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台答:“尚可。”
苏穹冷冷瞥了一眼:“尚可?便是自认医术不错,或者精妙了。你随我来。”
去哪?萧玉台并没有疑惑多久,很快就被他带到冰室,掀开白布,果然是苏沐兰。
苏穹问道:“萧大夫可能查明死因?”
萧玉台四下扫了一眼,突然道:“我妹妹天性呆纯,若是长时间见不到我,恐怕会十分不安。她又天赋异禀,力大无穷,若是和差役冲突,多半是要闹得鸡飞狗跳,岂不坏事?”
苏穹神色不变,毫不犹豫的高声下令:“去将那姓白的女子带到外室,等着。”
苏沐兰浑身都是血迹。
果然是惨死。
胸前血迹已经干结,脸上也沾满了鲜血,但嘴角微微上扬,还带着愉悦笑意。四肢与十指已经僵硬,但形态自然舒展,指甲很长,很干净,没有破损。这么隔着衣服,只露出手脸,并看不出太多讯息,但苏穹必然是不可能让一个男子,再来亵渎自己女儿的遗体。
萧玉台听见白玘大声叫公子,急忙隔着窗子安抚了两句,等她乖乖安静下来,才对苏穹道:“苏小姐芳华早逝,苏大人还请节哀。这凶手当真是丧心病狂,只是,我并不精通尸检,只能看出小姐应该是被人迷晕之后,完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才被杀死。但这种很是特殊,您看苏小姐面带笑意,或者是引发了美好的幻觉,或者是特殊的药性激发笑容。再者,还有一种可能。”
苏穹问:“何种可能?”
“除非是极好的,能让人完全陷入昏迷之中,就如当年华神医发明的麻沸散,服用之后开膛破肚毫无所觉。倘若只是一般的,疼痛之下肯定会醒过来。但效果那么好的,并不好找。她胸口被人刺了这么多处,却仍旧面带笑容,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可见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就已经去世了。”
苏穹听了,沉默片刻,突然将爱女袖子挽起,命令道:“你再看看。”
皓腕洁白,微微泛出青光,萧玉台摇摇头。
“苏大人,我一介草民,的确不擅长尸检。不过照这样看来,小姐应当是昨天下半夜,大概子时到丑时就已经遇害了。”
“有何凭证?”连州府的仵作都没有十足把握,他如何能确定?
“人死后,五到六个时辰,会开始浑身僵硬。她现在全身还未完全僵硬,但也差不多了。仵作验尸时,已经僵硬了吗?”
苏穹亲自看着,当时女儿的尸身还是半软的,且身体还没有完全冰冷下来,与她所说的也相符。
第四十八章黄色血衣
“你倒有几分本事。”苏穹率先出来,见白玘被两名差役看着,警惕的盯着他,随意一瞥,便索性一起问话。“你们昨日便到了,可曾见过她?”
萧玉台并未打算隐瞒,将半路遇见苏木雨、以及无意看到苏木雨、苏沐兰与徐鸣闻的事都详细说了。苏穹脸色变了几变,又问了几个问题,没有什么有用的讯息,便将萧玉台和白玘又送回去了。
回西苑时,黄鹤也被带去问话,三人擦肩而过。尹寅衣衫不整,看来是歇了个晌,正坐在院子里,与一个领队模样的差役歪缠,见她两人毫发无损,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回来了,看来,这苏穹还有几分理智。”
萧玉台道:“自然。最没嫌疑的,就是你尹侯爷了。他怀疑我们,招去问话,也是常情。”至于黄鹤,应当也是例行询问,并不打紧。
尹寅虽然被看守在西苑,但苏穹也有交代,故而手下人并不敢多加为难,已经打探的清楚:“昨天除了我们四人留宿西苑,东苑里还有苏沐兰两姐妹、楼家二小姐并苏沐兰两个堂姐妹,以及另外几名世家小姐留下,其他人都先行回去了。而楼言宴请参加诗会的,倒一个也没留宿,都先行回去了。东苑因为大多留宿女眷,所以用围墙隔开,与西苑和南苑都是不通的,晚上东苑的小门也会关上,一旦入夜,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萧玉台听完后说:“也就是说,这个凶手多半还是东苑的人。但东苑都是女子,刺杀苏沐兰后,身上一定会溅上大量血迹,这血衣又如何销毁?”
白玘对这些事漠不关心,插口道:“公子,我听你的话,没有胡闹,那现在能回去了吗?二婶说了,小鸡孵出来要给我几只的,等养到秋天,公子就有鸡蛋吃了。”
萧玉台和尹寅面面相觑,尹寅无奈笑道:“快了快了。太守大人是这密州父母官,他要查案,我又岂敢不配合?”
尹寅打探进度,苏穹也没有刻意隐瞒,差遣文官来“致歉”,连声称委屈尹侯爷,却不肯放人。
而苏木雨也被关押起来,一整天滴水未进,苏沐兰房里守夜的丫鬟被严刑拷打,已经昏死过去两次。其她几位小姐虽然不得出去,但毕竟都是官家小姐,与苏家俱有交情,也不能严加审讯,只将人都看守在房中。
一天很快过去,半夜时分,东苑又嘈杂起来,灯火通明,尹寅和萧玉台都从睡梦中被惊醒。而外间苏穹满面血气,提审的却是自家大女儿,苏木雨。
“逆女!你看这是什么!”
一件鹅黄色衣裳被扔在苏木雨脚边,沾满了血迹。
“这衣裳可是你的?”苏木雨面无血色,张了张嘴,最终一言不发。
苏穹白天久查无果,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又不能对世家女子动刑,虽然言辞强横,但必不能扣留太久,就趁着夜色找了个与女儿身形相近的差役,假扮鬼魂吓唬她们。这一惊一吓,楼家的二女儿就吓的全都招了。
苏沐兰当天晚上,约了人。
苏穹怒不可遏,再去细看女儿手腕,果然那守贞砂已经消褪了。
楼二姑娘结结巴巴哭道:“……兰姐姐说,她很喜欢徐将军,徐将军也很喜欢她。所以,她想嫁给徐鸣闻,至于雨姐姐,最多给徐将军做个姬妾。“
“胡说八道!我苏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做妾?”
楼二被他低喝一声,吓得收了哭声,颤抖着掉泪:“我也说了,兰姐说……”
“说什么?”
“生米煮成熟饭……”
“你敢乱说!”
楼二吓的跌在地板上,以头撞地:“大人,我不敢,我不敢……兰姐说了这话,我不敢张扬,又担心真的出事,我怕的很,借故受凉,很早就睡下了。苏大人,其实,前些日子兰姐约我去玩,便偷偷见过徐将军。徐将军对兰姐,确实体贴有加,他相貌堂堂、身材凛凛,兰姐又岂会不动心?”
楼家仰人鼻息求存,百般讨好,才在密州混了个三流家世。楼家二姑娘既已暴露,反而激发出急智:“兰姐生来高贵,听说自己要与徐将军议亲,便想要先见一见。若是兰姐不满意,谁又能强迫她呢?起初兰姐也并不十分挂心,可那徐将军先是百般温柔,令兰姐动了心意,他转身却又求取雨姐姐……这才搅的兰姐求不得,放不下,兰姐本是天之骄女,姨夫又对她百般宠爱,要什么没有?若不是……若不是那徐将军实在,实在是……兰姐又怎么会如此上心?”
苏穹冷声道:“你起来吧!若是敢泄露丝毫……”
楼二姑娘用帕子拭泪:“兰姐……兰姐就是我亲姐姐,我又怎么会败坏姐姐清誉。”
“下去吧!”
苏穹对那徐鸣闻恨的是咬牙切齿,连夜遣人去苏家客居拿人。而差役扩大搜寻范围,最终在那“私会”两姐妹的冬青树旁,搜出了血衣。
这“血衣”就是苏木雨白天穿着的黄色短襦,及同色长裙。
苏木雨虽然不知这衣裳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此时此地,对上父亲暴怒的神色,已无力争辩。
“这衣裳可是你昨日穿的?你妹妹的丫鬟已经招了,昨天黄昏时分,你和兰儿又吵了起来?”
苏木雨看着父亲,忍住颤抖的牙关,极力镇定道:“回父亲,我没有和妹妹争吵……”
“你的丫鬟也招了!”
苏木雨摇摇头,心头满是无尽苦意:“父亲大人,我是什么身份,又怎么敢和妹妹争吵?是妹妹闯进我房里,对我大肆辱骂,口口声声称我用了狐媚之术勾……勾搭徐将军,我不过争辩了几句,就被妹妹打了掌……”
“你妹妹尸骨未寒,你还敢攀诬诋毁与她!”苏穹咬牙切齿,随手砸下一块方砚。苏木雨无力躲闪,头破血流。
鲜血滚热,她心中冰凉,挽起左手衣袖,露出三道已经结痂的血痕:“去年妹妹生辰,父亲曾送给妹妹一个银丝臂钏,上面有一颗银丝绞成的星星,这伤痕就是躲闪时被妹妹划破的。那臂钏在密州城里,仅此一个,父亲验伤便知。我与妹妹乃是至亲骨血,这种时候,又岂敢乱说?”
苏穹沉默不语,始终半信半疑。
第四十九章不喜欢的女儿
对于这个庶长女,苏穹十分不喜,甚至是厌恶。他偏心已久,又痛失爱女,再面对这个不喜爱的女儿,甚至想着,为什么惨遭横祸的不是她。
面对别人,甚至素来讨厌的尹寅,他能保持理智,可见到苏木雨,他难以自控。
“不止那天,我与徐将军亲事定下当天,妹妹就曾闯进我房里,逼问原因。我在此之前,连徐将军都不曾见过,又哪里知道为什么,因此才知道,这亲事是徐将军自己求的。故而……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个明白,徐将军为何要舍明珠而逐鱼目。可惜,并没有一个答案。”
苏木雨长跪于地,突然再三叩首:“父亲,女儿宁愿被退婚,宁愿去做个女观,也不想徐公子一时激愤,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将来……再多一个不喜欢的孩子。”
苏穹虎目一沉,见她跪伏叩首,毕竟是自己亲生女儿,虽然一直不喜,听她如此一说,分明是自伤身世,便多少有些愧疚。
这一切,萧玉台等人自然毫不知情,等尹寅用尽手段打探到消息时,苏木雨和徐鸣闻已经被暗中关押起来。苏木雨被苏穹秘密审问,已经两天两夜没喝一口水,而带来的那个叫欢儿的丫鬟,也被动了刑,不过一个照面,就全都招了。
东苑贵女们都被自家派来的人接走了,尹寅没被为难,却多扣留了两个时辰,才肯放人。
白玘心心念念的都是黄二婶的小鸡,黄鹤笑道:“你放心,就算忘记留了,到春暖时候,还要再抱两窝。到时候一定让母亲给你留几只好动的。”
刚上马车,差役大喊“留步”,转眼间已将两辆马车都包围起来。
尹寅大喝:“还不让开!本候要走,谁敢拦?苏穹若敢如此,本候必定一封奏折上报圣人!好叫你们知道,这密州城,他苏穹也不能只手遮天!”尹寅寻常看似没有章程,可无论何时都是笑嘻嘻的,这回是真发怒了。
差役赶忙赔罪,文书急奔出来:“尹侯爷,属下莽撞,侯爷大人大量,千万饶恕。这有些琐事,牵连到贵亲萧玉台萧公子。这贵亲既然牵连暗中,那太守大人少不得要循例问询一番,萧公子也是务必要协助的。若不然,即便是京师圣人面前,也断然无理啊……”
“得了,得了。”尹寅不耐烦,打断了,“啰嗦什么?到底什么事?”
文书尴尬赔笑,这官场辞令他是说的顺溜,偏尹寅不吃这套。“还请萧公子移步入内。”
尹寅跳下车,把萧玉台扶下来,让黄俊几人在外面等着。刚一进内院,几个差役冲出来,将尹寅拦住,把萧玉台扭送进了内堂。
“尹侯爷,还请稍安勿躁,只是循例问几个问题。”文书皮笑肉不笑的道。
尹寅手臂不能动,跳起踹他一脚:“放你娘的屁!糊弄你爹我呢!问几个问题,要这个阵仗,他细皮的,伤到哪里,你赔吗?你赔的起吗?哼,就算死的是他苏穹的女儿,也要过了公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