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台是被冻醒的。
濒死之际,灵玉散发出温吞香气,似有故人为她而来。之后便再无知觉。
四处是顶天巨树,是厚厚的落叶,浑噩间生出一种葬身茫然天地间的错觉。而身上血衣已干,结在身上,她有脉搏,也还有呼吸。
她站起来,呆了一阵儿,傻了一阵儿,又团团转了一阵儿,才终于恍然,自己竟然没死。
怎么会没死?
衣裳上两个破洞,切切实实,昨夜自然不是梦。可她怎么会没死?
是他吗?
萧玉台蹲在原地等了半日,手中的野茴香都数的清清楚楚了,始终没有等到人。
她惶惑、迷茫,最后将衣裳上的破洞整了整,找了条路打算先出去,幸而她运气不错,走了一个多时辰就看到了山道。因为一身狼狈,又不确定这里是何处,浑身无力,便藏身林子里顺着道路下山。
她如今这模样,又是荒郊野道,再碰到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听到马蹄声渐近,便藏在草丛里,一行人簇拥着一辆马车飞快过去,萧玉台突然心中一烫,灵玉几乎要伤人,再抬头一看,马车后面正是戚窈。
“戚公子!……戚窈!”
萧玉台急忙追出去,马车飞驰,很快就将她甩掉,她连声呼唤,戚窈也没回头看上一眼。
她速度不慢,可一天没进食,本就力竭,哪能追得上?直到黄昏时分,才在山脚村里“借”了件衣裳,混进城中,趁着月夜回到了家中。
家中尚且整齐,白玘不在,庭院里却掉落了一床锦被。她心生不详,从墙洞里取出全部家当,将几张银票带在身上,不能带的细软都放进坛子里埋在了枇杷树下。翻看锦盒时,却发现里面有一副类似地形图的草画,她疑心是白玘特意留下的线索,便缝进了衣袖里,潦草收拾了一下,刚要离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萧玉台抱着铁锤,慢慢往后门挪,这人身形高大,云彩飘过,月光下露出了正脸。
萧玉台惊讶的捂住嘴,本想现身,又顿住了。
他四处转了一圈,发现院子里留有脚印,脸色大变,也往后门这里过来,恰好和萧玉台撞个正着。
“萧大夫,你回来了!怎么不出声?”这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聂宵。
不等萧玉台回答,他又推人出门:“先离开这里再说!我有个藏身之处,很安全。”
篝火融融,萧玉台喝了些热汤,身上也暖和了。聂宵一路追查睢倾城那个婢女,却一无所获,便又回来了。昨日刚到萧家院外,就见几人鬼鬼祟祟的扛着一个布口袋扔上了马车。
“我不敢擅自动手,一路暗暗跟着,这几个人路上换了马车,进了黄家那处园子。我查过了,现在住的,是调派过来的兵马使赫连将军。你们怎么会得罪了这个将军?”
萧玉台几口吃完蒸饼:“你可曾打听到别的?那园子里有什么大事没有?”
聂宵摇头:“没有。但没多久就请了好几个大夫,我想办法打听了,是赫连将军摔破了头。再多的,我也打听不出来了。”
萧玉台沉默不语。赫连江城暗杀她,又掳走白玘,已经完全撕破了脸皮,她再去见赫连江城,便是自投罗网。
“聂,你可曾听说长平肃王李素的情形?”
聂宵一拍:“这就是城中的另一件大事。长平肃王巡查矿山被石头砸中了腿,人好像都,大夫们全都被召了过去,赫连将军那里都只留了一个。”
“那长平肃王如今在哪里?”
聂宵又拍腿:“这就更奇怪了,他都要死了,可是却要死要活的非要上京。他出城时我偷偷去看了,他自己一辆马车,倒拖了三车的大夫,一路上那送行的家眷都哭成一片了。你说这王爷要是翘辫子了,不会让这些大夫陪葬吧?那就太惨了,听说里边还有前太医院院判许老呢,就是那个桃李满天下,太医院里有大半的大夫不是他的徒弟,就是他的徒孙,至少也受过指点的那个许老……”
萧玉台打断他:“聂,求你帮个忙,去帮我打听一下,长平肃王的车队到哪里了,再帮我想个办法混进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酒桶
聂宵的动作很快,很快就得了确信,长平肃王并没有走远,马车刚出了密州就停下了,现在暂时歇在城外的一处庄子里,还是苏穹外家黄家的庄子。
“黄家那园子我以前去过,因为庄子,主家不常去,所以看守的不算严密,就是……萧大夫你医术虽然不错,可王爷的病那么多人都看不好,你贸然进去,万一……”
萧玉台道:“白玘心性单纯,也不懂得周旋,我若是迟了,恐怕就晚了。她受今日之苦,都是我的错。”
聂宵道:“你想让王爷帮你救人?能成吗?”
虽然不大赞成,聂宵也没有别的法子,两人快马赶到庄子,萧玉台才发现,此事全没有自己想的简单。那庄子外边看守的,竟然都是赫连江城的兵。
若是戚窈和王爷的人,她自报姓名即可,可现在赫连江城恨她入骨,知道她还没死,只会重新再给她一个穿心刀。
若是他能再出现,她何至于如此无措?萧玉台自嘲的笑笑,深觉自己太过依恋。
“有没有办法混进去?”
聂宵迟疑了一下:“这个……也不是没有吧,就是要委屈你。黄家招了二百九十九个绣娘,我听闻是在做给圣人贺寿的山河图,都养在这个庄子里。为使绣图富有灵性,每天会三十人一组的出来走动。”
“扮作绣娘?可绣娘都在内院,和王爷的住所必定是分开的,我怎么能混的进去呢?”
聂宵也想到了:“这个……我这个模样,扮作绣娘,恐怕连你也进不去了。至于进入内院之后,就只能看你运气了。”
一时也无良策,聂宵手脚麻利,又惯于混迹江湖,很快就打晕了一个落单的绣娘,扒下衣裳递给她。
“萧大夫,你千万小心。这个哨子你带在身上,要是暴露了,就吹响哨子。”见萧玉台不答话,急道,“你可别想着会连累我之类,我听到哨声,放几把大火捣捣乱,总可以,再想办法救你,实在不行……”
萧玉台哭笑不得:“聂,你想太多了。我若是被抓,就直接供出你这个同伙。”她从衣襟下摆撕开一块,里面是一块方布,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鱼纹。“聂,你去前面,若是我吹响哨子,你就将这块鱼纹交给前面那个领头将军,告诉他八个字,道门神针,起死回生。”
聂宵听不明白,一脸茫然:“萧大夫,你说的我不懂啊……万一这个将军和我一样,听不懂这么深奥的怎么办?”
萧玉台拍了拍他肩膀:“那我就死的太冤枉了。我师父会替我们两报仇的。”
寻了个草丛,将衣裳换好,聂宵呆了一呆,道:“萧大夫,你其实是女扮男装吧?”
萧玉台望望他,不说话。
穿着一身绣娘服饰,虽然费了点波折,还算顺利的进了内院,院墙外果然有士兵守着。萧玉台去转了一圈,距离太远,若是用药未必能十拿九稳。
她一路羞答答的绕行,挑了个墙角,是个少年兵士看守,不过十几岁,眼光一直暗暗跟随,见少女对他招手,眼睛都直了。萧玉台手一松,帕子就飞到了他脚边,小少年捡起帕子,还没说上一句话,就歪歪斜斜的倒了。
萧玉台一计得逞,把少年拖到一边暗处,刚想扒衣裳换上,头皮一紧,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好啊!刚才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是什么人,混进来什么目的?”
“戚窈!”萧玉台大叫一声。
戚窈一愣,被她挣了开来。
“戚窈,我是萧玉台!我能救王爷。”
戚窈冷哼一声,反手剪住她两条手臂:“萧玉台?我认出来了!你穿成这样又做什么?你是大夫,若想进来只消报上名号就行,何须鬼鬼祟祟?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之前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可王爷却有爱才之心……”
萧玉台被他反扭着手,都快疼哭了:“你叽歪什么啊?都说了我能救王爷,你带我去!”
“不行!”
萧玉台:“你吃错药了吗?难道那些人有办法?许昭许老可在?许老可为我作保。”
戚窈却杠上了:“谁替你作保都没用!若是王爷被你害死,你们谁的命能赔给王爷?你们谁的命能比的上王爷金贵?你医术高明不假,可正是因为你医术高明,我才不敢放你进去。你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把人勾晕了,你要是毒死了王爷,我们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勾勾手指?萧玉台遇见一个医盲,欲哭无泪:“戚窈,这个小孩儿,是中了手帕上的迷香。你别胡扯了!我问你,你家王爷被石头砸中了腿,却触发了蛊毒,如今危在旦夕是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戚窈松了松手,可还是不肯放萧玉台进去。“你言行古怪,虽说你医术高明,可我不信你只凭传言就能推断出王爷的病症。比起你隔空辨症,我更相信,你和那下蛊的人,是一伙的。”
萧玉台无力和他争辩:“你家王爷可还有意识?你若不能做主,便去问问你家王爷。”
戚窈将人摁在地上,仍旧犹豫,片刻又问:“你真有把握?”
萧玉台:“七成。”
许昭连一成把握也没有。苗疆圣女虽已飞骑赶来,偏京中又连下了五道旨意急急召回……似乎也只能让她先试试了。
萧玉台本以为十拿九稳,谁料戚窈进去片刻,再出来就变了脸,吩咐左右将她先捆起来,等王爷走了,再交给赫连江城。
萧玉台费尽唇舌,他不为所动。她无计可施,左突右冲闯出重围,对着窗棂大喊起来:
“王爷……酒桶,酒桶救我!”
戚窈不明所以,吩咐左右将她嘴堵了起来。萧玉台怒目而视,突听屋内碎裂之声,似是打碎了茶盏。
戚窈忙奔了进去,再不出门,在房中吩咐人将萧玉台带了进去。
萧玉台跌倒在地,隔着屏风见床上倚着一人,不免有些仓皇。
戚窈蹲下身,拿开她嘴里的布绢,冷声道:“苗疆圣女今夜就到。你若是敢耍什么花招,她能叫你万蚁噬心而不死。”
第一百二十八章灵玉焚毒
萧玉台进去一看,和李素四目相对,见他双目赤青,不由黯然泪下。
她一身女子装扮,李素目露疑惑,却烈火灼心,说不出一句话。
灵玉灼热,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萧玉台抹掉眼泪和汗珠,道:“王爷身上的蛊毒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这世上恐怕除了下蛊之人,就只有我能解。你说苗疆圣女快到了,可她若是有办法,之前就不会仅仅只是压制了。”
戚窈道:“那你还不快救人!”
酒桶二字,对李素意义非凡,更让萧玉台心绪翻腾。她镇定片刻,淡淡道:“我有两个条件。其一,我为王爷解毒时,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
戚窈道:“那是自然,还用你说?”
萧玉台冷笑一声:“即便是那苗疆圣女也不行。”
戚窈果然犹豫:“王爷身上的蛊毒便是源自苗疆,若是圣女到了,为何不能进来看看。”
萧玉台道:“圣女行的是蛊道,我却修的是医术,本就不同源。你若不同意,放人进来,我和王爷非死即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