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昉忽然就来回打量了一下她和许文衡,微微撅起嘴巴,虽然没有特意说什么,但明显不像刚才那么嗨了。
“累了叫点东西吃吧?”杨青青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你周六下午是不是还要跟陈小西一起补英语口语?”杨青青见吃东西的建议没有人响应,转而问朱贝妮。杨青青不知在梁、许心中,朱贝妮和陈小西是一对,她只当朱贝妮和陈小西是师徒——朱贝妮这样一口咬定的嘛。
“是的。”
“补英语口语干什么?”梁昉好奇地问。
“她明年还要再考一次。”杨青青替朱贝妮回答。
“考什么?”梁昉仍不得其要。
“博士生。”
梁昉明显有些吃惊。她挺直后背,手轻托腮,目光上下打量朱贝妮。
杨青青招呼服务员上点小食,询问大家吃馄饨还是面。她可不想第一次同学会就出现不好的苗头。不然以后怎么再继续?
“既然朱贝妮下午还有事,那就不玩了。”梁昉道。
听到不玩了,朱贝妮比梁昉起身还快。她站在一旁,等着梁昉来换位置。
位置换好,吃食也上来了。梁昉有些看不上这些视觉一般的吃食,懒洋洋拿起筷子,拨弄了两下又放下。
“你吃不惯?”杨青青咬一口馄饨,比许文衡还体贴地问梁昉。
“没有啦。只是还不饿。”梁昉看了看吃面吃得津津有味的许文衡,勉强笑了笑。
吃完简餐,分了旅游带回的特产,彼此道了谢。大学毕业三年后的首届同学会正式落下帷幕。大家在电梯里挥手再见,许文衡和梁昉直接去了地下一楼车库。杨青青挽着朱贝妮从地面一楼出电梯。
杨青青下午要去上瑜伽课——瑜伽也是她自我改变的一部分。就这样,朱贝妮在路边的公交车站落了单。
第一次同学会有龙头蛇尾之感。若有满意度调查,杨青青肯定是满意度最高的。不仅是因为设想中的同学会真的举行了,还因为这是她做出自我改变的重要开始。从今以后,杨青青决计从幕后隐形人,变成有存在感的年轻女性。
第141章 离别赠日记
朱贝妮站在公交车站,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和师父的见面地点一向是不固定的。
既然没有等到师父的电话,唯有继续给师父打电话。
电话响到快自动挂断才接通。朱贝妮终于一颗心放肚子里,她长抒一口气。还没开口调侃一向自诩第一时间接电话的师父,先听到师父的声音。
“对不起,我今天下午,没有办法见你。”
师父的声音比往常更低沉。朱贝妮心中一怔,马上回答:“没关系。有事你忙吧。”
师父略略停顿一二,似乎有话要说,终究什么都没说,把电话挂掉了。
朱贝妮坐在公交车站台的简陋条椅上,周围人来人往,她低头品味心里说不出的空落。他抛下了她,因为他遇到了合适的约会对象……以后,他将渐渐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朱贝妮一个没忍住,突然哭了起来。
身边的人纷纷看向朱贝妮,像看怪物一样。刚才还无声拼命挤位置的阿姨猛然离开,朱贝妮座位的两侧,全空了。
只一位老爷爷看不下去了:“小姑娘,你怎么了?手机被偷了?还是钱包被偷了?”
朱贝妮放下手,泪眼婆娑地看老爷爷。老爷爷正从口袋里摸东西,朱贝妮把眼眶积存的泪水挤掉,才看清,原来老爷爷在掏钱给他。小手帕一层层打开,露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五元、十元、二十元的纸币。
老爷爷拿出一张十元钱递给朱贝妮:“够不够?”
朱贝妮直摆手:“老伯伯,我没丢东西。”可以说“我丢人”吗?
老爷爷心领神会一般:“年轻人压力大。想哭就哭吧。”
刚才远离的一圈人慢慢靠过来,一些大妈心有戚戚然,想起自己家或亲戚家的年轻人,纷纷感叹年轻人上班苦,压力大。房、车、结婚、生娃,条件是好了,压力也大了。
正讨论地热闹,接连到了两辆公交车。讨论中断,正经赶路要紧。车走人空,只剩下朱贝妮一人。
有风吹来,树叶在眼前飘落。
上海的很多马路,都种着梧桐树。阔大的梧桐叶飘落,算是城市里秋日的一景。甚至有马路,禁止扫地扫得太勤快。想给钢筋水泥里的生活,添些自然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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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总和黄宝财最近养了一个新爱好——去申城最富盛名的FD大学散步。
寥总最近心态平复很多,主要归功于梁府王姐逼得不那么紧迫了。王姐说,不急于一时,但千万不能忘了这件事。
寥总于是便来FD大学蹲点来了。安小四倒是后来又吃了他和黄宝财几顿麦当劳,能提供的有用信息也极有限。他只知道那位哥哥是FD大学的博士生,上学上到最高的那种。
寥总和黄宝财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只有没事就往学校跑。在四万人的大学校园内偶遇安彩瑞的机会,总比在两千四百万人口的大上海偶遇的几率大。不管遇到遇不到,还有一个好处:至少能向王姐交差了。
校园里活力气息扑面可感。听说很多大学都是当地旅游的景点,想必人们要看的不仅是校园布局,更是活跃在校园里的年轻人吧。
走着走着,黄宝财用手戳寥总:“寥总,寥总,你看草地上坐着的那个,像不像安彩瑞?”“寥总”并非是姓廖的老总,而是姓廖名总。
寥总顺着黄宝财的手指望过去。
黄昏的草地上,席地坐着一位女生。女生头埋在两膝间,修长的双臂圈住蜷曲的小腿,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她旁边跪坐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寥总嗤之以鼻:“这你也能看出来像。I服了U。”
“啥意思?啥油?”
“意思是快走吧,再不走学校食堂都关门了。”
校园逛久了,俩人惊喜地发现,学校食堂对外也是开放的,只需要办一张餐卡就行。俩人乐颠颠地办了一张。吃到物美价廉的学生食堂,更有动力来学校蹲点了。
廖总和黄宝财走后,一直埋在两膝的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双红桃一样的眼睛。尽管红了一双眼,仍旧美得触目惊心。不是安彩瑞,又是谁!
安彩瑞抽动一下鼻头,眼泪又落了下来。
“这么说,你妈妈无论如何也不接受我?”
跪坐的男生无声地点点头。
“我想见见她,我想问问她为什么。明明你是爱我的!”
“你知道她嫌弃你学历太低,还执意要见她,岂不是自取其辱!”男生文邹邹,气势却不减。
“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不打钱给我,我就活不下去。只能先假装分手,好歹混到毕业找好工作再决裂。”
安彩瑞泪水涟涟:“可是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学历低,你一开始就知道你妈妈对学历有要求……”
“你难道怀疑我动机不纯?”男生些许恼怒。安彩瑞不敢再争辩。
男生递过来一个笔记本:“这是我写给你的。你拿着。是我爱你的凭证。等我毕业,我会娶你!”
男生随即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电话:“这是我送给你的。预存了1000块话费。不要停机。等我一年后联系你。这一年里面,不要再来找我,你知道,妈妈她派了人监视我。”
男生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毅然决然站起身,留恋地再看最后一眼,迫使自己快速离开。
安彩瑞一手握着笔记本,一手握着手机,更茫然了。
最初,她在学校里做保洁。下班的时候会坐在图书馆公共区看一会儿书。他就是在那里搭讪她的……
“同学,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往昔历历在目,却又因结局而变得面目不清。过往好似一场妄自欺人的想象。幸好还有笔记本,还有手机可以证明那些美好。
安彩瑞翻开笔记本,就着昏黄的光线,读了起来。
“安安:
是在你生日前的整一个月,是在11月11日后的整两个星期,是在我们认识后的整一个礼拜之后,这一天是2016年11月25日星期六,我握住了你的手。第一次,如此紧紧的握住一个心爱姑娘的手。
握着你的手。出手的那一刻是怦然心动的,一旦紧紧握住,紧张的心些许释然,一股感情的庄严和责任的理智与初恋朋友相偎依的激动相互交杂。
那一刻,无疑是幸福的,是慌乱的,神情却是坦然自若的,因为彼此的心在那一刻贴得更近,心灵的默契如无形的网,罩住两个人。相互的理解可以冲淡初始的狂热,使得真正的感情露出最本真的特质,如同黑白照片,颜色虽不鲜艳,却呈现出最真实的景象。
……”
这是一位在读哲学博士生写给初恋爱人的日记。
虽然分手——博士生认为是暂时分开,安彩瑞却模糊意识到暂别其实是永恒——虽分犹荣,这些文字将证明,她曾经被爱。
卑微如她,也曾被纯粹地爱过。
第142章 离去的诱惑
太阳淹没在城市天际线里。夜幕正式降临,笔记本上的字已经辨认困难。
安彩瑞舍不得停下,她就着昏暗的光,忘记麻木的腿,贪婪地读着那些爱过的证明。
“握着你的手,紧紧地握着你的手。在那一刻,平静是真实的,是宝贵的,彼此的安静守望胜过一切喧哗和虚幻。
布满神经的十指与温柔的手掌,是人最灵巧的工具,在这里,两手相握,却成为通向彼此心灵的那座桥,守望的桥,呵护的桥,驻足的桥,幸福的桥。
然,牵手终是外在的仪式,在十指相握的深处,心灵的并行才是一切的真谛。牵手会局限于时间和地点,但心灵的守望却可穿越时空,定格为永恒。
永恒只能是感情,是彼此的关怀与爱,形体会枯,白发易生,共同远行的心,相知无绝期……”
无绝期吗?学历却轻易给他们之间画上句号。
天色暗到终于看不见。有人见她长久不动,关心地跑过来问。
“同学,你没事吧?”
安彩瑞用手按住哭得肿涨的双眼,勉强一笑:“我没事。”
她用手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蹒跚走了两步,才渐渐找回感觉。
草地上那位热心的同学吃惊地看着安彩瑞,直到安彩瑞走出十步开外,她才缓过神,吃惊地自言自语:“好像影星啊!”
她左顾右看,可惜周遭都是匆匆行人,没人可佐证。等她意识到不妨追上去求合照的时候,蹒跚脚步的女孩已经混入来来往往的年轻身影中,无可辨认了。
安彩瑞走出北校门,沿政通路至五角场。无他,只是因为五角场人多热闹。她需要用热闹冲淡自己的茫然。
位于杨浦区的五角场全称为“江湾-五角场”,它是上海四大城市副中心之一,因是邯郸路、四平路、黄兴路、翔殷路、淞沪路五条发散型大道的交汇处而得名,与上海中心城区西南部的徐家汇遥相呼应,已成为北上海商圈最繁华的地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