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年纪/望京记——秋犀
时间:2018-01-13 15:21:31

  “对不起,无念……”
  闭着眼的人忽然喃喃道。
  无念。
  “无念,无念……”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无念,若是我爱上别人,是不是便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他,他已经走了。”令遥的心仿佛被狠狠击打,明明知道了她也爱他,却因为她的自我拉扯而更加心痛。
  “无念,我想要守你一辈子的……”
  滚滚泪水从令遥眼角滑落,他踉跄着走到墙角,提起一壶酒,又失魂落魄走到床边,拔开塞子,大口大口地灌进喉咙。
  床上的人还在低低啜泣,因为痛苦弓起了身子,泪水将半边枕头打湿。
  令遥仰起头,目光透过一格一格的窗棂,投向点点星辰的天空,他的意识有些迷糊了,笑着摇摇头,起身想要再去提一壶酒。
  转过头,看见床上的女子微微支起身子,微红着脸轻轻喘息,望着他道:“无念,我真的错了吗?”
  令遥轻轻一笑,温声道:“你醉了,轻璇。”
  轻璇吃力地瞪眼看着他。
  那一瞬,令遥忽然想要将她揉入怀中,她本就该是自己的女人,只是他们相逢太晚而已。可是隔着殷无念,就如同隔着汪洋大海,隔着整个夜空。
  他没有办法打败一个已经不在的人,一个为了保护她献出自己生命的人,一个曾给过她满房花烛的人。
  “直到你愿意为止。”令遥勾起无奈的笑,“你念着他也好,你心有愧疚也罢,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
  他起身去拿另一壶酒,一面走一面道:“不管怎样,我都是你的,你想要便要,不要便放着,但你不能丢了我……”
  拔开壶塞,烈酒划入喉咙,堵住了他想要说的话,也渐渐湮没了他的意识。
  床上的人满脸迷茫,方才她明明想着殷无念,可为何此时看到了令遥?
  他为什么喝酒……
  脑中的片段断断续续,还没等到她抓到什么,那些记忆就溜走了,她晕晕乎乎的,看那人摇摇晃晃走来坐在床边,她嬉笑着凑上去扳过他的脸。
  令遥也笑:“你不是要把我丢了么?”
  轻璇将头凑过去,灵巧的鼻尖在他唇边闻一闻,好香的酒气。
  令遥被她的呼吸弄得痒痒的,忍不住环住她的腰。
  怀中的人瞪圆眼睛,动了一动,将自己移上来些,令遥的手便落到了她屁股上,她傻笑了半天,可能觉得自己和眼前人都很滑稽,索性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他。
  温柔清甜的触感令他颤栗起来,不自觉地去回应。窗外楼下的热闹还在继续,有器乐声隐隐传来,他早已忘了屋外为何喧闹,心道人逢喜事总是要热闹一番吧,眼下也没有了心思细想,只意识模糊地笑着,声音沉沉的,带着蛊惑的意味。
  屋内的灯光微闪,床幔内又暗了一些,令遥向前倾,一手托着怀中人的腰背向后倒去。
  三川城的灯节持续到很晚,二更天时,满街璀璨才渐渐熄灭,路人归,倦鸟栖,风渐消,只余暗夜徒生凉。
  天微亮时,轻璇才醒过来。
  屋内仍旧昏暗,她微微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帐幔迷茫了一瞬。
  然后笑了一笑,又是在客栈中,她怎么睡糊涂了。
  在客栈里,她居然还能睡得这么安然舒适,实属难得,然而勾起的唇角却在一瞬间僵住。
  耳畔传来轻柔绵长的呼吸声,她身体一颤,酸痛感顿时从四肢百骸传来,而体内的隐隐作痛更是令她有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她忍着痛偏过头,目光落在身侧男子的脸上。
  那一瞬间,她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心中一直悬着的某块石头突然炸开了,血液涌向头顶,整个人晕眩起来。然后,昨夜发生的一切,从她与令遥逛灯市,到她行令醉酒,再到令遥抱着她回房间,所有一切都想了起来!
  甚至那火热缠绵翻云覆雨的一幕幕,也都重新被塞入了脑海,她强忍住想厉声尖叫的冲动将头蒙进被子中,却在看到男子躯体的一瞬像兔子般跳了出来。
  天知道她多想忘了这些。
  她浑身僵硬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渐渐自惊吓中回过神来,然而昨夜的感觉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她,仿佛令遥的唇舌仍在她唇边,肌肤仍与她紧紧相贴着,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已热得可怕。
  床榻上的男子此时还沉沉睡着,眉睫温柔,墨发散落在颈间和枕上,是轻璇不曾见过的一副模样。
  她翻过他的身子下了床,到桌边喝了口凉茶,镇定下来后,在地上找到昨日所穿的衣服,从里面找出一个类似鼻烟壶的东西凑到令遥鼻前。
  然后从包裹中取出干净衣衫穿上,将昨夜带着酒味的衣物收进包裹,整理好头发,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目光流连片刻,走出门,再将门带上。
  走到楼下,店家满脸堆笑道:“姑娘,要走啦?”
  轻璇点点头,将一些碎银子放在柜台上:“那两间房再续一晚,我同伴还在睡觉,他身体不太好,今日不出门了,你别去打扰他,饭菜也不用送,房间里有,明天一早再给他送饭吧。”
  店家一愣,随即点点头。
  此时天已亮,街上却还没有几个行人,轻璇去马厩牵过马,翻上马背疾驰而去。
  自从坊间传言左辛得了穆淳青眼,左辛便觉得自己身边多了几双眼睛,一开始他以为是有人嫉妒他,后来才发现,不是嫉妒那么简单。
  他坐在酒楼雅间里与人吟诗作对、舞文弄墨时,还是有许多人吹捧他,看来这些人是想通了,反正抑制武将嚣张气焰、让他们文人得到尊重的人也是蜀王,他们文人本就该支持蜀王,那么也无需因蜀王的原因与左辛生分了。
  所以左辛越来越受大家欢迎。
  那不知从何处投来的几道目光也更加刺人了。
  这一日,左辛正走在街上,一名身姿英武的男子驾马追来,下马客气地跟他说了什么,随即两人一同离去。
  有明眼的路人忽然道:“我见过那人!他总是跟在蜀王身后的!”
  文人圈子的消息传得最快,不到一日,京城便有半数的读书人都知道左辛又被蜀王召去了。
  蜀王入京后,从不曾传召过什么人过府,这次不仅破了例,还接连邀请了左辛两次。许多人在听闻左辛只是在酒楼与蜀王谈过一次话,并无深交后,更是啧啧赞叹起来,说左辛文采斐然、才冠京城,说穆淳尊贤爱才、不重门第,一时间竟将此事传成佳话。
  此后聚在左辛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一些是求他引荐的,可左辛说了,引荐之事一律不应允,但谈诗论画是欢迎的,是也他所在之处,一派风雅之意。
  也有人壮着胆子问:“左公子,蜀王待你如此亲厚,你是否也愿意择良木而栖呢?”
  左辛本是洒脱不羁之人,对这样的问题也毫不避讳,笑着道:“若是蜀王不嫌弃我无才,我倒是极愿意跟着蜀王。在我看来,蜀王不论是文韬还是武略,都比当今太子要强上许多,更不用说一个‘仁’字了。”
  周围的人都噤了声,其中有不少人思量着左辛的话,觉得此人虽然狂,说的却并非狂言,蜀王从仁义、礼义、才华、智谋、军功各个方面都压太子一筹已是显而易见,奈何出生没有太子高,生母又已过逝,在朝中是没有依傍的。
  左辛眼珠子转了转,仿佛是猜到他们此刻所想,一脸不屑道:“虽说出身不高,但他也不是毫无根基的弱势皇子啊,毕竟皇后娘娘很喜欢他,连襄国公都对他赞叹不已呢!内阁中的项大人,还有朝中不少正直的官员都很支持他的。”
  一句话引得众人惊愕不已,原来皇后娘娘支持蜀王!
  对呀,若是日后太子上位,阮贵妃便会成为皇帝生母,势必压皇后一头,可蜀王生母已离世,若是蜀王成为皇帝,皇后便是当之无愧的太后了。
  众人这才如醍醐灌顶一般,眼神都清亮许多,仿若洞悉了皇室机密。
  左辛唇角勾起一抹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但是说好的一定要雷打不动啊!
毕竟是有“肉”的一章
 
  ☆、第62章 
 
  
  “你这玩世不恭的性子呀!”蜀王府内,穆淳以手支颐大笑,另一只手叩击着桌子,“也亏得是我得了你,若你跟我对着干,我还真讨不了什么好。”
  “你以为市井中当真有那么多心思剔透之人?其实个个都是事后诸葛亮,我只有跟他们点透了,他们想法才会上路,你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太子就会派人来暗杀我了。”
  “这么快?”
  “此时不立威更待何时?”左辛道,“难不成等全城传遍皇后、襄国公和一众大臣都支持蜀王这个传言以后,再去屠城吗?他这个太子还想不想做了?”
  “说的也是。”穆淳想了想,“我多派几个人保护你。”
  “不用了,”左辛连连摇头,“轻璇都派了十几个人暗中保护我了。你再派人,有没有考虑过我会行动不便?”
  穆淳听到轻璇的名字,温煦一笑。
  “她什么时候进京?”左辛转过头问,“不是早就说上路了吗?怎么这么慢啊?”
  “不知道,不过一直有传信过来,是挺慢的,”穆淳不在意道,“放心吧,令遥跟她一起呢。”
  “噢。”左辛闷声道。
  两人说话的当儿,轻璇已经进了京,住进左辛早早帮她安排好的一处宅院,此宅离繁华的街巷不远,却又安静清幽,周围住的是些小官,无邻里打扰,也算是一处好所在。
  严无忧正在院中舞剑,见了她立即收了剑势,将剑藏于身后,问:“请问公子找谁?”
  面色平淡,眼中却是防备。
  轻璇心中的酸胀顿时去了大半,哈哈大笑道:“这是我家,你说我找谁?”
  严无忧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似乎将身后握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轻璇不忍再逗他:“好啦无忧,不要紧张,是我,千帆。”
  “啊?”
  “我在长临城跟阑歌学了易容,”轻璇凑近些,“能不能看得出?”
  严无忧仿佛受了一场大惊般盯着她,良久才不确定地开口:“可能……有点像?你别骗我啊!”
  “骗你干嘛?”轻璇无奈道,“不过你要记住了,今后如无意外,我大概就是这副装束,若有其他模样的人跑来说是我变的,你可千万别中计啊!”
  严无忧笑了:“变什么变,又不是孙猴子,你真当自己是神仙啦。”说着推着轻璇往后院走去,将她推进主屋,硬要她当着自己的面恢复原貌,手中那柄剑还一直握着。
  轻璇撇撇嘴,无奈地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卸掉装扮。真没想到,第一次来到自己位于京城的宅邸,第一次进自己的闺房,竟是被一个大男人监视着。
  恢复原貌后,严无忧的神情才变得柔和起来,笑意盈盈道:“同样是小公子,现在这个小公子才更让人觉得亲切。”
  “快些习惯,以后你要日日与方才那名小公子相处了。”
  “不知方才那名小公子怎么称呼?”
  对哦,不能叫穆轻璇,也不能叫千帆,要取个没有面世过的名字才好。
  “姓殷……”她低下头喃喃,“名字,要符合身份一些,便叫九流吧。”
  严无忧默念三遍,好像记住这名字是件很费劲的事情。
  “你明日便出京一趟,将殷九流这个人的身份文书办好,还有日后有可能被人调查的一切,都要安排好,”轻璇凑近他,耳语一通,“你知道怎么做的。”
  “是。”
  “奚云呢?”
  “在忙着与京城各分舵、消息点联络,既然夫人来了,我便让他回来,左右他那边也基本安排好了。”
  轻璇颔首:“方湛去了扬州,不日也将赶来,日后咱们四个同住,彼此也有个照应。不过你们三个行事要小心,不要被有心人发现了行踪。”
  严无忧笑道:“真没想到,咱们住惯了偌大个青门府,如今竟会一同住在这小小院落中。”
  “三进的院子不错啦,又宽敞,再说,平民百姓在京城的房子太大,总是会引起关注的。”轻璇瞪眼。
  “又没说不好,”严无忧看向窗外,“不管在哪里,兄弟们在一处便是好的。”
  轻璇听了这话,一直漂浮着的心安定了下来,费了这么多功夫,她终于回到京城了。
  “夫人,方湛为什么去扬州?他不是应该跟你一起的吗?”严无忧忽然问。
  “让他送萧缈回去。”
  “那谁护送你来京城的?”严无忧摸着脑袋问。
  “怎么,我虽然武功不及你,在青门众高手中也不拔尖,但自己来趟京城总还是可以的吧?再说我又不是穆淳,哪有人要暗害我的?”
  “话是这么说,但你好歹是青门代掌门,出远门还是小心些好,怎的连个人也不带?”
  轻璇还想辩驳,但一想到等方湛回来,严无忧和奚云便会知道她是同令遥一同回来的,只好老老实实道:“虽说跟着我的人不负责保护我,但我好歹不是孤身一人来京城的。令侯爷刚好回京,我与他搭了个伴。”
  “哦……”严无忧的脸有一丝不自然,“难怪方湛会听你的去送萧缈。”
  轻璇捕捉到他的表情,又想到那晚和令遥发生的事,刚变好的心情又纷乱了起来。
  “令将军呢?回侯府了?”
  “他有些事在城外耽搁了,我自己进来的。”轻璇漫不经心道。
  随口聊了几句,严无忧退了出去,轻璇独自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环视屋子,将自己的随身物品整理好,门外传来说话声,好像是奚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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