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是个技术活——玉不毁
时间:2018-01-12 16:12:54

 
    老夫人身后的一位亲信嬷嬷急来回话,见有外人在场,本不欲说,老夫人担心幼孙,便让她直接回话。这嬷嬷声音虽然不大,但众人都听见了。
 
    “老奴查清楚了。昨天公子在后院玩蹴鞠的时候,从后门离开了一小会儿,是……是书童陪着的。在后院见到一个乞丐,脸上红肿一片,浑身恶臭,动弹不得,小公子何时见过这种腌臜,当时就吓着了。书童担心受到责罚,回来之后竟然也隐瞒下来……老奴,老奴已经让他下去领罚了。”公子的书童,正是这位周嬷嬷的孙子,与公子同年,因此周嬷嬷一面回话,一面忐忑不已。
 
    老夫人微叹口气:“去让人停下吧!他是该罚,只是雍儿从小就与他要好,等雍儿醒来,由他自己处置吧!毕竟是雍儿的人,你我就不要自作主张了。”
 
    周嬷嬷腿一软,急忙跪谢。
 
    “那乞丐可还在?”
 
    “早就不在了。此事大有蹊跷……那后院门可是整日都有人看守的,公子身边除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子,也至少有两个大丫头,怎么好端端的,就让公子自己出去捡球了?”周嬷嬷感恩之余,更是推心卖命。
 
    “你与管家一同详查,那些不能办事的人,该发卖的发卖,该处置的处置了吧!”
 
    周嬷嬷急忙领命出去,走到门口,便与一位年轻妇人撞了个满怀,啪的脸上就被扇了一耳光。
 
    这匆匆进来的妇人,正是黄大夫人,周嬷嬷不敢分辨,退到一边。
 
    “好了,你先下去吧!”黄老夫人眼眸低垂,嘱周嬷嬷先去查明,见黄大夫人上前行礼,只略应了一声。
 
    黄大夫人眼眶布满红丝,上前一步就跪倒在老夫人面前,厉声哭诉:“母亲!您可是雍儿的亲祖母!您为何又让这庸医为雍儿诊治!”
 
    “胡说八道!许老医术精湛,更兼仁心,你快些噤声!”
 
    黄大夫人见老夫人不肯理会,上前扑倒在床上,一把抱住幼子,哀声哭泣起来。
 
    “我的儿,都是这些庸医害了你!你祖母总嫌你面貌丑陋,称你这胎记是克父之兆,平白让你吃了这些苦药……”
 
    黄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神情十分疲惫,嘱人先将许老扶起来,随后竟强行将黄大夫人“请”了出去。
 
    “将大夫人送回去吧!”
 
    “慢着!”
 
    尹大虎上前一步,叫了一声。大夫人见有人出言,越发大力挣扎开来,怒喊道:“老夫人!您不能一意孤行,凭什么也不能将我们母子生生分离!”
 
    “不错。大夫人说的也有道理。老夫人,毕竟母子连心,您这样对待大夫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黄老夫人不虞道:“尹公子,这是我黄家的家事。”
 
    话虽未说的重,心中对于尹寅此种行径异常鄙夷,若是常人,此时早就借故离开了,哪还会自己跟了进来。
 
    “啊?家事,对,老夫人说的太对了,尹寅该告辞了。不过,尹寅还有一个问题。”尹大虎走到床边的桌案前,拿起一个紫色粉盒,扬在手中问道:“这是谁的啊?”
 
    黄雍床前的大丫鬟一愣,抢话答道:“这……是婢子的。因公子突然患病,婢子忘记收好了。”
 
    “不对吧?”尹大虎露出两颗虎牙,桃花眼激起一片笑意。“前天我们来的时候,小公子还住在南院,好巧不巧,那桌上也是这个粉盒。你若是忘记,这忘性也太大了吧?”
 
    尹大虎打开闻了闻,陶醉的闭上了眼睛:“玉人坊新出的茉莉香粉,清淡怡人,香气悠远,果然是上品!重要的是,这么一小盒,足足要五两银子。你一个小丫鬟,竟然舍得用这么贵的香粉?”
 
    “这……”大丫鬟支支吾吾的,看了大夫人一眼,心一横道:“是大夫人见奴婢照顾公子用心,赏给奴婢的。”
 
    “是吗?就赏给你一个,没有赏给你身边的姐妹?看样子,别人
 
    照顾的很不用心啊?”
 
    黄老夫人轻轻磕了一下茶杯,叹息道:“尹公子,您不必问了。这香粉,是我大儿媳妇的。”
 
    “其实是谁的也不重要啊。我就是随便问问的。”尹大虎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双手奉给许昭:“许老,那您瞧瞧,是否是这铅粉?”
 
 第二十一章虎毒不食子
 
    许昭拿在手中,用手指捏起粉末捻了捻,辨别了一下:“不错,果然是铅粉制成。老夫人,之前是老夫遗漏了,幸而尹公子敏慧,有所察觉。照老夫看,小公子十有八九,是沾染到了铅粉,而引起的斑藓。而且,时日已久,因此这黑斑越来越严重,至于小公子脸上的红肿,却不难查,幼儿皮肤细嫩,沾染到醋、酒等物,都会引起红肿痒痛,注意清洁,不日就可痊愈。”
 
    老夫人闭了闭眼,猛地一拍桌子:“还不说?!”
 
    黄老夫人管家苛严,那大丫鬟知道厉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摆着手:“不……不是我,老夫人,不是我,不是我啊!”
 
    “都带下去,严加看管!”老夫人咬牙吩咐道。黄大夫人还要说什么,被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捂上嘴给请了下去。
 
    “许老,还请您开方吧!”
 
    许昭少取了一点香粉,洒在黄公子手上,吩咐道:“先不要擦拭,公子有了反应,即刻来通知我。暂时便不需用药,待红肿退下后,老夫再设法除去公子脸上的黑斑。只是老夫人要有所准备,时日甚久,恐怕不能与之前一样了,始终会留有痕迹。庆幸的是,铅粉只是遗留在表皮,不曾对公子的身体造成损伤。”
 
    “这便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管家不力,让许老见笑了。还请您先去偏房稍事休息,待有了确切结果,再送您回城,您看如何?”
 
    许老应了,黄老夫人又再三谢过,一行人这才出了里间。
 
    萧玉台在外院等了半柱香功夫,尹大虎眉眼弯弯,步履轻急的出来了。
 
    “玉台,你猜老夫人叫我干什么?”
 
    “无非是守口如瓶缄口不言,之类。”
 
    “不错。还给了我一个庄子,就在这附近,我早就看上了,半片梅园,暗香幽浮,半壁翠竹,幽篁清影。改天也带你去玩。这庄子嘛,且算作谢礼与封口费吧!对了,老夫人还说了,”尹大虎清清嗓子,学着老夫人慢悠悠的语气道,“许老的高徒,也劳烦他尽心了,老身备了五十两银子,聊表谢意,不知会否太过唐突?”
 
    萧玉台摸了摸下巴,沉:“我若不收,想必老夫人不太放心。虽然也没看明白,这黄家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那……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她若不收,恐怕黄老夫人还要忧心她出去乱讲。何况,她也出了大力,不收白不收了。
 
    尹大虎嘿嘿一声,露出了然的笑容:“少年人,贪财好色,人生才够多娇!”
 
    白玘附和:“恩!公子现在还要养我,还是收下吧!”
 
    管家已取了托盘在身后,将银两奉送,只是未曾多言,看来给她封口的任务,是交给了尹大虎。
 
    “玉台,你当时是怎么察觉这粉盒有问题的?”马车上,尹大虎再三看过庄园地契,锁进乌木盒里,这才问起萧玉台正事。适才在内室,正是萧玉台示意,尹大虎出面挑事,才当面揭出此事。
 
    萧玉台眉目低垂,掩下眼角眉梢一片冷凝:“猜的。”
 
    尹大虎哪知她心中悲凉,又连连追问。萧玉台不胜其烦,眉眼稍稍一抬,白玘察言观色,掐着尹大虎的胳膊,柔声道:“尹公子,我家公子累了……”
 
    “快松手!萧玉台!你家这个大力小美人你管不管了?”
 
    尹大虎哀嚎一片,萧玉台眉眼皆是笑意,心中默数三声,才示意白玘松开。
 
    “大夫人和公子亲近,时常陪伴,有粉盒也不奇怪,只是,女子若要添补妆容,不应该是口脂胭脂一类吗?单单遗留下粉盒,就怪了。再者,大夫人虽然泪珠滚落,可是眼神却偷偷的打量老夫人,还有身为外人的你。虽是控诉许老医术不精,却没有多少愤恨之意。至于那个大丫鬟,她应当多少知情,一时慌乱就出来冒认,纯粹心虚不经吓的。那粉盒,连老夫人都知晓是自家大儿媳妇的。破绽就更多了。”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怀疑大夫人?”尹大虎桃花眼中水光一闪,他虽幼年丧父,但父母慈爱,因此从未怀疑过大夫人。想来,素来精明的黄老夫人也从没想过,可萧玉台,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疑心是她。
 
    萧玉台一巴掌拍开他越凑越近的脑袋,白玘见状,正经挤坐到两人中间。
 
    “你离我家公子远点。”
 
    萧玉台低声道:“大夫人是他亲生母亲,我实在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她。”
 
    “无论是谁,都想不到吧?你可知道,这密州城的布坊,都是黄老夫人在打理?黄老太爷早就去世,黄老夫人只有一个独子,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遗腹子。此外,就还有两个庶子。大夫人能在精明的黄老夫人眼皮底下做成这件事情,仰仗的,就是亲生母亲这四个字。黄老夫人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尹大虎说完,状似无意的打量萧玉台的神色,对方若无其事,并无异常。
 
    萧玉台拉开车帘,窗外飘进了雪花。
 
    “人常说,虎毒不食子。这世间,却也有比虎狼还要狠毒的父母。孩子是因为父母而来到这个世上,那么这种‘生存’,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自然是幸。”尹大虎毫不犹豫的答道。
 
    他虽为浪荡子,却活在钢刀尖刃之上,得意尽欢也好,如履薄冰也好,不都是为了“生”?
 
    萧玉台慢慢道:“嗯。活着就是幸。人常言蝼蚁偷生,对天地来说,人也不过蝼蚁偷生而已。求生,本就是万千生灵,最基本的天性。”
 
    “下雪了。我和小白先回去了。”
 
    尹大虎道:“也好。等黄家水落石出,我再去知会你。”
 
    萧玉台唇角弯起,浅笑间斜他一眼:“我若祥知内情,黄家老夫人还会给我封口费吗?”
 
    尹大虎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应该不会,没准儿会直接给你封口了。”
 
    “所以,我不想知道了。跑这一趟,就是担心因你我之故,坏了许老一世英名而已。如今小公子病因也找到了,其余的,便和我无关了。”
 
    萧玉台“挣”了封口费,牵着毛驴又买了些酥饼、麻糖,分成小包包好,担心里正大爷一时任性,自己又没有饭吃了,好歹买了点能存放的烙饼,咸的甜的两种口味,各备了十块,没饭吃的时候也能充饥。
 
    天色薄暮,断断续续的小雪扬洒,暗黄的茅屋顶上降下星点银河。萧玉台站在院门口,见白玘欢欣蹦跳的去开院门,纷乱的心中渐渐一片宁静。
 
    萧玉台四处奔流,虽然最近的日子过的稍显清贫,却从不把钱财放在心上,又因黄岩村民风淳朴,打算一直在此待到明年,因此每次出去,都带些东西送回来。白玘见萧玉台却神情郁郁,不太欢喜,便主动请缨,去将包好的吃食送去给各家。
 
    白玘先去了左近的两家,一位秦奶奶,头发已经花白了,得知是萧玉台送的,又回赠了半布口袋的红薯干。另外两家,大概因为送东西的是白玘,格外客气,各抓了些花生之类的。
 
    到里正家的时候,坐在门口碾花生皮的里正瞪了她一眼,就进屋去了。里正家大婶啐他一口,反倒格外客气,接了东西,又留下吃饭。
 
 第二十二章四体不勤与五谷不分
 
    白玘眨了眨黑亮的眼睛,甩了甩那半包花生,懵懂的问:“大婶,这个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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