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倒在他意料之中。
查案子的这段时间,穆淳很少进宫,进了宫也是到坤玉宫跟皇后请安。可蓟崇一直没有放过他,想尽各种办法阻挠办案,甚至设了埋伏想要暗杀户部查案人员。
一次又一次,蓟崇还是不停地失手,他终于害怕了。
“我今儿听闻一个消息,”左辛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蓟崇威胁了曲成玠。”
“哦?”穆淳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他。
“好像是内阁内部矛盾激化了,项颂良不买贾奉之的帐,其他人又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性子,唯有新入内阁的曲成玠不同。他是个很贪婪的人,蓟崇想靠钱财拉拢他,谁知他油盐不进,蓟崇便与贾奉之一同暗中胁迫了他。”
左辛见穆淳神色定住,补充一句:“在内阁办事的小官中,项大人的人很多,捕捉点蛛丝马迹也不难,这事是项大人告诉我的。”
穆淳低下头,凝视着自己写的折子,良久才抬头道:“曲成玠怎么说?”
“好像是勉勉强强答应了,日后站在贾奉之一边。”左辛皱眉,“蓟崇他们也感觉到了,你查案子势不可挡,与其再在一桩桩案件中与你斗智斗勇,不如在内阁中加强势力,毕竟政事方面,皇帝多是倚仗内阁的。”
穆淳唇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亡羊补牢。”
蜀地西北的红江城,是个不输永乐城的所在,在穆淳成为蜀王之前,这里甚至比永乐还要繁华许多。令遥和轻璇初到此地,决定歇歇马,顺便滤去满身风尘。
两人入城下马,行走在热闹的街集中,轻璇有些好奇地左顾右盼,令遥牵住她的衣袖:“跟紧我,别走散了。”
轻璇莫名地眨了两下眼,才反应过来此刻自己宽大的袖摆正被他握在手中,她的脸红了又红,捏住他的手臂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
令遥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了,轻璇呆立在原地。
她方才抽出袖子,并不是在乎男女授受不亲,而是觉得行了两日自己的衣服已然脏了,特别是袖口,她总爱用袖口来擦东西。
抬起手一看,果真如此,本来纯白的衣裙,袖口已经发黑。
她下意识不想让自己不光鲜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她怕他介意。
多久了,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小小情绪,好像自从当年离开京城,离开公主这个身份,对衣着的讲究便渐渐没有了,直到成为一个刀间行走的江湖人,她彻底变成了江湖侠客爽朗豪放的样子。
与殷无念在一起的时候,明明也没有在意的。
令遥默然往前走了一段,回过头发现轻璇没跟过来,急忙又回去寻她,见她还呆呆站在原地。
“你怎么不跟上来?走丢了怎么办?”令遥面上带着几欲发作的焦急。
轻璇无措地抬头,见他脸色不好,忙道:“对不起。”
“你在想什么?”令遥不自然地问。
“我哪有在想什么……”轻璇慌忙摆手,眼睛一转见一旁是一个小摊,卖的东西零零总总什么都有,便道,“我是在想,要不要买点什么。”
一旁的小贩听她一说,忙朗声附和道:“这位姑娘是外地来的吧?来了咱们红江城,当然要买胭脂了。”
“胭脂?”轻璇挑眉。
小贩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红江城外的红山盛产一种胭脂花,这花的花汁浓稠冶艳,做成胭脂质地细嫩、妆容持久,一整日都不会掉色,您看看身边这些姑娘,她们的胭脂颜色多好看?”
轻璇环视四周,果真周围经过的姑娘脸上妆容都极美,粉面红唇的胭脂浓浓淡淡,即轻软又夺目,好看极了。
轻璇想起曾听帮中的姑娘说起,红江胭脂最是出名,想到就快要见到阑歌,不如送她些胭脂,给姑娘们用。
轻璇挑了几盒,正要给银子,令遥忽然拿起一个漂亮的糖人问:“这个好吃吗?”
小贩忙点头,轻璇趁机奚落他:“只有女人和小孩子才喜欢吃这个。”
令遥挑眉:“才不是。”
说罢掏出银子递给小贩:“胭脂一起买了。”
“咦?”轻璇拉住他,“不用啊,我有银子。”
令遥替轻璇拿过小贩包好的几盒胭脂,自顾自牵着马向前走去:“反正我买了个糖人,心情一好,就送你几盒胭脂喽。”
轻璇上前拉住他的袍子:“可那是我想送给阑歌的。”
令遥回头,对上她乌黑的双眼,少女略带苍白的面容上正浮现一抹红晕,可能因为有点急,胸脯略略起伏着。
他定了定心神,将手中的缰绳和一大堆胭脂推到轻璇手中,再转回那个小摊,又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胭脂回来。
“给你。”
“?”
“阑歌的,算是我给她的见面礼,到了长临,我也要见她不是么?你就告诉她是你买的,不然人家会不好意思。”
“喂。”
“至于这一盒嘛……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虽然你也是英雄,但我没必要放着尚好的胭脂不送而送你把剑吧。”
轻璇忍不住笑了。
“所以你收下吧,”令遥拿过她怀中的一大堆东西,将这一小盒胭脂塞入她手中,“送佳人的,以朋友之名。”
轻璇抬起脸,脸色如同熟透的虾一般。
两人继续前行,不断穿越过往的熙熙攘攘,令遥拿起手中五彩的糖人,轻璇瞥了一眼:“怎么买了个猫儿的糖人?”
“因为很可爱。”令遥盯着。
“可爱你也舍得吃?”
“你这么一说……”令遥露出苦恼的表情,“哎呀,真的越看越舍不得。”
“可你不吃它会坏掉的,多可惜。还不如刚才就不要买,跟小孩子似的,想到一出是一出。”
“喂,你不是喜欢甜的东西吗?”
“?”
“我不喜欢甜食,送你了!”
“啊?”轻璇瞪大乌黑的眼珠。
“反正你又不会舍不得,快吃吧,刚做出来的,正是好吃的时候。”
轻璇愣愣接过,等回过神来时,糖人的甜腻已在舌尖化开了。
再看向手中那盒层层叠叠包裹好的胭脂。
阳光和煦,人群拥挤。走在前方的男子回过头,语带抱怨地催促着自己。
似乎在年幼时的似梦似醒中,她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 甜食~嘿嘿嘿
☆、第57章
昏黄的乾明宫正殿内,穆淳站立正中,维持着行礼姿势,良久,坐在上方的人都只是斜斜歪坐着,不断以手摩挲着家常袍服上的团龙纹。
穆淳低眉垂眼,很是恭顺的模样。
“你是说,蓟崇不仅收受贿赂,且纵容其家奴在街市上横行霸道、欺淫.妇女?”
“回父皇,确实如此,不仅仅是欺淫良家妇女,他们甚至做出过大闹妓院之事。
也不是简单的横行霸道,而是欺行霸业、借机敛财,不少百姓去官府告过状,却都被蓟大人压了下来。
这些便是儿臣这些天来所查,如何发落,全听父皇。”
他抬头,声量低沉:“包括方才禀告父皇的其他事情,出了乾明宫,儿臣便不再对任何一人说及。”
皇帝眯起眼,打量自己的小儿子,忽然笑着问:“淳儿,做为皇子,你为何这般谦卑?”
穆淳抿着唇,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随即露出尴尬的神色。
“朕问你话呢,”皇帝道,“不是在怪你,你如实回答。”
穆淳腼腆地一笑:“其实,儿臣并不想这样的。
虽然您是君,儿臣是臣,可儿臣总私心认为,您是父,儿臣是子,寻常人家该有的父子之情,咱们之间都该有的。
可儿臣离开您太久了,许多您的喜好,儿臣都不了解。儿臣只身在外多年,最期盼的便是能回到父皇母后身边,如今回来了,便不想再失去了。可儿臣身怕一个不当心让父皇着恼,只得小心些,望父皇勿怪。”
他重新垂下头,再不去看皇帝脸上表情。
殿中轻烟如雾,随着殿外吹进的风一阵又一阵地飘散,皇帝慢慢支起身子,如看珍宝一般看着这个小儿子。
就仿佛,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道生机一般。
次日,圣旨出,罢免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兵部左右侍郎、吏部左右侍郎、户部左侍郎,军中数名军官被降职。
之后不到一日,便有另一批官员被起用提拔,其中最受人瞩目的莫过于穆淳升任户部左侍郎一职。
“虽不曾连根,却也拔起了一颗大树。”左辛笑着弯腰捡起一片被秋风吹入殿中的叶,“恭喜侍郎大人了。”
穆淳拿着新官袍左看右看,笑道:“这侍郎官袍还挺好看的。”
左辛一瞧,就是一件紫色正三品袍服,上纹孔雀纹饰,除却料子是新的,其他并无特别之处。而一旁放置的缀着玉蟒的明黄色腰带和东珠衔红宝石王冠,则用以彰显亲王身份。
左辛看到官服便觉无趣,一边嘟囔着“轻璇就快要进京了吧”,一边将视线转向屋外,发了会儿愣,然后发现穆淳不知去了哪里。
“咦?”
好一阵,都不见人影,左辛莫名其妙地立在原地。
“咦什么。”穆淳从里间走出,身上穿着那一身左辛觉得“无趣、无特别之处”的衣服。
左辛顿时瞪圆眼——这一身穿上去,与别的官员相比差别也太大了吧!
原本刻板暗淡的丝绸织物,到了穆淳身上便显得如同软缎一般光亮华丽,秋日的阳光隔着窗散漫射入屋内,在紫色的官袍上折射出淡淡光影,硕拔俊朗的身姿将衣物支撑成如行云流水般舒适飘逸的形状。
再往上细看,高绾的冠发将男子的五官衬得更加立挺,一派优雅沉静。
穆淳微微扬起头问:“我这样穿可还有王爷样子?”
左辛忙不迭点头:“你穿粗布衣都有王爷样子。”
穆淳瞥他一眼。
“可又有什么用,萧缈不在你穿给谁看?”左辛翻了个白眼道。
“萧缈他们也该到扬州了。”进入长临城门时,轻璇念叨着。
令遥挑眉:“这么快?”
“江湖人,行路都是很快的,你不知道?”
“那为何我们行了这么多日,还在长临?”令遥有些刻薄地反问她。
“我平时行路比这快多了。”轻璇扬起头辩驳,正理直气壮间,恍惚在脑海里分辨出自己不急着赶路的原因,先是一愣,气势随即泄了一半。
令遥看在眼里。
“明明磨蹭,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江湖人。”令遥接着奚落,唇角带着笑意。
“我那是看你在江湖闯荡少,怕你跟不上我。”轻璇望向另一边。
令遥“哼”了一声,道:“我可是行军打仗之人,最是讲究个快字,还会跟不上你?”
“那你为什么这么慢啊?”
“我还问你呢,你为什么这么慢?”
犀利中带有点魅惑的语调。
轻璇感觉自己脸红了,就像是深埋心底的秘密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十分不想让令遥见到她此时的样子。
偷偷用余光去瞄,似乎令遥也并没有在看她,而是转过头去梳理马儿的鬃毛,待轻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色也恢复如常后,他才摸完马转过头来道:“不过慢也有慢的好,京中人皆知穆淳曾经在我军中,我一回去就会被牵涉进他们的斗争,再要有点平静日子也难了。
左右你也不急着进京,咱们干脆就保持这样的速度,你就当是陪陪我了,如何?”
轻璇抬起头,见到的是男子略带乞求的脸。
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的男人,带着这般表情还真是有趣得很。
轻璇一笑,吸了吸鼻子:“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两人先找了客栈,一人一间,宽敞舒适,沐浴更衣后,轻璇跑去敲令遥的房门。
门开了,已换过衣服的令遥立在门前,因是简单收拾过,看上去清俊爽朗,简单的白衣灰袍,十分工整,腰间缀着的一块玉是唯一饰品,整个人却没有丝毫寒酸之感,只有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不招摇。
轻璇则显得极俏丽,粉红色的广袖衫上桃花朵朵,外搭淡蓝色齐胸襦裙,胸口的部分镶了墨蓝色缎带,衬得皮肤格外白皙,缎带上印着与上衫同色的花瓣,分出两缕垂至裙摆。
她上了妆,用的许是在红江城令遥为她买的胭脂,描了眉,脸庞如一副墨色浸染的山水画,眉心一钿,为这沉静的面容增添了灵气,头顶的发简单拢起,再随满头乌发柔柔垂下,只以金色发簪做装饰,垂下红色珠珞两粒,摇曳间顾盼生辉。
令遥的双眼闪亮了一下,转瞬恢复淡然,冲她笑一笑:“我倒是不曾见你穿得这样明艳。”
“去‘雪月馆’那样的地方,穿得素淡反倒惹眼。”轻璇眨眨眼,“再说,那里的姑娘大多是青门中人,却不认识我,我穿得不合宜必然令她们怀疑我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确实,轻璇的行踪和她与阑歌之间的关系,还是不要太多人知道的好。令遥抿唇一笑,侧身关上门,随她一同下楼。
出了客栈,往东沿着喧闹的街走到尽头,就是长临的花街,最东的一家,便是阑歌的“雪月馆”。
“雪月馆”有几分雅致、几分清丽,若不是位于花街,门口又站了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家娼妓坊。
两个姑娘见轻璇他们一男一女前来,颇有些意外,轻璇温声笑着说她找阑歌,两位姑娘便一副了然的表情,将他们引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