎敢挑三拣四呢。”那老婆子黯然说道。
“那......您可曾在这附近见过一个男人?”蒋惜惜见她对这里轻车熟路,心想着不知能否从她那里打听出一些线索。
“嘿嘿,男人?我倒是想有个男人,我那老头子去的早,我这一守寡就是三十年,什么事都见过了,就是啊,没见过几个男人。”她眼望远方悠悠说着。
蒋惜惜见她言语粗鲁,便也不想再问下去,她牵起缰绳,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开此地,可刚走出两步,却又被那老婆子叫住了,“姑娘啊,你要找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哪,这附近总共就住了两户人家,除了我,还有一对母子,不知你所寻之人可是那张睿啊。”
蒋惜惜回过头,“张睿?婆婆,他年方几何?”
“刚满二十,尚未娶妻。”
“那就劳烦婆婆带我过去,看看那张睿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张睿用梳子将他娘的头发整整齐齐的别在脑后,盘成一个当下时兴的发髻,然后又采了一朵浅紫色的野花,插在那发髻上,这才把镜子抱过来,放在他娘前面,“娘,你看儿子的手艺是不是又精进了,梳了这个发髻啊,您看起来就像个未出阁的姑娘。”
张婶子伸手朝儿子胳膊上一拍,“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那油嘴滑舌的本事,就会拿你娘开玩笑。”
“我哪敢,我说的都是实话,娘在我心里是最美的,谁都比不了。”
张婶子低头笑笑,“你呀,就不要在我这里耍嘴皮子了,将来有了媳妇,把这些甜言蜜语都留给她吧。”
“媳妇?”
张婶子怜爱的拉过儿子的手,“前几日我托人给你说了门亲事,虽然还没定下来,但是那姑娘的母亲对你很是满意,我想啊,应该能有个七八分把握,若是敲定了,你们两个今年就成亲,将来我不在了,有人能替我照顾你陪在你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不知为何,张睿眼前突然划过了君生的脸,他站起身,“娘,我谁也不娶,就陪在您身边。”
张婶子急了,“说什么胡话呢,娘跟得了你一时,还能跟一辈子不成?再说了,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她咳了了两声,神色又缓了下来,“你这傻孩子,姑娘面儿都没见,就先说不要了,你可知那姑娘生的很是俊俏,而且啊,也算是你们有缘,昨日竟给你们遇到了。”
“遇到?”
张婶子低头笑笑,“可不嘛,昨日去钟婆婆家那姑娘是叫君生吧,还是你告诉我的,这不,今儿一早那媒人传话过来,说给你介绍的那位姑娘,就是那君生。”
张睿心头一喜,一时间竟是不信,他傻傻的盯着张婶子,“娘,您不是在说笑吧,那姑娘竟是昨日那位君生姑娘?”
见儿子这副痴样,张婶子心里已经有谱了,但她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没看上人家?那我倒也不会勉强你,找人去退了这门亲事就是了。”
“怎么会没看上,”张睿急的脸都红了,“只是那君生姑娘极好,我怎么......怎么能配得上她。”
张婶子刚想再逗儿子几句,却看见门前的小径上走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钟婆婆,她身后跟着个一身红装英姿飒爽的女子,看样子竟像是个官爷。
张婶子站起来,“钟婆婆,今天回来的早啊。”
钟婆婆一摆手,“嗨,我还没摆上摊呢,就遇到了这位姑娘,她说要找一位住在这附近的男子,我想着这里唯一的男丁也就你家张睿了,所以便带她过来了。”
张睿听到钟婆婆提到自己的名字,赶紧走了过去,他望向钟婆婆身后,“婆婆,这位姑娘是要找我吗?”
蒋惜惜绕过钟婆婆走到前面,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着张睿,过了一会儿,她兀自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不是,你与右耳的身形实在差距甚远,那人一定不是你。”
张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笑了笑,“姑娘,看来是认错人了。”
蒋惜惜双手抱拳,“对不起,叨扰了,公子确实不是我所寻之人。”她又回过头,看向钟婆婆,“除了这位张公子,您老可曾见到过其他人,他个头不高,带着顶小帽,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
三个人齐齐的摇头,张睿说道,“最近登高望远的人着实不少,但是姑娘你描述的那个打扮,我还真是从未见到过。”
蒋惜惜失望的叹了口气,又对三人行了个礼,“麻烦几位了,婆婆,耽误了你的生意,实在是过意不去。”
钟婆婆冲她摆摆手,“这艳阳高照的天气,我就算在路边蹲上一天,也卖不出一把伞出去的,姑娘不必介怀。”
蒋惜惜见她可怜,便假意说自己正好需要买伞,那钟婆婆倒也不客气,竹篓一放,任她挑选,一直到蒋惜惜抱着好几把伞,气喘吁吁的将它们放在马背上,她脸上才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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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老屯
“不好意思啊姑娘,买了这么多伞回去,你这马儿要受累了。”钟婆婆的声音带着歉意。
“那倒没事,只是”蒋惜惜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她看着路南边的那座山包,回头望向三人,“你们这里可是叫不老屯?”
“这里的人十几年前断断续续的搬到城里去了,不老屯的名字如今已很少有人知道,姑娘倒是见多识广,难道是在这里有什么旧识不成?”张睿纳罕道。
蒋惜惜笑笑,“没有,只是偶尔听人说起过这里罢了,我先告辞了,若是有缘,来日再相见。”她说完便行了个礼,跳上马疾驰而去了。
张睿看着他娘,“娘,这姑娘看起来像是官府的人啊,不知到这里来做什么?”
张婶子摇摇头,“咱们行的正坐得直,就算是官府的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她见钟婆婆又重新背上竹篓朝小路走去,便招呼道,“您老还要出去啊?”
钟婆婆却像没听见似的,在石子路上蹒跚前行,一会儿功夫人就缩成了小小的一个背影。
“婆婆怎么看起来像丢了魂儿似的,明明刚才还挺正常的。”张睿不解道。
“人老了,耳朵也没那么好使了,”张婶子叹了口气,“对了,你把我腌的腊肉拿出来,等婆婆回来了给她送去,她孤苦伶仃的,我们再不多照顾她点,真不知道她要怎么活。”
张睿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拿,”他说着便向菜窑走去,走出两步却定住了,“对了,娘,昨晚我好像听到地里面有声音,你听到了吗?”
“我昨晚睡得实,倒是什么都没听到,会不会是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