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了账本回来,走进厨房说:
“大厨是你故意灌醉的吧,你把花雕换二锅头了?”
“有吗?”顾小楼明知故问,耸耸肩装出副无辜的模样,“那可能是天太黑,我没看清,拿错了。”
荣三鲤哟了两声,手指在他脑门上一戳。
“瞧瞧你这机灵劲。”
他看她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这才承认了,摸着脑门说:“我就讨厌他们动不动坑你的钱,到底是上班来了还是骗钱来了?要是养成习惯,以后非变成硕鼠,把锦鲤楼吃空不可。”
“有你这只小猫在,我相信他们闹不出大名堂。”
顾小楼看着她的账本,兴奋地催促,“快快,看看今天赚了多少钱。”
荣三鲤翻开账本,对着上面念道:“今日收入十三块大洋……”
“这么多!”
“支出五块大洋……”
“唉,那也还好吧,赚八块。”
“没赚,亏了。”
荣三鲤一鼓作气地念完:“抽奖抽走二十块,净利负十二。”
“不会吧……”顾小楼蹲在地上,丧得像只蔫茄子,“明明来了那么多客人,怎么会亏本呢。”
“做生意前期赔钱很正常,今天没赚钱,红包就不封了,这个拿去当零花。”
她两指一弹,一块大洋就落进顾小楼怀里,他捡起来反手塞回去,忿忿道:“我不要你的钱。”
“嗯?”
“别人总说我小白脸,你真拿我当小白脸么?我跟着你吃跟着你住,给你干活是应该的,要什么零花钱。”
看他说得义愤填膺,荣三鲤笑着收起钱。
“行,那就不给你了,以后我想给你钱的时候就存起来,帮你攒笔老婆本。”
“老、老婆本……”
顾小楼面红耳赤,差点被口水呛住。
隔壁传来几声猫叫,听起来像小娃娃哭。
荣三鲤笑眯眯地说:
“春天到啦,小猫也要找媳妇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说了,早点休息吧。”
她走进卧室,窈窕的身影被门挡住。
顾小楼却被那三个字骚扰了一整夜,翌日昏昏沉沉醒来,穿好衣服下了楼,看见大堂坐着七八个人在吃粉皮,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锦鲤楼已经开张。
杂役和大厨都还没来,荣三鲤也没起,只有黄老头夫妇在卖粉皮。
顾小楼无事可做,去街上转了转,碰见卖报的小童就顺手买了一份。
买报纸本是为了打发时间,可是他的视线扫过某个标题后,脸色瞬间变了,把它卷成一卷握在手里,急急忙忙回去找荣三鲤,敲她房门。
“三鲤,快醒醒!有事跟你说!”
荣三鲤披着外套,睡眼惺忪地过来开门,头发都没梳,乌黑一大片披在双肩上,浓密又蓬松。
“什么事?”
“督军又打战去了!”
荣三鲤听到这句话,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往左右瞧了几眼,见没有人注意这边,伸手把他拽进屋子里,关好门后压低声音嘱咐。
“不是跟你说了吗?在外面别提他,不要让人知道我们和他的关系。”
“对不起,我也是突然从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所以才着急了……”
顾小楼拿着报纸,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荣三鲤问:“到底怎么了?”
“报纸上说督军前段时间领了三万大军去弥勒山剿匪,已经凯旋而归了。”
荣三鲤对于这个消息没太大反应,霍初霄就是靠剿匪发得家,因为平定了西北边的匪徒叛乱才被如今的总理陈闲庭提拔为督军,继续被派出去剿匪再正常不过。
“所以呢?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顾小楼道:“督军虽说是凯旋而归,却在剿匪途中被人刺杀,身负重伤。”
“死了?”
荣三鲤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表情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担心。
顾小楼摇头。
“没死,被紧急送回平州了,据这报纸上的说法,总理已经命他回家休养,暂时不要管剿匪的事。”
荣三鲤若有所思,轻声道:“那也不奇怪,如今他是陈闲庭的左膀右臂,总不能让他带伤剿匪。”
“我不是担心这个。”顾小楼深深地看着她,“我是担心你。”
“我?”
“他奉命回家养伤,也就是说期间不必受任务所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顾小楼问:“万一他来找你怎么办?”
荣三鲤想到这里,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没过多久就释然一笑。
“他来了也没事,我们的亲事早在十年前就被退了,现在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顾小楼依然忧心忡忡。
“咱们好不容易才在锦州立足,锦鲤楼也才开张,要是他过来一搅和,弄得满城风雨,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荣三鲤笑着拍拍他的肩。
“小楼,事情没来不招惹,事情来了咱不怕。这种事躲是躲不过去的,与其天天发愁,不如多操心酒楼,要是他真的来了,听我吩咐就是。”
荣三鲤其实也只比他大三岁,二十余一而已,放在别人家只是个刚过门没主见的小媳妇,说不定连早上全家人吃什么都得请教公婆,她却已经开起酒楼,说话格外有分量。
顾小楼从不曾质疑过她的决定,事实证明那些决定也确实是对的,听完立刻心安不少,去大堂帮忙了。
荣三鲤睡意全无,回房间洗漱换衣,脑中情不自禁地想起霍初霄。
对于这个在原书中亲手杀死原主的凶手,她是敬而远之的,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经历坎坷的人。
霍初霄的家世与原主差不多,父亲祖父都是做官的,其中霍父与荣父曾在同一处任职,两人关系很不错,恰巧生下一对漂亮的儿女,早早定了娃娃亲。
与从小热爱舞刀弄剑的原主不同,霍初霄幼时非常斯文,因模样十分精致,常常被人误认为女孩。
第13章
两人定亲后不久,父辈就被调去不同机构任职,但仍然都在平州,时常会走动。
眼看着他们渐渐长大,再过几年就能完婚。到时霍初霄根据父亲的安排当个小官,原主在家相夫教子,倒也算和和美美。
可惜的是,就在霍初霄十六岁那年,东阴人的侵略大军踏上国土,来势汹汹,锐不可挡,竟然从沪城登陆后一直攻入平州,险些让这片国土改名换姓。
是原主祖父这样的将领以生命捍卫国土,宁愿自己战死平州,也不让他们更近一步,以几十万士兵的性命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之后民间起义,群雄四起,多方参战,齐心协力将东阴人逼退至泰州一代,自此不敢再进攻。
提拔霍初霄,下令杀掉荣家满门的陈闲庭就是其中一股力量的领头人,逼退东阴人后,又经过几年的拉锯战,他取得胜利入驻平州,自立新国,任总理一职。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早在东阴人攻入平州那一年,霍父就因拒绝与他们合作,被屠杀满门,只有霍初霄逃过一劫。
东阴人横行霸道,他走投无路,拿着信物投奔荣家,希望他们能帮他报仇。
□□父素来胆小,加上祖父死了没多久,城内的动荡让他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肯对他伸出援手?不仅将他拒之门外,连信物也丢还给他,当做退婚。
霍初霄黯然离去,不知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十年后他再回来时,已经因剿匪有功被陈闲庭提拔为督军,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荣父因政见不合被陈闲庭所杀,原主为了报仇,留在霍初霄身边与他周旋,目的是通过他接近陈闲庭。
无奈技不如人,最后反死在他的枪下。
如今她住进原主的身体,替她重活一世,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荣三鲤洗干净脸,稍微勾勒了一下眉眼,推开门走出去。
黄老头的粉皮生意一直很好,现在搬到锦鲤楼来了,有干净桌椅和免费开水喝,来吃粉皮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她走进大堂时,五张桌子全部坐满了人,屋内鲜香飘溢,黄老头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刘桂花把粉皮端给客人后,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老板,起床了啊,要不要吃碗粉皮?”
叫三鲤他们不好意思,叫娘娘荣三鲤不好意思。于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跟杂役一样叫她老板。
昨天的晚饭是大厨做的,很重口味的馆子菜,荣三鲤到现在都没消化完,只想来点清单的咸菜白粥,没有要她的粉皮。
正要离去时,有个食客跟黄老头聊天。
“今天你不去西街口吗?还埋头做生意呢,去凑凑热闹啊。”
荣三鲤好奇地问:“西街口?”
“是啊,荣小姐你还不知道吧,每月十六西街口都有赶集的,从早到晚一整天,做什么的都有。糖人啊、唱戏啊、杂耍啊,可好玩呢。”
食客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荣三鲤打听清楚位置,眼角余光瞥见顾小楼,就对他伸出手。
“小楼,今天有好地方,我们出去逛逛。”
顾小楼满头雾水,去后院帮她拿来手提包。她对黄老头夫妇交待了句,让他们看好店,就带着顾小楼出门去了。
在锦鲤楼时还没察觉,等出门一看,才发现街上果然比往常更多人,而且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去。
西街口离永乐街不远,过两条街就到,曾经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前朝末时锦州城改建,街道被拆了,只留下这样一片跟足球场差不多大的地界,供百姓赶集用。
还未走到目的地,他们就听到那边传来嘈杂声,有叫卖的、讨价还价的,还夹杂着唱戏的咿呀声与喝彩声。
小汽车从身边开过去,停到西街口外特意开辟出来当停车场的空地上,锦衣华服的男女下车,也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宛如漂亮的家养金鱼儿入了大江。
连这些讲究洋气与牌面的人都来,可见西街口的确热闹。
荣三鲤自打来锦州就在忙酒楼的事,不曾松懈过,今日难得放松,心中生出了些期待。
他们也随着人群往里走,顾小楼抱着她的手提包紧跟在她身边,以身体当做人肉盾牌,宁愿自己高挑单薄的身躯被撞得歪来倒去,也要为她挡出一个小空间。
“三鲤,这里人这么多,要不改天再来吧。”
荣三鲤听他央劝,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清清秀秀的脸上浮着一层抗拒,应是又想起要饭时的经历。
她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顾小楼惊愕地低下头,听到她说:“出门逛街要是一个人都没有,那还逛个什么劲儿?来,跟着我走。”
两人挤在人潮中,本来好似瀑布口的鱼,慌慌张张找不到方向。
顾小楼被她牵住手后,慌张感顿时消失,悬空的心有了着落,坚定地随她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踮起脚尖一看,连忙摇荣三鲤的手。
“三鲤你看,居然有卖打卤面的,你不是最喜欢吃打卤面了吗?”
荣三鲤心中一喜,随他挤到店外看,靠近后却失望了。
“这个味道不正宗。”
“那我们找一家正宗的?”
“算了,改天有空自己做吧。”
两人离开面店,一路走走逛逛,热闹得目不暇接。
他们中午要做生意,看戏来不及,只能抓紧时间买点东西。
荣三鲤转来转去,最后看见一家成衣店,里面有男装售卖,款式看起来很不错,估计价格也不菲,因为到处都是人满为患,只有他家门可罗雀。
她把顾小楼拉了过去,后者一看就知道她要给自己买衣服,死活不肯进。
不把他打扮得容光焕发,岂不是可惜了这副好模样?
荣三鲤反复劝说,未等他同意,忽见一辆白色凯迪拉克开到眼前。
西街口人挤人,大家默认不开车。这辆车平白无故闯入,人们不但没指责,反而主动让出一条路。
奇怪的景象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顾小楼喃喃道:“莫不是来了什么大官?市长,省长?”
荣三鲤没说话,紧盯那辆车,只见它停在一家布店外,车门打开后,先跳下来两个端□□的士兵,接着是一个穿素色旗袍与大衣的女人,再接着就是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
女人和男人一前一后走进布店,士兵紧跟在旁,与其说是保护他们的安全,更像在监视他们。
两人得有三四十岁了,模样却很不错,气度非凡,不知为何穿得比百姓还朴素。
再看布店老板迎接他们时的模样,宛如见了什么重要人物,战战兢兢,丝毫不敢造次。
荣三鲤面无表情地看着,用胳膊撞了撞顾小楼,低声道:“打听一下。”
顾小楼摸出几枚铜板,抓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向他询问那人的身份。
很快,荣三鲤得知那人的来历。
据小贩说,那中年男人姓盛,曾任某大军阀军队内的总参谋长,身旁的女人则是他年轻时家中替他娶进门的妻子。陈闲庭在平州任职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败那位军阀,将他的兵全都收于麾下。
军阀在战场上献身,这位盛参谋长活了下来。
陈闲庭有心收服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替他卖命,于是就被陈闲庭送到锦州,囚禁于城外寒山寺中,与一众和尚生活在一起,另派了几百士兵在此看守。
全锦州的人都知道,城中囚禁着这样一位连陈总理都无可奈何的大人物,有人企图上山偷看,无一例外都被士兵赶下来。
盛参谋长性格随和,在山上与和尚一起同吃同住,过着居士般清贫的生活,每个月里会下山一趟,也就是在十六赶集这天,买点日用品或衣服布料,妻子与士兵必定陪同在旁。
荣三鲤听完,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其实是听说过这个盛参谋长的,对方全名盛如锦,为那位战死的军阀效力时,曾与爷爷交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