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伸长了耳朵,想听鉴戒是不是按自己的意思说的。
“……你小小年纪,我跟你说你也不一定明白,或许,这就是命吧。”阮文烟本想说的,但李媛比自己还小上几岁,除了安慰她几句还能做什么,多说无益,把自己的伤疤赤裸裸的暴露于人前,这种事,她不做。
那日在寺中,年轻的不像话的大师谦和有礼,将她们母女请进禅房,亲手烧炭烹茶,一杯香茗下肚,他便开口了,他说:“看小姐面色,怕是好事将近,既如此,夫人上山,求的是什么?”
阮夫人道:“大师慧眼,劳烦看看,这因缘顺不顺遂?”
鉴戒却面色微变,欲言又止:“阮大人定下的婚事,门当户对,自然是好的。一世荣华,享之不尽。”
“夫妻之间呢,是否和乐?”这才是阮夫人最关心。要说荣华富贵,凭他阮家自己就够了。
鉴戒目光闪烁,含混道:“世间之事,多有缺憾,得了这个,便失了那个。岂能事事顺遂……”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
回城路上,阮文烟不说话,只用泪流不止的眼睛盯着母亲,盯了一路。阮夫人不敢看她,侧着身子亦是自顾垂泪。及至阮大人回府,阮夫人声泪俱下的将下人们打探来的苏泉做下的荒唐事一件一件罗列出来给阮大人听,可还没说几件,阮大人就发了脾气,将书案翻了,砚台落地碎成数块,墨汁污了珍贵的书籍。
“谁叫你去打听了,谁叫你们去问什么‘高僧’!一派胡言,信口雌黄!婚姻大事,自有我这个夫君、父亲做主,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把嫁妆给她打理好就够了!出去!”
阮文烟躲在暗处,听着父亲的咆哮,心被生生撕裂一般。
李媛不问不说,伸手握住阮文烟的手,握的又紧又重。热意通过紧紧挨着的皮肉传到阮文烟手上,直达心底。眼眶一红,泪水又满溢出来。
“媛儿,你还没有定人家吧,一定要令尊擦亮眼睛,多打听清楚,宁可多等一等,不可仓促许人!”
……
“我们女子,一朝嫁人,是好是歹,就不由自己了。”
……
李媛不知如何开解,她眼睛是看着阮文烟的,脑子里却是转得飞快:看她这个样子,该是鉴戒的“任务”完成的很好,阮夫人不知何意,但她刚刚只提到“令尊”,该是她的父亲态度坚决。那么现在,还是要着落在苏家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叫人留心苏家,并没有什么异常。难道那个小绿姑娘,还没有登门?不敢,还是被人拦下了?不行,这把火一定要点起来,阮文烟,她一定要救!
第四十六章 西北向
睡了两夜书房的阮大人,看公文时眼圈都泛着乌青。送公文的书吏看了一眼,关切道:“大人切记保重身体,不可太过操劳啊!”又看了书案上一摞一摞的本子,叹口气:“公务繁重,身体更要保重啊。”
阮大人坐直伸展一下腰背,又揉了揉眉眼处。看左右四下无人,轻声道:“那里是为了这些公务,是为了我那心尖子上的女儿,唉,真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若信得过小的,不若说两句让小的参详参详?”
这书吏年纪比阮大人还长上几岁,头发胡子斑白,是个老实谨慎的。阮大人想了想便道:“我那女儿,自幼我便给定下了苏家的嫡子苏泉。现在到时候完婚了,可是那孩子,有些荒唐,内人闹得厉害。你说,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还要我跟旧日同僚撕破脸皮吗!”
书吏惯常安分守己,无事不出门,所以没怎么听说过苏泉的事迹。想了想便道:“年轻人,哪个不浮躁两年?便是我这般不成才的,年幼时也是剪过先生胡子,还给茶杯里吐过吐沫的,这都不叫什么,年岁大了,自然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了。更何况有大人您照管着,还能差到哪去!”
阮大人想了想,没错,大不了待二人完婚后给他安排个职位,磨炼一番。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成了亲,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为女儿磨一磨。
二人几句话,便释下了阮大人的心结。可二人都忽略了一件事。书吏所说的顽劣事迹乃是稚龄幼童的胡闹,而苏泉已经是二十岁的成人了!
一路行来,植被越来越少,黄沙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宽广。风中的沙尘越来越密集,赶路的人只能眯着眼睛。
“驾,驾!”一队近百人的马队呼啸而过,将黄沙中寥寥无几的细草碾碎成泥。
“爷,休整一下吗?”随行侍卫满面尘灰,嘴唇有些干裂蜕皮,脸色黑的有些不自然,很明显是近几天突然之间黑下来的,像是囫囵的涂抹了一层锅底灰。这一队人大都是这样,只有少数一部分人还保持着原本的肤色,刘铮就是其中之一。
刘铮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一棵半人高的草都没有,就算要休整也是烈日暴晒之下。好处就是不必担心有人突袭。回头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众侍卫,慢慢放慢马速:“停,原地休整。”
好在带来的水和干粮还算充足。
众人背对着日头,将包衣服的小包裹放在滚烫的沙土上垫着屁股坐下,喝水,扯着脖子吞咽干粮。
“都走了两天了,这路可真长啊!”
“可不是,舆图上就那么一小节,跑死马了都!”
“快到了吧,不说是三日马程吗!”
“就是,再忍一天也就到了。”
“这路虽说艰难点,可是快啊,若是绕路的话,怕是要多走上三天的。”
……
虽然人人都疲惫的很,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还是很快活跃起来,话语声不断。
刘铮身边坐着的是几名亲卫,居然带了几根竹竿在马背上,此时便一根根绑起来组成个“门”字,将几件衣服挂在上面给刘铮遮挡烈日。几人比其他人斯文一些,至少嚼干粮发出的声音比较小,可以忽略。
“爷,照舆图指示,再有半日就要走出这荒漠了,然后会有连绵山脉,该小心了。”
刘铮不语,这片荒漠差不多可算是天然的界限,将大梁的安居乐业和边塞的铁血狼烟分隔开来。西北地界,除了当地百姓和朝廷驻军,另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马匪。
马匪中人员构成复杂,以当地地头蛇为主,此外,内地逃犯,西北胡人都有,抢掠来往商旅,手段残忍,是此地一大毒瘤。这些人行动迅捷,来去如风,此地又地广人稀,朝廷大军还要时刻提防着西北各小国敌人,分身不遐,是以让他们越做越大,成了气候。
又一亲卫道:“我们有大将军给的令符在身,即便遇上了,他们也该给个面子。”
“不用。”
“什么?”亲卫一时不明白。
刘铮看着远处白晃晃的天际:“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
“可是,我们只有一百人,而他们……”不只有多少啊!
刘铮一笑:“西北驻防大将军原奎已老,实际上主事的是他的长子原泰。此人自幼跟随其父长在军中,勇悍好斗,难以说服。”
不好说话的人,只能投其所好。
亲卫一瞬间便明了了,又看了刘铮一眼,低头小口的咀嚼干粮。他们的王爷,真不容易啊!
刘铮在这里东奔西走,回京的人是谁呢?
唐丰一路小睡,马车晃晃悠悠的,摇篮一般。到了驿站便与相王把门一关,把酒言欢。
“越看越像,我都看不出来了。”
“回京之后,只需上个请罪折子,在王府禁足便可瞒天过海……”
和他在一起的赫然便是又一个“刘铮”,只是神色之中,气势还差了那么一点。
“眼神,对,就是要凶一些,越凶越好。遇上不好应付的局面,就不要说话,狠狠的瞪过去。”
“王爷,就是这么拽,尤其,你就是该憋着一肚子气的,没人会怀疑的……”
马队上路,西斜的日头将一个个人影在地上拉的老长,跟马蹄踏起的沙粒糅杂在一起。
“吁——”天际传来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号角,马背上的众人不待吩咐,第一反应便是扯紧马缰绳,停下脚步。
“吁——”号声再起,因为停下了飞奔,这一次听得更加清晰。
远方沙丘上,陆陆续续冒出一个个身影,先是头,然后是身子还有马,西斜的日光从人与人的缝隙中穿过,这些人,仿佛从金色中走出来的暗黑亡灵。
“来了。”一个亲卫说着,有惊讶,有震撼,唯独没有恐慌。
有一个亲卫半开玩笑:“这些人有趣,还等太阳下山凉快了才动手。”
又一个道:“就是傻了点,此地距离西北驻防军不会太远,只要我们放出信号,他们就被包饺子了!”
刘铮斜向后瞟了一眼:“不算太远,此时我们放出信号,待西北军赶过来,估计能赶上收尸。”
后面的亲卫自知失言,红了脸。
“爷,徐略一看,人数是我们十倍不止。”这样还打算硬拼吗?
第四十七章 力敌
刘铮脸颊肌肉不受控制跳动一下,眼神越来越冷,泛起一抹血色。右手放下缰绳握在腰间刀柄上。
“联络援军来不及,只能靠我们自己。哼哼,就当是为明日的征战,祭刀!”
“杀!”
雪亮的刀锋在夕阳余晖中反射着金色光芒,这一抹光亮也闪进西北方向众马匪眼中。
“冲啊,领头的在哪儿!”
“杀啊!”
“把钱交出来!”
各种各样的喊叫响起,众马匪拍马狂奔。
沙丘最高处,头戴金质发箍佩戴雉翎的头领皱眉不动,不满的目光看向下手一个小头目,一刀柄扫过去,操着西北口音不满道:“怎么打探的,这明明是军队,不是商队!”
小头领当即滚落马背,瑟瑟发抖道:“大头领饶命,小的们一时疏忽,大头领饶命!是,是,是永嘉关的内线说的,是肥羊,出手大方!”
另一边的像是二把手的金毛大汉道:“大哥莫气,就算是军人,也可以找他们的人要赎金啊!”
“是啊,是啊!”跪地的小头目忙应和着。
大头领眼珠子快要瞪出来,来来回回看着二人,怒道:“傻啊,训练过的军人那么好拿下活口吗!我们自己要折损多少兄弟不算一算吗!”
这个,二头领低下了头。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知道分钱,死了的兄弟的抚恤费用谁出啊,还不是他嘛!人少了,大买卖还怎么做啊!竞争这么激烈,人手哪是那么好招的!……
大头领冷峻嗜血的面目下,隐藏着一颗锱铢必较的心。
心里再感叹划不来,但人已经冲下去了,断没有再召回来的理。大头领只能远远看着,一边吩咐弓箭手准备策应。
刘铮等人一字排开,拍马上前迎战。不就上千人马吗,一人杀十个就清了!跟在刘铮身边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杀几个马匪还不在话下。人人目露凶光,仿佛冲进去的不是十倍于自己的敌群,而是待宰的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