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更乱了。不止像个菜市场,更像混乱嘈杂的鱼场。
苏穹哪里还不明白,明知故问道:“戚公子,这是什么?”
戚窈拎了拎萝卜头,刚拎起来,就被于常氏抢过去护在怀里,啼哭道:“大人,孩子不能这么拎的……”
戚窈拍了拍手,道:“我和王爷今日去郊外跑马,看见两人鬼鬼祟祟带着两孩子,孩子哭闹不休要找阿娘,估摸是遇上了拍花子,就顺手拎回来了。这是她阿娘?这么快就来报案了?”
苏穹冷笑数声,彼此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这于常氏是另一桩公案的原告。”说话间,衙役还在和白玘对峙,看的戚窈连连摇头。
“啧啧,苏大人,人家还从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小姑娘呢,偏生还花容月貌。这衙役们哪个又下得去手哦?”
人家?苏穹冷寒,说话间就见于常氏将襁褓交给婆子,冲进去替白玘挡了几下棍棒。
第一百一十五章天降神兵
戚窈看的更起劲了:“快看快看,这位大嫂凶悍不输人家啊。”
于常氏泪流不止:“苏大人,求您让他们住手,都是民妇的错,民妇罪该万死,是民妇诬告萧大夫……”
苏穹颇为遗憾的让差役退下,一拍桌案,怒斥道:“于常氏,您先前要死要活告萧玉台害死你夫君,非置她死不可。不过短短片刻,又为何突然反口?你可知诬告陷害他人,是什么罪名!”
于常氏抢过孩子搂在怀中,哭泣道:“大人,小妇人有罪,却全是迫不得已啊。”
这么会功夫,于家、常家四位年迈老人手牵手拉拉扯扯跪了一地,各自抱头痛哭。
于常氏转了个方向,数次叩首跪谢戚窈:“多谢这位公子,救了小儿和我外甥。”于家常家四位老人也跟着扣头。
戚窈哟呵一声:“不必,不必。看起来,这简简单单一件拐子案,似乎还别有内情啊?我也瞧瞧热闹,回头好向王爷复命。”
萧玉台猛然抬头望向他,戚窈朝她眨了眨眼睛。
王爷?这时候在密州城的,就只有那位王爷。
难道真是长平肃王?萧玉台突然心跳如故,比起方才自己被判斩立决,更不知道紧张了多少。
苏穹问道:“于常氏,你口称是被逼的,那是何人逼迫于你?你不愿意,他能将你如何?”
于常氏道:“大人,民妇也不知,民妇连这个人都未曾见过。只是三日前,我家尚未足岁的儿子和我外甥全都不见了,那人暗中留下书信,指使民妇去云夏堂门口寻死。民妇和家人暗中寻了两天,都没找到孩子,那人,那人还寄来一块染血的花布,正是我儿襁褓上的。小儿自幼患有哮喘,身子也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弱些,民妇实在是没办法,才,才……”
“民妇寻死不成,被关押在府衙之中,那天夜里,那人又传了信进来,让民妇照着做。民妇实在是担心孩子,还有我娘家外甥,要真的出了事,我……我就算百死也难赎罪啊。”
戚窈一拍脑袋:“哎哟,这个忘记和你说了,我和王爷过去的时候,那两个人正打算把你儿子淹死呢,大的也已经丢进水里了,费了可大劲才捞出来的。”
苏穹青筋直跳:“戚公子,烦请您安静些。于常氏,你不曾见过这暗中指使之人?那可知道,那药丸又是怎么回事?”
于常氏笃定道:“我夫君未曾有什么祖传的清心丸。我家公公从前就是种地的佃农,孩子姥爷也是农民,如何祖传?”
戚窈一挥折扇:“哟,苏大人,您这府衙里的丹药是被人掉包了啊!”
苏穹冷硬道:“想来本官属下竟有贪财不要命之人。此案过后,本官自会好好整改一番!”
苏穹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于常氏都如实回答,此时可完全断定,萧玉台是被人诬陷。苏穹便下令将人无罪释放,于常氏诬告被拘,另有白玘扰乱公堂,罚十个板子。
衙役们头大的看着张牙舞爪、几乎要妖魔化的白玘,都没人敢下手。
苏穹老奸巨猾,萧玉台如何不知?就是不知他为何顺水推舟定了自己的罪,干笑几声道:“苏大人,我家小妹心性有如孩童,您是知道的。她也并非有意扰乱公堂,不如,便以罚金替代,求大人网开一面。”
萧玉台再三恳求,苏穹劳糟了半日,这才松口,以十两银子替代。
这事儿了了一半,苏穹突然一拍,将一侧的给事郎严俊唬的一跳:“严俊,当天你家妇人乃是苦主,险些一尸两命,你后来又为何不上告,轻易放过了于征?正因于征一案未曾公审过堂,才有了今日之事,是否你暗中指使?”
严俊噗通跪下:“大人,大人饶命,是,是回春药馆的掌柜,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下官心想内人这次损了元气,也要银钱补一补,因此一时糊涂,就答应了。”
苏穹雷厉风行,大有彻查到底之势,又着人去缉拿黄掌柜。
戚窈晃荡出了府衙,一树垂柳下,少年迎风而立,胸前还抱着个窈窕少女,大约是还在哭,肩膀一抖一抖的。见他出来,少年颔首示意,少女急忙起身,抹抹眼泪走了。
“戚公子,这次的事情多谢您了。”
戚窈郎当摆手:“不必,不必。萧大夫要谢,得谢我家王爷。”
“你家王爷,便是上次与你一同前去的那位?”萧玉台乍然一笑,神色惊喜。“原来,他就是长平肃王。”
戚窈道:“可不就是?你这么高兴,也听说过我家王爷?”听说他家王爷的名号,就欣喜异常,难道是知道他家王爷断袖的“美名”?因此觉得机会来了?
萧玉台眼中如有星光,赤诚真切道:“自然。大周子民,谁没听说过长平肃王的英名?”
戚窈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直接?要是他家王爷在,她是不是就直接抱上王爷的粗腿,哭着喊着要侍寝了?
可见,人心龌蹉,看什么都是黑的。
萧玉台哪知道他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兀自欣喜,眼中那崇拜的光芒更直白了。
“戚公子,您家王爷真的是跑马时,无意救了这两个孩子?”
“假的。”戚窈拿扇柄拍了她头一下,“你说,有这么巧的事情?”
萧玉台猛点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白玘等的不耐烦,连扯她衣袖。她本想再多说几句,或者干脆随这戚窈去谢过王爷,可又想白玘黄鹤都受到惊吓,便拱手道:“戚公子,这次的事情多谢王爷,多谢您了。我医术尚可,不如明去为王爷把把脉,效犬马之劳以谢王爷救命之恩?再请王爷吃个饭?”
戚窈挠了挠额头:“前半段说的还挺像回事的。这请王爷吃饭,又是什么东西?你要说,小人在饕餮馆设宴,恭请王爷赏光。”
萧玉台还沉浸在曾与心目中最敬仰的英雄亲密接触过的喜悦之中,从善如流改口道:“明日小人在饕餮馆设宴,不知王爷和公子肯不肯赏光?”
戚窈放声大笑,又接连摆手:“这我可做不来主,我去问问王爷。”等萧玉台走了,他琢磨着,总觉得这少年对自家王爷也太热情了些,好像民间一句俗话,叫什么来着?
第一百一十六章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戚窈一拍桌案,将白瓷茶壶并几个杯盏都激的蹦了一蹦,他兴奋完了,冷不丁瞧见王爷神色漠然,急忙心虚的将杯盏整理好。
“又发什么疯?”李素瞥他一眼,习以为常。
戚窈强压兴奋:“她当时的小眼神啊,提起你时那个神光,我琢磨了半下午,方才恍然大悟,就是人们常说的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王爷,您要多小心了,可还记得当年在明湖边上,您这个假断袖碰上了一个真分桃的故事吗?”
李素眉心跳了跳,手也颤了一下,脸色已经比华檐上的乌鸦还要黑了。
戚窈没眼色,还在继续:“啧啧,那断袖说什么,久仰王爷风采,也不管我这个风流才子枕边人还跟在后边呢,抓起王爷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往那处摁了上去……”
“噶擦!”杯子利落的碎成了几瓣,戚窈也急忙住嘴。
“王爷,我错了!”
“本王收到密报,矿山有些微异动,你即刻进山去密查一番。”
戚窈哀嚎一声:“王爷,不要啊!属下水土不服,沾上虫子就奇痒无比,才好了点儿……”
“今日不去,你就常驻山中吧!”
戚窈不敢磨蹭,随意收拾了一下就进山了。黄昏时分,李素真收到了密报,也跟着进了山。等萧玉台听闻消息,这两人都跑的没影了。
黄鹤肉痛银子,劝道:“公子,既然王爷出门办事,不在城中,那饕餮馆的席面就先退了吧。”
萧玉台恹恹道:“不必。我们自己去吃,就当我给你两压惊。”
“昨天还罚了十两银子呢……”还没说完,苏家大小姐就派了婆子来,送来十两银子,连饕餮馆那一桌子酒菜都先付过了。婆子一张巧嘴说的天花乱坠,萧玉台也不客气,收了银子又打赏了她几个,临别时又交代她向她家夫人问好。
婆子啥也没说,拿了赏钱喜滋滋的:“自然,老奴回去就如实禀报夫人。”
萧玉台自知此人必不是苏木雨的人,又问:“听闻苏大人昨天提审了回春药馆的黄掌柜,嬷嬷可知审的如何了?”
婆子道:“这前堂的事情,我家夫人又如何晓得?萧大夫这是难为老奴了。”
萧玉台微微一笑,慢慢道:“我原也就是随口问上一问。苏大人为我洗清冤屈,我心中十分感激。只不过以己度人,这黄大夫精通医术,却不擅经营,又是个老实人,料想多半不会做这种精密的局。何况……”
婆子凝神听着,一字也不敢漏。“何况什么?”
“何况,苏大人治下民生安乐,府衙更是如铁桶一般,虽说这次偶尔出了纰漏,可若是连区区一个小药堂的掌柜都能在府衙来去自如,乱动手脚,传进王爷耳朵里,岂不是……笑话?”
婆子也听不太懂,只原样几下,回去复命。
黄鹤也瞧出点端倪:“这是苏夫人身边的人?怎么苏夫人不让苏大小姐与你来往,自己却又向你示好?何况,你不忍心黄掌柜做了替罪羔羊,可苏大人未必将你的话放在心上。”
萧玉台冷笑道:“他敢糊弄百姓,难道也敢糊弄王爷不成?你大约不知道,这位长平肃王,是位什么样的人。”
黄鹤满面疑惑:“长平肃王?可传言说他骄奢淫逸,乖张好色,又荒诞缪妄,还……还有断袖之癖,会管这点小事吗?”
萧玉台不由失笑:“世人便是如此。一个原本可算完美的人,一旦有了点无伤大雅的小缺陷,便放大了无数。哪管他曾经浴血卫国,哪管他舍命杀敌,哪管他百死安民……你说的那些,都不过误传罢了。算了,不要浪费眼下光景,既然已经付过了银子,便去痛饮一场。”
白玘伸着胳膊挤进来:“可不是公子。小白昨天可使了老大劲儿,要吃点好的补补!”
苏穹听完婆子传话,再三确认,砸碎了三个杯子。幕僚踌躇道:“大人,想来这萧玉台不过随口一说,大概他昨天受了冤屈,才替别人考量。毕竟是个少年,又是一介白身,哪里知道长平肃王是什么人?恐怕连王爷的名都不曾听说过。”
苏穹按下怒气,恍然一想,似乎也是。萧玉台之前一直在山中学医,哪知人间岁月?又道:“也许吧。只是,确实是我疏忽了,这赫连江城太能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