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娘呵呵笑了两声,“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句话不应当由你来讲,而应该蒋姑娘说才对。”
外面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蒋惜惜朝门外看了看,“史飞史今回来了,不知道可查探到什么消息了,”她望向院内的两人,又抱拳行礼道,“我先回去了,以后再向姑娘请教。”
见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右耳才走到晏娘跟前,“你话怎么只说一半呢,宅子下面的那些尸骨,还有土蝼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蒋姑娘。”
晏娘缓缓摇头,“此事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若贸然告诉她这些,恐怕于破案有弊无利,况且,连我自己现在还有很多没搞清楚的地方。”
“那现在怎么办?”
“找到土蝼,所有的事情自会分明。”
蒋惜惜回府时史今史飞正和程牧游汇报今天在凌云山的经历,“大人,我们两个今天拿着翠羽姑娘的画像上山,将常在山上做买卖的几个小贩都问了一遍,没想到还真有人注意到了她。”
程牧游正在吃饭,听到史飞这么说,放下了筷子,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那人是卖花的王大娘,她之所以注意到了翠羽,是因为她们几个人刚在她那里买了花,就和一位年轻人遇上了,据王大娘说,那男子说是问路,但其实是自翁之意不在酒,因为在翠羽姑娘几个人买花的时候,她就注意到那男子远远的站在一旁,目光一直落在她们这边。”
“所以那男子与其说是问路,倒不如说是在故意搭讪?”程牧游挑眉问道。
“王大娘就是这个意思。”
“可打听到了他的来历?”
史飞朝前走了两步,“说来也巧,王大娘正好认得这个男人,她说他叫张睿,就住在山脚下的枫林旁,和他母亲两个人一同生活。”
蒋惜惜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他住的地方是不是叫不老屯?”
史飞惊讶的看着他,“蒋姑娘是如何知道的?王大娘说那地方荒凉的很,已极少有人知道它的名字了。”
“不老屯?”程牧游摸着下巴,“这名字我熟悉,”他从桌边站起来,“惜惜,它是不是我们刚到新安城来时,翻阅案卷看到的一个案子的案发地?我记得有一名叫李蒙的男子在那里失踪了,官府找了他很久,告示也贴出去了,但是最后却不了了之。”
蒋惜惜佩服的点点头,她只知道程牧游记忆力超群,却没想到他竟能连案件的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晰,早知如此,她就不用费上半天功夫去翻阅那些案卷了。
“大人,其实我今天查找线索时曾遇到那张睿,不过,他的模样和那个纠缠翠羽的人相差甚远,所以属下也有没有再怀疑他。但是现在又多了个王大娘的证词,我想,我要重新考量张睿这个人了。”
程牧游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还有一件事,你们不要疏忽了,虽然在枫林中纠缠翠羽的不是张睿,但是不代表掳走翠羽的就一定不是张睿,毕竟翠羽失踪的时候,并未有任何人看到凶犯的模样。”
------------
第十九章 心迹
“喂,听说了吗?尤家的那个君生,对,就是这几条街上最漂亮的那个姑娘,前几日晚上啊,被人发现赤身露体的躺在旧书馆旁边。”
“什么?没穿衣服?”
“可不是吗,据那两个打更的说,他们远远的看到她旁边站着个男人,两人凑得紧紧的,可是见人来了,那男的就跑掉了。”
“这姑娘平时看起来挺端庄的呀,怎么能做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
“谁知道呢,也许是遇上了登徒子,欲对她行那不轨之事,还好被人发现了。”
“不管怎么样,一个姑娘家,浑身上下都被人看遍摸遍了,谁家还敢要她啊。”
“哼,让她娘心气那么高,谁都看不上,这下遭报应了吧,女儿要变成老姑娘咯。”
君生躺在床榻上,隐隐听到门外有人在小声啜泣,偶尔还传来几声争吵的声音。她忍着身上的酸痛,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慢慢走到门前。
“都怪你没看好女儿,让她一个姑娘家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现在出了岔子了吧,我的脸啊,都让她丢尽了。”
“你不要再怪女儿了,她已经够可怜了。”
“可怜?她都是自找的,大半夜还要往外跑,能怪得了谁?”
“你小声一点,女儿刚睡上几个时辰,你不要把她吵醒了。”
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君生白着一张脸缓缓走出来,她走到尤庆丰身边,浅浅作了个揖,唤了一声,“爹,您回来了。”
尤庆丰没理女儿,自顾自的啜着茶。
君生于是在地上跪下,她的身子单薄的像一张纸,却不影响她将脊梁挺得笔直,“爹,请你相信我,女儿没有做过有辱门风的事情,”她顿了一下,眼泪簌簌而下,“虽然我也不知道这身子是否还是清白的,但是女儿的心,却是干干净净的,无愧于己,亦无愧于人。”
听到这一番话,尤夫人先是撑不住了,她走上前抱住君生,“我的孩子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呢,现在这事情已是街知巷闻了,你要怎么办才好呀。”
君生将眼泪抹去,“娘,没事,大不了女儿不嫁人了,就在家里陪你,陪你一辈子好不好。”
“砰”的一声,尤庆丰将手里的杯子丢到地上,茶杯痛快的裂成几瓣,水溅湿了君生的裙子。
“你说不嫁就不嫁,我将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当老姑娘,来给我丢脸的吗,不管是嫁到穷乡僻壤也好,嫁给瘸子瞎子也罢,你都得给我嫁出去,我尤庆丰好强了一辈子,不能到老了,却变成别人眼里的笑话了。”
尤夫人上去拽住他,“老爷,你别再说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你让女儿再休息几天,后面的事我们缓缓再议。”
“缓什么缓,再拖下去,被别的地方的人知道了,她就更嫁不出去了。”尤庆丰的脸硬的像铁。
君生扶着地慢慢的站起来,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也轻飘飘的,就像一朵没有根的浮云。
等尤夫人他们终于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她已经不见了,丫鬟们急急的冲出去找人,可是附近的几条小巷子都找遍了,也没看到她的影子。
***
张睿已经跟了君生一路,从城里跟到城外,现在她终于停下了,独自坐在一座凉亭里发呆,树茂草高,将她的身子遮住一半,但是张睿还是能从那个瘦弱的背影上看出她的寂寥和无助。
他不敢打扰她,只得挑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就这么默不作声的守着。
昨晚张婶子回来后就将君生出事的事情告诉了他,她说那媒人主动退了银子,还说要帮张睿再寻一家更好的姑娘,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当着娘的面,张睿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今天一早他便来到城中,打听出君生家在哪里之后,便一直守在门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总觉得只有守在这里,自己才能安心。他没想到这么一守竟真把君生给等出来了,只不过,她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完全不似以往那副眉目生辉的模样。她没看见张睿,就这么一路朝城外走去,张睿怕她出事,就一直跟着,一直跟到了这里。
前面的人影动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来,张睿来不及躲闪,和她的眼睛正正的对上了。君生吃了一惊,她站起来,眼睛在张睿身上只停留了一会儿便很快挪开,“张公子,幸会。”
张睿尴尬不已,但他只能走进凉亭,一五一十的将话道来,“这不是巧合,君生姑娘,我跟了你一路,是在下冒犯了。”
君生挑起眉毛,“张公子为何要跟着我?”
“我怕姑娘你想不开,所以”
话说到一半,张睿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因为君生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看着张睿,一字一句的说道:“张公子也觉得我丢尽了颜面,是个轻贱的女子,再也不能被这世道所容,所以,只能以死谢罪是吗?”
张睿急出一头汗,他这人本来就性子直,一着急,就更藏不住心事了。他拼命挥手,用肢体语言阻止君生将那些恶毒的词汇再用到自己身上。
“姑娘在我心里是全天下最最好的女子,我对你只有仰慕,哪里会如此想你。”
君生笑了一声,“你也不用再来瞒我,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不过,若爹非逼着我嫁给那些瘸子瞎子,我大不了就死给他看。”
“什么?你爹要将你许配给他人?”听到她这般说,张睿更急了,脸涨得通红,“那我那我怎么办?”
君生斜睨他一眼,心想这张睿难不成是傻的,加上这次,她也只和他见过两面,可现在别人都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他却偏生要凑上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张睿见君生盯着自己,心里突然踏实了,他做了一件耗尽了他二十年人生中所有勇气的事情。
“君生姑娘,”他抓住她的手,“我要娶你。”
------------
第二十章 归来
若是换作几天前,君生肯定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他了,心里还会暗自觉得这个男人莽撞,谈婚论嫁这种事情哪里是能这样随口说出来的。
可是现在,她却一动不动的想了很久。他的话像一包热水,将她从头到脚都暖热了,她看着张睿,他英俊的脸庞上,每一根汗毛都被身后的太阳染成金黄色,简直可爱极了。他甚至连问都没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这么带着孩子般的稚气,没半点犹豫的将“我要娶你”这四个字说了出来。
这种没有半点矫饰的淳朴,本和君生这种容不下半点瑕疵的性格很是契合的,而且也确确实实打动了她那颗看似坚强果断,实则软弱不堪的内心,可是,脑海里却突然闯进了翠羽的影子,她笑着,“君生姐姐,你猜,那张公子到底是看上我们其中的哪一个了?”
君生垂下眼睛,“我不能答应你。”
说完,她便朝亭外走去。
张睿跟在她身后,就像一只突然被抛弃的小狗,“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唐突了,你误会了,其实那天在凌云山,我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你,所有女孩儿中,只有你没有带花,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姑娘太特别了,所以才故意与你们搭讪,想引起你的注意,后来我回到家里,娘竟然告诉我她帮我说的那门亲事就是你,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真的是欣喜若狂”
“张睿,”君生突然站住不走了,张睿也赶紧收住了脚步,避免自己撞到她身上,“别说了,不提这个事情,我们还是朋友。”
张睿听她声音极是冷淡,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下去,他怕自己吓到了君生,她真的从此再也不理自己了。
张睿就这么随着她一直朝前走,就像方才一样,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默默的走着路。偶尔迎面走过来几个行人,都会对他们多看上两眼,还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所以男的一直跟在女的身后,甚至有几个多嘴的路人还冲君生喊了几嗓子,“喂,看你这官人多体贴,生了气还担心你一个人回娘家不安全,你就不要再为难他了。”
君生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的朝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到了最后,两个腿都已经走不动了,身上的衣衫也全部湿透了,她才满意的停下来,随意的在路边坐下。这一停下,她才发现张睿还站在自己身后,同她一样,衣衫浸透,气喘吁吁。
“谁让你一直跟着我了,难道真的怕我一时想不开,自尽了不成?”君生嗔怪道,心里却陡然升起一丝暖流。
看到自己的心思被她说破,张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她身边坐下,“你不会做傻事的,是不是?”
君生无奈的笑笑,“我心里烦的时候就喜欢这么走路,走着走着,很多事情就想开了,包袱也没有了,虽然出了一身汗,但也很是痛快呢。”
“那这件事你可是想明白了?”
君生又是一笑,这次的笑容轻松了很多,“嗯,想好了,若爹非将我许配给我不愿嫁的人,我就剃了头发,做姑子去,倒也落得一生清净。”
张睿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苦笑道:原来,你宁愿做姑子也不愿嫁给我,真真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他转了个话题,“君生姑娘,这几日你在家里待着也是无趣,不如出来散散心,那日我看你对钟婆婆很是上心,要不明日你过来,我们一起帮她收拾收拾屋子可好?”
***
秋日的黄昏来的比夏天快的多,还没等树叶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程牧游忙完一天的公事,信步走到院中,他看到院墙对面的葡萄挂的更密了,一串连着一串,在暮色的衬托下,像吊在藤上的鬼魅。
秋风渐起,将地上的清尘也掀起来,朦朦胧胧灰扑扑的一团,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刚想吩咐下人把庭院打扫一下,却冷不丁看到对面的穿堂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清尘飘飘悠悠的落下,程牧游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人,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贤弟,你终于回来了。”
刘叙樘冲他笑笑,笑容只浮在面皮上,看起来很浅的一层,“程兄可愿再收留我几日,此去汴梁路途遥远,想在程兄这里歇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