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萧宝夤没死,且不遵守盟约,不肯将萧综交予我们,而是杀了,主公该怎么办?”
崔廉担心马文才。
“那封信……”
灭族的大仇,或许值得用放弃江山来换。
万一萧宝夤宁愿不过潼关也要杀了萧综,那他们之间的
“原本还有可能,但萧综去了,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足以说动齐国那些旧臣。他有能力将魏国尽入手中,萧宝夤若做不到,这群‘臣子’就能趁他虚弱之时直接以假乱真,让他死了。”
萧宝夤再有能力,也要顾忌手下人的夙愿。
“他必须得过潼关,齐国那些人也不会让他杀了萧综,这样的烫手之人,我若是萧宝夤,就会将他交还给潼关。”
马文才在送出萧综之前就已经想过了可能的结果。
“再者,我们需要的是‘萧综占了长安’的消息,又不是萧综的人。要传出这么个消息,难道很难么?”
马文才摇摇头。
“萧综还是那么自傲,竟然将最不该让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我,那就莫怪我想办法自救了。”
也许到最后萧宝夤也还是忍不住杀了萧综,可说服萧宝夤一路打着萧综的名义东进却不难,毕竟还有陈庆之那支人马在北面,就为了麻痹这位“军神”的视线,萧综的名义也还是好用的。
何况萧宝夤的死讯应当也都传了出去,齐军名义上总是还要有个主君的,萧综说萧宝卷将他坑的那么惨,萧综又何尝不是把萧宝夤坑的可怜?
就让他们双方互相伤害吧。
“其实,我更看好萧综。”
崔廉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他有手段,有能力,够冷静,况且还是从小受梁帝教导长大,知晓如何治理一个国家……”
比起那些揭竿而起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所谓“首领”,当然是他更有胜利的成算。
“我也觉得萧综是最适合的人选。”
马文才看了眼崔廉,眼中满是笑意,第一次在这位“军师”面前展现了自己的野心。
“但我想做的是曹操,而不是周公。”
崔廉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马文才。
“所以,我可以扶植萧综,却不能效忠他。”
只有真正一无所有的人,才需要别人的扶植。
***
萧综到了马文才的帮助,进入长安的很快。
离长安越近,就越能感受到雍州外松内紧的气氛,偶尔过往的官员和骑兵臂上和头上都缠着白色的麻布往长安敢,显然是在为死去的主公在戴孝,并去长安打探消息。
在这种氛围之下,一支骑兵护送着一个僧人入长安反倒没多显眼,路过时甚至还有人为是不是特意请来为萧宝夤超度的高僧。
对于这种猜测,萧综都是不否认也不承认,配合他身后那上百骑兵,越发让人摸不清他的底细。
即便萧宝夤死了,他们进入长安城地界时还是秩序俨然,完全没有主公去世后应有的混乱与内讧后的景象,这让萧综十分满意。
“萧宝夤手下的臣子不愧是齐萧的旧臣,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维持住局面,比起那些死了头领就溃散的乌合之众要强得多。”
他在萧宝夤这里有人,一直了解萧宝夤的伤势变化,知道他的死期就在这几天,对此毫不意外。
倒是萧宝夤临死之前为了活命竟选择了截肢拼一把,倒让他少许有些吃惊。
可惜就算截肢成功了也没活路,问题根本就不在伤口,而是……
他收起眼中的暗芒,从怀中取出之前和城中约定好的信物,请求入城。
萧宝夤死了,雍州地界虽然官道还能来往,但长安城却不许闲杂人等再进了,城外的大营更是戒备森严,若没有齐军的印信或军中的身份,根本无法进城。
门官里果然有预留好的人,看到那信物就转了过来,恭敬地亲自领他入内,也没有阻止他带来的百名骑士入城,这让萧综更加放心。
“陈将军吩咐过了,若您来了,直接带您入城主府。”
那门官压低了声音说,“陛下驾崩了,陈将军和崔使君停灵不发,就等着您来主持丧事呢。”
陈将军是昔年齐萧的将领陈显达之子陈珂,其父昔年坚定地支持齐萧,不过支持的是萧宝夤。
梁国建立后,陈显达被逼自尽,其子陈珂出奔魏国,牢记父亲光复齐国、拥立萧宝夤的遗训,后来归于萧宝夤帐下。
崔使君也是齐萧的旧臣,投效萧宝夤,曾为萧宝夤治理寿春地方,是难得一见的内政人才,大军出征时负责督促粮草后勤。
这两人既是功勋之后又是得力之臣,一生都在为复国、为能够落叶归根葬在南方祖先们的身侧而奔波。
“两位使君辛苦了。”
萧综一听他们在等他“主持丧事”,就知道这两位重臣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只等他来接受过所有臣子的“考核”,便可以接手齐国的“大业”。
萧宝夤绝了嗣,自然没有为他摔盆捧灵的儿子,作为离萧宝夤血脉最近的“侄子”,这件事就要由他来做。
在很多时候,一旦兄弟绝嗣,作为同族的兄弟,为了不使手足的香火断绝,往往会让自家儿子一肩挑两房,即便是在普通百姓家里也是这么做的,更别说萧宝夤和萧宝卷的香火对于这些齐臣来说太重要了。
萧综心里有了数,在去见这些“旧臣”之前便先要了间房间,稍微梳洗了一番,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斩缞之服,又用白麻布包住了脑袋,为萧宝夤服了重孝。
即便是来接管大军的,礼数依然要做全,待陈珂安排好的人带他进了灵堂,萧综打量了一番,见灵堂里跪坐着七八个穿着重孝的大臣,便知道这些人就是目前齐军中可以主事的“托孤”之人,当即对他们肃容而拜。
他先去为萧宝夤的牌位敬了一炷香,而后才在灵前跪下,潸然落泪。
萧综毕竟不是刘备、刘邦那样的人物,能说哭就哭痛不欲生,他和萧宝夤基本没有相处过,虽是“叔侄”的关系,能悲痛到一见灵位就大哭却肯定是做戏,何况所有人都知道,他到这长安来,不是为了哭灵的。
见这些大臣都在暗暗打量自己,萧综拭了拭泪,向他们躬身一拜。
“是我来晚了,劳世伯们辛苦。”
他现在已经以萧宝夤的子侄自居,见到这些萧宝夤的臣子也以“世伯”相称,自然是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陈珂第一个将他扶起来,连称“不敢”。其余人多是在观望,只看着萧综做戏,并不说话。
萧综与陈珂对哭了一会儿,再回想下萧宝夤对自己的“爱护”,这才渐渐收住这一番“礼数”。
此时,已有沉不住气的臣子出声问道:
“听闻丹阳王在洛阳失了踪,陛下先前还好生担忧,派出不少人打探殿下的消息,不知丹阳王这段时日都在哪儿?为何迟迟不曾出现?”
称帝时需要人不投奔,早不投奔,晚不投奔,等叔叔死了才来投奔,也不怪这些人多想。
萧综将自己的头巾去了,让他们看自己的光头,又大致说了这段时日他都留在洛阳,在尔朱荣屠杀宗室时就察觉了魏国有所动乱,于是潜伏京中,暗地里招兵买马,以图光复齐国云云。
说起他“招兵买马”,自然有人好奇他招的什么兵,买的什么马,萧综也一一作答,有条有理,风仪气度尽显。
几个大臣对视一眼,对萧综如此的风度和智谋都十分意外,能在这种重压下侃侃而谈,说明也沉得住气。
在“卖相”上来看,倒是当得了他们的“旗帜”。
他们之中的核心显然是一直一言不发的“崔司徒”,他在他们问过萧综一些基本的问题后,直接发问。
“陛下受奸人所害,伤重不治而崩,如今大业未成却接连受挫,局面实在不容乐观。”
他紧紧看着萧综,“现在我们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洛阳已被元贼所得,北面有和我军多年抗争的宿敌万俟丑奴虎视眈眈,西边是欲对我们除之而后快的元魏,南方则是大齐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梁国,可谓四面楚歌,你在这时来投奔我们,难道就不怕尸骨无存么?!”
崔司徒口中说着萧综是来“投奔”的,其实却是在问如果萧综得了齐军,之后会何去何从。
若不能在这里说服他们,只是想将他们糊弄着给钱给兵,他们就让这“遗腹子”看看什么是真的“尸骨无存”。
萧综来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自然是不慌不忙,反倒闲适一笑。
“我此番来,就是向诸位献上‘洛阳’,以慰叔父的在天之灵的。”
第505章 猴子偷桃
“……如此, 齐军由西自东、白袍军由北至南, 前后夹击, 则洛阳唾手可得。”
他将自己的计划一一向诸多大臣说完,又说道:“洛阳兵力空虚,宗室凋敝, 但根本未损,一旦洛阳得手,魏土便落入齐国之手。”
萧综用这一套计谋说动了魏国的豪侠, 说动了梁国的将军陈庆之,说动了潼关的马文才, 自然也有自信说动萧宝夤的人马。
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你说梁国的白袍军和潼关的黑山军会听从你的调遣?这怎么可能!”
陈珂第一次大惊失色。
“梁国与我大齐有灭国之仇,而且他们不是元冠受的人么?他二人怎会投效与你?”
实在是树的影人的名,现在这陈庆之的名头太响了,潼关的马文才也是厉害的后起之秀,一路合纵连横, 谈判、拉拢、结交魏国的各方势, 若没有此人一路斡旋,陈庆之也不可能靠几千人就把元冠受送上那个位置。
“陈庆之和马文才是梁国人不假, 但正因为他们在魏国立下了赫赫大功,反而处境尴尬。元冠受不信任他们, 洛阳的宗室希望让他们与尔朱荣两虎相争两败俱伤, 南方的梁帝又担心他们拥兵自重迟迟不肯派出援兵……”
萧综逻辑清晰, 理由充分, 不怕他们不信。
“他们若不能再找到合适的主君投效,不是耗死在与尔朱荣的征战之中,就是要灰溜溜地逃回梁国听从责罚,以他们现在的功勋地位,怎么可能愿意?”
“若诸位不信,我这里有两封信,可以证明。”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与为首的崔司徒。
崔司徒半信半疑地接过信,读完之后,脸上满是深思。
姑且不提白袍军那封是真是假,萧综能带着潼关上百精兵入长安,说明潼关确实可以自由出入。
要是他的计谋没有什么变故,能否通过潼关,就成了他们能不能把握时机渔翁得利的关键。
潼关易守难攻,南依秦岭,有禁沟深谷之险;北有渭、洛,汇黄河抱关而下之要;西有华山之屏障;东面山峰连接,谷深崖绝,中通羊肠小道,仅容一车一骑,人行其间,俯察黄河,险厄峻极,能据守几十万人马。
潼关唯一一次空虚,是元天穆抽调潼关人马镇守虎牢关时,那时候为了争夺洛阳,尔朱荣、葛荣军和白袍军的人马征战不休,然而他们却因为主君萧宝夤遇刺而错失了东破潼关的最好机会。
现在潼关又重新驻扎了几万人马,换句话说,他们若不支持眼前这萧综,就只能被困在这雍州方寸之地,等着北面的丑奴一点点压缩他们的跻身之地,失去进入中原腹地的最好机会。
想到这,崔司徒看向萧综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难怪他有恃无恐,只带着这么多人马就进了长安,按照这种情形下去,该是他们求他收下齐军,而不是他来求他们收容!
“你倒是本事不小。”
崔司徒放下手中的信,淡淡地说:“但我们的人马只有六万,除去要留下防守雍州的人马,最多只有四五万人,你说我们可以入主洛阳,但这么点人马,如何能守住洛阳?”
“此战过后,魏国便再无兵马可用了。”
萧综胸有成竹,掷地有声。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我有一心腹谋士,早在几个月前,就潜伏在荥阳城中。待荥阳城一破,他便取了杨侃身边军师刘助的身份印鉴,假装败逃的官吏,投奔了尔朱军,得到了重用。”
到了这时,他也无惧让旁人知道他的底细。
“陈将军奉命抵抗尔朱荣大军,镇守黄河北岸的中郎城,那元冠受担心他手握重兵会生出事端,便领军御驾亲征镇守了南岸,将魏国的所有兵马分做了两处,又只给陈庆之小部分兵马吸引战力……”
他说,“然而陈庆之不但善于进攻,也善于防守,一旦尔朱荣久克不下,柔然人不会陪他这样生耗下去,必会撤军,到时候尔朱荣粮草不济,只能选择避实击虚,快速赢取此战。”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的计谋。
他们都有预感,这一场战役中的布置如果能够奏效,不但能定下北朝的格局,亦有可能是一个时代的分水岭。
萧综自然更是自信。
“到了那时,假冒刘助的谋士会献计让尔朱荣渡河南下,避开中郎城的陈庆之而出击南岸的元冠受。而元冠受对此毫无提防,北方的陈庆之又一直坚守,没有人会预料到尔朱荣用的南人水战的方式偷袭。”
他与陈庆之定下的计策环环相扣,伏脉千里,每一步都有杀机暗藏,能一点点消耗魏国的兵力。
“尔朱荣一旦得手,在有心算无心之下,元冠受的魏兵必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这位‘伪帝’八成不是要被俘虏,就是当场送了命。”
听到此时,所有人都明白了这驱狼吞虎之计的毒辣,也为这个计谋之中的奇思妙想深深叹服。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尔朱荣渡河而来,必要舍弃马匹,又刚刚遭遇一场大战,只要我军在此时出击,以骑兵对兵卒,他们背后又是黄河、无处可逃,必然是死伤惨重,只能束手等死。”
萧综耸了耸肩。
“如此一来,元冠受的兵马没了,尔朱荣的兵马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