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寻常过敏,表症而已。黄大夫就能治,为何舍近求远?”
戚窈狠狠挠了两下:“都要痒死了,你这个大夫怎么还无动于衷?”
萧玉台做了个请,让他二人坐下,道:“痒的又不是我。”
戚窈望着自家王爷,敢怒不敢言。
李素沉沉一笑:“确实是寻常过敏。我二人却是听闻萧大夫大名,特意来拜访,结交一二。”
“哦?”萧玉台拨弄了几样药材,扔进盅里,让白玘捣碎出汁。做完这些,才靠在石桌上,抬头看了一眼李素。“嗯?”
戚窈目露疑惑:“病的是我,你目不转睛看我家公子做什么?难道,他生的比我还好看?”
萧玉台一指掩唇:“嗯嗯,你更好看些。”
……这敷衍的、哄小孩一样的、莫名就让人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的语气,被夸好看的戚窈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更气了。
戚窈上了药,呆了片刻就不痒了,红肿也消退。萧玉台将药汁裹好,吩咐他再多用几次,但还要注意,不要往林中去,蚊虫太多还会复发的。
“就没有法子可以根治吗?”
萧玉台饮了口茶,瞧的戚窈有点口渴,不等她回答又问:“我们两的茶呢?”
萧玉台忽而一笑。
李素也有点口渴了。
“黄姑娘去备茶了。只不过她大约还在害羞,两位不如出去找个茶馆,痛饮一番便可解渴。”
戚窈四处看了几眼,夸了夸牡丹,又夸了夸桂树,李素不发话,再无借口留下。萧玉台也尽了主家之谊,等送到门口,突然道:“你不让我看看吗?”
她今日不曾出门,穿了一件广袖长衫,手中还端着半盏温茶,漫不经心的问话。
李素居高临下,等回首时,她已经眉目低掩。
她问的是他。
戚窈吃了一惊:“你都没给我把脉,你要给他把脉?”
“你那表症罢了,又算得什么病?”萧玉台看向李素耳根。
他自从中了毒,双腿废了,面相却并没有任何异常,除了耳根处偶尔会现出细小的红色斑点。
李素摇摇头:“不必。”听闻大夫能以脉识人,不知为何,李素此时却不想让她太早认出他来。
“那,后会有期。”萧玉台转身便走。李素的一句“后会有期”卡在喉咙里,无端自嘲一笑。
戚窈看的着急:“你这个大夫,既然你看出我家公子身体不适,怎么能任由他呢?”
他伸手去拦门,白玘正耸肩挺胸的露出一副凶相,不留神,一手直直的就摁在了一团柔软上!
白玘哐当一声撞上门,戚窈手被门夹住,面红耳赤的抱着手直跳。
“疼死爷了!”
李素没说什么,但那副嫌弃的表情,明明白白两个字:嫌弃。
戚窈缓了半天,揉着手道:“这个萧玉台如此狂妄,怪不得得罪了赫连江城!不过一个照面,连心胸宽广的我都被她给得罪了,她要得罪赫连家的小祖宗,也太容易了些。”
李素却不这么认为:“她不是狂妄。而是用狂妄来达成自己的目标。况且,她也有狂妄的资本。”
赫连江城急冲冲赶回府衙,正遇上苏穹落轿,急忙抱拳作了个礼:“苏伯父,那于征呢?可曾招什么了?”
“于征?”苏穹笑道,“贤侄怎么如此急迫?与王爷一同视察矿山可还顺利?王爷也一同回来了吗?不知在何处下榻,本官也好尽早去拜会,当天王爷到了便进山去了,至今还未曾与王爷会面。”
赫连江城略站了站,也笑道:“却是我疏忽了。王爷与戚公子先行回来了,下人来报未曾回园子里,小侄竟也不知王爷入住何处。”
苏穹明知他心急,又顾左右而言他,问了些关于长平肃王的问题,又将人请进厅中,喝了几杯茶,才提起于征。
“那个于大夫,是本官没看好。他在狱中结了跟草绳,上吊自尽了。”
赫连江城顿了顿:“他可曾招了什么?竟敢在我府中下毒,是否有人指使?”
“这个啊……”苏穹拖长了话音,见赫连江城故作镇定,才缓缓摇头,颇为遗憾,“这个啊,就是将军想太多了。他一介草民,又和谁有什么瓜葛?何况他疯疯癫癫的,就算这事是针对贤侄,也没人敢用他。他清醒时倒是招认,同去了丁家村,他却因为突发病症,而名声扫地,萧玉台那少年,却声名大噪,还得了本官嘉赏。加之他夫人从前就对他不齿,这次更是直接和离了。他越想越是愤愤,竟然借着这次机会,混进宴中,对严给事郎家的妇人下毒!这人虽然疯癫,可一旦好起来,心思也是缜密。本官看此人十分危险,自然不敢放出去。还未曾想好如何处置,他就自己搓了根麻绳,自己了解了。”
赫连江城露出惊讶神情:“这人真是丧心病狂,连有孕的妇人都敢下手,死不足惜。”
苏穹略一颔首,又道:“当天为严家妇人诊病,你全程都在门外?”
赫连江城神色寻常:“不错。毕竟是在贤侄的宴会上出了事,自然不敢推辞。”
“那严家妇人,当时的情形果真如此危险?”
赫连江城一直在门外,里面的情形也不完全清楚,但他本就意欲为萧玉台造势,便将所知的三分都夸大成了五分:“贤侄在门外,如何得知?只不过于征自己下的毒,都吓的疯病复发,可见是束手无策。于俊又怒骂一番,丫鬟婆子哭声不断,都要为主人换衣裳了,大概是十分危急。说起来,这萧玉台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精妙的医术,也不知道她师承何人?”
苏穹似无意道:“本官倒曾听闻一件趣事,也不知真假。前太医院院判许昭许老太医曾想收她做关门弟子,竟然也被她拒绝了。”
“许老?她连许老都拒绝,那传授她医术之人,难道比许老还要厉害?”
第一百零八章道门神针
两人又谈论几句,赫连江城暗暗试探,见苏穹话风半点不露,便尽早告辞了。
苏穹端起茶盏,才发觉茶早就凉了。与赫连江城谈了半个时辰,他一口茶都没喝。
幕僚从屏风后转出:“大人,看来赫连江城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为难萧玉台,真是为了个女子?可笑他还反复试探,真以为他那点小把戏,大人看不出来吗?”
见苏穹不语,幕僚又问:“只是,属下这几日发现,赫连小将军的人都在四处为这萧玉台造势。他先前用于征打压她,怎么此时又为她扬名?”
苏穹道:“他用于征,若是成了,萧玉台名声扫地,恐怕在密州城都待不下去。若不成,萧玉台名声大噪,她年纪轻轻,声名太盛,难道是件好事?无妨,你派人盯着,只要不危及她性命即可。”
幕僚道:“大人能确信她就是神针传人?那于征可已经疯了,若是因为误会得罪了赫连家……”
“那于征疯疯癫癫,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清醒时,本官亲自审过,那三根针长三寸六分,从她手腕处取出,食指微弹有风雷飒飒之声。”苏穹说完,闭了闭眼,“道门神针,起死回神。自然门人,针法惊鬼神,手中藏针,运化天然。起死回生,起死回生……”
幕僚微忖片刻,道:“再细想那萧玉台,或许真是道门神针的传人。她连许昭许老都不肯拜为师尊,明知赫连江城的身份,气势却丝毫不弱,半分也不相让。现在想来,道门神针,就是她最大的倚仗。若是大人心疑,要不要属下设计让她用一用那神针?是否要去信禀报道尊?”
“暂且不必。我自有定夺。”
赫连江城浑然不知此种内情,却殷勤的将萧玉台起死回生的大名给传扬了出去。赫连雄苦劝自家公子以大局为重,不必和一个白身大夫纠缠,赫连江城自然不听。
赫连雄道:“公子就算看不惯这萧玉台,也不该耽于此事。不如,您表明身份,去将萧小姐接回府中。”
“不急。等萧玉台声名扫地,她自会乖乖回到我怀中的。”赫连江城安抚道,“雄叔放心,此次的重中之重,还是矿山。我心中有数。”
外间纷纷扰扰,萧玉台如何起死回身,救回了已经断气的严家妇人,保全了母子二人两条性命,俨然都成了一段传奇。萧玉台却固守一树秋梨,半壁金桂,托腮饮茶,浑然不管。
黄鹤瞧她越来越懒,常要拖她出门走动。
萧玉台一指牡丹:“方才我还给院子里这些尊贵的花儿松了土,捉了虫,已经劳累过了。”
黄鹤道:“你就没什么时候是不懒不困的?”
萧玉台正色俨然:“春困秋乏,夏打盹来冬发呆。”
九月授衣,日渐秋凉。萧玉台小神医却日渐火热,成了密州炙手可热之人。萧玉台早知是赫连江城手笔,却也正合她意,只不过渐有人慕名上门,她便索性让黄鹤关了云夏堂,挂上一块进山采药暂时休业的牌子,齐齐进山去了。
李素应酬数日,再来云夏堂,便吃了个闭门羹,只有一块其丑无比的木牌迎客。
静候萧玉台因密州各家求医而焦头烂额的赫连江城,也吃了一惊:“她如今声名正盛,不趁热打铁看几单疑难病症,反而躲进了山里?”
赫连雄也不太明白:“她有许昭护航,怎么会这么轻易退走?听闻许老十分喜爱她,就算真遇上什么看不了的病症,许老也断不会坐视不管,怎么她反而不出手了?”
“那也无妨。若是王爷下召,她还敢不来?”
赫连雄道:“只不过,我瞧王爷对她,似乎没什么心思。而且这个萧玉台的模样,和戚窈也不同,若是王爷不喜欢她那样的……”
赫连江城冷笑几声:“她那样的人,生就一身媚骨。你且等着。”
赫连雄心中不以为然,沉思片刻,终究没再与少主人再唱反调了。
林鸟丛飞,黄鹤添了一把柴,白玘四处捡柴,萧玉台托腮而坐,闭目养神。
黄鹤抿唇笑道:“你一个少年郎,带着两个俏娇娘,荒山野林转一团。若是日后咱们不在一处,谁敢娶我,谁有敢……嫁你?”
萧玉台闭目笑道:“少年郎?约莫是我。俏娇娘,是说小鹤儿自己么?”
明知这人与自己一样,黄鹤还是羞红了脸。
人常言沧海巫山,黄鹤年少时遇见了她,自此终年,再没有一个人可拨动心弦。
岁往月来。
初九日,漫山点染金华,露掇其英。
黄鹤心灵手巧,缝制了佩囊,塞满茱萸,又打上彩色丝绦,系在手腕上,做辟邪之用。
白玘不爱这气味,萧玉台却十分喜欢,捧在鼻尖细闻。
黄鹤将吃食酒饮全放在篮子里,道:“这白霞客庄的主人真是有心,公子上次解围,这次特意下了帖子请公子去赏花。听说白霞客庄里,每年都有各种名贵菊花,今年还有几盆雪菊,瑶台玉凤,雪海等等。重阳赏菊,白霞客庄都是密州各富户首选,寻常人都进不去呢。”
萧玉台道:“人那么多,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就算都是大户,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我们这样的挤进去,恐怕连菊花叶子也瞧不见。倒不如让马车继续往上,找一空旷高处,既安静,也有别样山花可赏。”她没说出口的是,如今有人恶意为她造势,万一真遇上个要死要活的病人,以财动人,以势压人,岂不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