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你去大理时,是否碰到有人行刺蜀王?”
杨梭一怔,有些惶恐地低下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皇帝皱眉,喝道:“照实答来,做什么吞吞吐吐!”
“回陛下,臣不曾碰见有人行刺蜀王,但听大理的百姓说起,在臣奉命前去大理之前,蜀王三天两头便会遇刺,好在他身边有抚南军的将领在,又有蜀王府家臣,所以刺客没有得逞过。”
“那你怎么从未跟朕禀报?”皇帝有些惊愕。
“臣问及蜀王殿下,殿下却说要臣千万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免得陛下忧心。”杨梭痛心道,“臣问殿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殿下也不说,后来臣想,陛下只是派臣查访蜀王素日如何行事、办公,遇刺之事不在其列,蜀王殿下又再三交代,臣便不曾禀报陛下,臣有罪。”
“你!”皇帝气坏了,将桌上的一堆笔墨书劈头盖脸向杨梭砸去。
“陛下!”皇后想到这个杨梭曾帮穆淳说过好话,连忙制止,“您不要怪杨大人,淳儿不让他告诉您,也是怕您操心。”
皇帝盯了伏在地上的杨梭一眼,顺一顺气,道:“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杨梭诺诺告退离去后,皇后见皇帝面色不豫,含了眼泪道:“臣妾知道陛下心中始终介意当年的宣王,可臣妾敢指天为誓,自从嫁与陛下,臣妾对陛下从无二心,至于陛下疑心臣妾曾与宣王有过的不齿之事,臣妾更是从未做过。
当年臣妾被前朝余孽劫掳出京城,宣王将臣妾救下,那时臣妾从马上跌下扭伤了脚,宣王便带臣妾在洛阳南边的云岗镇寻大夫。那时他确实问过臣妾,要不要跟他一起离开京城,但臣妾没有答应。
臣妾已嫁给陛下,便从此是陛下的人,若臣妾就这样走了,陛下该如何自处。况且若是臣妾一走了之,兄长怎么办?襄王府怎么办?
臣妾没有答应宣王,宣王也没有勉强臣妾,因臣妾脚伤不轻,在云岗镇修养了几天,宣王便送臣妾回来了。陛下,臣妾对宣王,只是闺阁中的思慕,从没表达过,宣王也是如此。
今日说这许多,只是想让陛下明白,我与宣王并无私情,后来他纳妾、生子,直到过世,臣妾都不曾与他有过半分交集,陛下可以疑心臣妾,可穆淳真的是无辜的。陛下,淳儿是皇子,他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还有人想要他的命,您真的一点都不忧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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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皇帝藏于心中多年的痛楚,此时又翻腾成浪,看着皇后泪流满面,他握紧拳头:“不管穆淳是谁的孩子,到底是我大炎的王爷,有人刺杀他,就是犯我天威,你放心,此事朕一定会调查。”
说罢他不忍再看皇后,唤吉荣进来,送了皇后出去。之后他思索再三,再次命人传唤杨梭进宫,将大理之事又细细问了一遍。
“你是说,袭击蜀王的人,是京城人?”
“这个臣也不能确定,但臣问过王宫守卫,也听过百姓间的传言,说经常有人夜袭蜀王所居的宫殿。蜀王刚到苍城时,担心大理人害他,便在王宫中布置了军队守卫,所以袭击者从未得逞过。臣当时也怕此事有假,暗中问过大理王室的人,他们说其实抚南军活捉过袭击者,可那些人似乎都是死士,口中藏了药,只要被捉都会选择自尽,蜀王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他们还说,那些袭击者说的是汉话,所以臣猜测,袭击者可能来自京城而非大理。”
皇帝瞪大眼,心中漫过一丝恐惧。三天两头遇袭,袭击者还都是死士,若是有人养了数量如此庞大的死士,又契而不舍非要置穆淳于死地,那么这个人……
他后背冰凉。
穆淳在蜀地被袭击的消息,除了传到皇宫,也通过各方耳报神传到了京城各王公贵族、文臣武将的耳中,知道此事的人越来越多。
而太子,似乎也从此放弃了刺杀穆淳,也许是怕被别人抓到把柄,也许是不愿再白白浪费死士,总之蜀王府的夜是安静了。
然而王府守卫和京城的青门密探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整个冬日,轻璇时而住在青门府,时而住在王府,被各种繁忙琐事缠身,却也因为在穆淳的身边而感到格外踏实,她以为,也许这个冬天就要这样过去了。
直到一月底的一天清晨,皑皑白雪还未化去,蜀王府的门被扣响,看门人开了门,正准备出府的轻璇远远听到一个柔美的女声:“你好,我是蜀王的朋友,请问他在府上吗?”
绕过青石雕花的萧墙,轻璇见到了那个女子。
朱门半开,门外雪景雅然,府前两株白梅开得正好,女子盈盈立于梅树前。
乌丝梳成双丫髻,髻上缀着小小红花,青色丝带自发间缠过,被风微微吹起。平眉下一双美目有些发红,似乎是连日奔波没休息好的缘故,双颊柔嫩、鼻尖小巧,嫣红的唇几乎与耳际垂下的红艳流苏一色,深蓝色衣衫的低领口下露出玲珑锁骨,外披紫色长袍,此刻手中正捏着一枝刚折下的梅花,宽松的衣袖滑下,莲白的胳膊如雪如玉。
看门人愣住,毕竟除了轻璇,从没有年轻貌美的女子来找过穆淳。
女子的目光越过他,落到轻璇身上,脸上浮现一丝怔忡。轻璇笑了笑上前问:“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看门人对着轻璇行了一礼,女子握着花枝的素手轻轻一颤,微笑道:“小女子萧缈,从扬州来。”
屋外的枝头扑簌簌落着雪,穆淳于案前抬起头凝视,殿内的香炉升起一缕幽幽气息,是轻璇晨起时加入的松枝和梅花,他看着看着,嘴角润出一丝笑意。
檐下风铃响起,有女子轻巧的脚步转过廊脚,穆淳微微愣神,紫袍红颜的女子便出现在门口。
手中的墨毫猝不及防地落下,在宣纸上染上浓黑,穆淳定定看了萧缈半晌,才腾地站起,萧缈本柔情缠绵的眼中涌现一丝暖意。
“哈哈哈哈哈……”紧随其后跟来的轻璇忍不住指着穆淳大笑,“我就知道不该错过你这副样子!”
穆淳依旧傻愣愣站着,萧缈的脸红了,轻璇也渐渐有些不知所措:“你们……先聊,我出门去了。”
轻璇跑开后,穆淳才迎上前来,双眼定定看着萧缈,想要去握她的手,又想起两人从未相许过,只得收住手势,呆呆立在她身前。
忽然,他仿佛想起什么,急急道:“萧缈,她……你别误会,她不是我府中女子……她……”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急得几乎要挠头了。
“真的?”萧缈瞪着他。
“真的!”
萧缈笑了,容光闪闪,耳边的流苏晃了一下,穆淳有一丝恍然。
“你不问问,我来干什么的吗?”
“你,你怎么来了……来找我的吗?”穆淳有些期待,却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扬州离永乐千万里,萧缈一个姑娘家来此,怎么会是专门来寻他的?萧家乃江南大户,人脉广阔,她来此恐怕是有什么别的事吧。
“嗯……”萧缈脸红得厉害,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声音细细地道,“我听家中下人跟爹说,有人袭击你,我……就想过来……”
穆淳的心快速跳动起来,他忍不住再凑近她一些:“萧缈,你真的是专程来看我的?我……
我没事,你看我不挺好的么,但你在我府中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会派人保护你,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萧缈看着他,柔柔笑道:“我暂时不想回去,就看你什么时候赶我走了。”
蜀地的雪温润零落,洛阳的冬日却寒意刺骨,左辛进城时不断跟身边保护他的青门人抱怨,说蜀王殿下回京时必是高头大马、长队紧随、百姓簇拥相迎、全城戒严的盛况,哪像他此时,一身单薄,苦寒寥落。
身旁的人都笑了,左辛抬目一扫满城冠盖相望的繁华盛景,脚步不停地朝官宅区行去。
大炎建朝十几年,京中再也不似□□皇帝在位时那般人人养马,如今能在街上骑马的,必是四品以上官员,或手中有官员之令的人。于是左辛等人只能牵马行走,去向位于洛阳城中心、离皇城不太远的项府。
官宅区一片森然的肃穆,这里的每座府邸都很大,就算哪位官员在府中肆意享乐,街道上也是听不见的,左辛扣了扣项府的门,看门的下人听他报了姓名,马上着人去请管家。
这一年,蜀地的春日来得格外早,仅有的一场冰雪刚化去,万物就复苏了,萧缈坐在院中绣一方丝帕,绣了一会儿,便抬起绣花绷子透着阳光看,光线洒落在她的发上脸上,连着穆淳的眉眼也染上了温柔。
轻璇侧头看他,悄声道:“她在这待多久?”
“萧兄昨日来信,说女儿大了,凡事由她自己做主,待多久,你去问她。”
“问你也是一样的,你能告诉我吗?”轻璇意味深长。
“我当然是希望她一直留在此地了,”穆淳一笑,风姿卓然,“我猜啊,她对你有敌意,不然,可不会是现在这副温婉的样子。”
轻璇觑他一眼,撅起嘴:“你不要你妹妹了。”
穆淳大笑,爽朗之声惹得萧缈也望了过来。
“她可信吗?”轻璇问。
“可信。”穆淳道。
“我让手下人查查她,若是无事,就告诉她我的身份吧,省得她吃醋。”
轻璇说的没错,萧缈此时心中确实是纠结困顿的。若是换个人,以她江湖儿女的做派,早就气得与穆淳一刀两断了,可轻璇当真是惹人喜爱,萧缈在睡不着的夜里甚至想,放着轻璇这般女子,穆淳不喜欢也难,再说了,他从未承诺过她,不能算他背叛。
早春之暖似是昙花一现,天气重新变得阴冷起来。穆淳除却每日在书房议事理事,也时常来陪萧缈,萧缈感觉穆淳是喜欢她的,她猜测,或许他同时喜欢着两个女子。
可她不敢贸然开口问他,她来一趟永乐不容易,不想因为一个答案就狼狈离开。
在日复一日的困惑中,她渐渐习惯了这里,与王府众人也都熟悉了。轻璇带着她把永乐城的大街小巷转了个遍,两人玩得很尽兴,有些事她想问轻璇,却最终没有开口,因为她想听穆淳亲口告诉她,就这样待了半月,萧缈自己都嫌自己厚脸皮时,穆淳与轻璇终于一同告诉了她真相。
穆淳是皇子,她知道的,穆淳的身世有异,她也是知道的。穆淳接到令遥的信往北境去后,萧缈也从父亲萧悯天口中得知,他有一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异母妹妹。她爱慕穆淳,却也始终怜惜着他,怜惜着他的妹妹。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穆轻璇,千帆是我自己随便取的。”轻璇抬起下巴道。
“你们……”萧缈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连这么隐秘的事都告诉我了?”
“说出来不怕你生气,我派人查了你,你出生大户,自小习武,性格洒脱,从不屑那些邪门歪道,却又谨慎、包容,江南爱慕你的男子比比皆是,能入你眼的却唯有我这个哥哥,我说的可对啊?”轻璇问。
“你查我?是穆淳派人帮你查的吗?”萧缈诧异。
“这可不用他帮,我手下人一大堆,自己可以查。”
萧缈瞪大眼:“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有那么多手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喵~
新人物出场哦,我个人很喜欢萧缈的人物设定哒,你们喜欢吗?
☆、第45章
轻璇咋舌:“我本是想告诉你,我查了你,你不是我们的敌人,也不是会威胁到我们的人,看你那么在意我的存在,我身怕你一个不开心就走了,所以才忙忙将我的秘密告诉你。你倒好,抓着我有手下的问题不放……你们江南女子,都是这般伶俐的吗?”
萧缈被她说得有些恍惚,穆淳轻声道:“她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其余的也不怕你知道,目前整个青门都听轻璇指令。”
萧缈诧异极了:“青门?这么厉害!”
穆淳有些抱歉地看着轻璇,这样的事,再提一次,也许便是再揭一次伤疤。轻璇却拉着萧缈道:“告诉你是无妨,可是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青门听令于我,等于是听令于穆淳,现在穆淳只是个藩王,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蜀王手中有江湖势力,那恐怕想铲除他的就不是太子,而是皇帝了。”
萧缈十分懂得地点点头。
“想必你也知道,青门掌门殷无念两年前过世了,我便是殷无念的遗孀,青门众人为了支持我,一直都没有推举新的掌门人。”
萧缈的眼中闪过巨大的震惊与哀痛,惹得轻璇也难受起来,穆淳搂过她轻声安慰着。
屋内寂静无声,檐下有鸟儿飞过,婉转的轻啼悦耳得很,轻璇向窗外望去,太阳不知何时爬上了枝头。
“一切始终都会过去,就如同寒冷的季节。你们看,这倒春寒不也过了么?”
穆淳用手摩挲着她的脸,温柔地笑了。
“好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要回书房了。”穆淳道,“吃饭了再叫我。”
穆淳走后,轻璇与萧缈并肩坐在廊下,两人都带着心事,久久没有说话。
还是萧缈先开了口:“我怎么都没想到,你已经嫁人了。”
“是呢,你比我还大两个月,怎么还不嫁人呢?”轻璇侧首。
“我想嫁的人,有他自己要走的路,那条路太险,他没有心思娶我。”
轻璇笑了,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
“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夜晚星空下,穆淳坐在石阶上,眼睛觑着站立一旁仰望夜空的萧缈。
“啊?什么?”
“跟我妹妹都说了,到我这儿装什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