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沂笑了下,这笑只在脸上绽开,到了眼睛底下就没有了,不过秋萍没看见。
她又喊了一声“顾大人”,像是娇喘一样,不像是日常的打招呼,反而是在床上的呻吟:“您什么时候管起下人的事儿了?”
顾沂没避开她,还是笑,往她耳边凑了凑,压低声音。
一边的小丫鬟就站在顾沂跟前,也只听见顾千总说什么待会儿在等我
小丫鬟脸一热,偷偷地看顾千总,他不像戏文子里的那些大将军蓄长须,一双眼睛瞪得像头牛,一声吼能把人命给吼没了。顾千总秀秀气气的,说话温和又有礼貌,穿着干干净净的藏青色的袍子,从头到脚整整洁洁,一点儿当兵的邋遢都没有。
小丫鬟羡慕秋萍真有福气,能被这样的公子瞧上。
她低着头害羞,突然手上一痛,抬眼看见秋萍姐姐正瞪着她,手背被她狠狠掐了一把:“小浪蹄子,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那股浪味都飘出来了——”秋萍说着就拉着她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对顾沂道:“你可快点啊——”
等人走了,顾沂走过去要拉姜如意的手,姜如意刚才掌嘴的时候木头人似的,听凭处置,这会儿顾沂一靠近,她不知道是本能还是什么别的,瞬间退的理他几步远。
顾沂笑了下:“怎么?我帮了你,你还不谢我?”
姜如意一句话都不想说,转身朝另一个门去,顾沂几步追上来锲而不舍要拉她的手,她又闪开,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摸上了匕首。
“如意妹妹——”
这一声让姜如意作呕。
“你不为自己打算,也总得为姜伯伯和婶子打算。”
姜如意后背一颤,顾沂也不去拉她的手了,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的脸,温柔道:“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块儿去树上捕蝉?”
还真不记得。
估计是以前的小如意的事儿了。
姜如意:“有屁快放。”
顾沂:“”
顾沂看着她不再细嫩的脸皮子,脑后发黄发枯的头发,乱成一片鸡窝簇拥在脑袋上,身上的衣服也全是油渍油点,低头又看她有些粗糙的手,手背都是这幅样子,手掌还不定糙成什么样。
顾沂有点儿反胃。
要不是为了套出钱昱的下落,姜如意一眼他都不想多看。
飘香院的姑娘哪个不是身姿曼妙体态玲珑,皮子就是刚剥了壳的葱白,嫩得都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他还真不能理解钱三爷的口味,以前的姜如意也就罢了,模样尚可,可是瑜不掩瑕啊,一个瘸子真的美上了天,她还是一个瘸子啊。
真要是钱三爷这样的出生,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顾沂声音越发温柔,不动声色地靠近姜如意:“我在城外置办了一套宅子,这会儿还在修整,回头把你赎出去,把姜伯和婶子一块儿接过去?”他看见姜如意的脸色有了些变化。
他心里冷笑。
还不是见利忘义的下贱货色。
吃过了苦头才知道好日子难得,想装贞洁烈妇死守钱三爷?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趁热打铁接着说:“好妹妹,我的心你是知道的,你只要点个头,我这就回去取银子。”
姜如意被他这幅天真的模样逗乐了。
他还真忘了,自己怎么瘸的腿,自己是怎么被她坑进了钱家大营,也忘了他之前是怎么绑架自己,把自己害成这个模样。
人不要脸可以到这么地步,姜如意内心还挺佩服顾沂的。
她顺着他的话说:“那你夫人咋办?”
顾沂肚子里骂娘,你想给老子做正室?破鞋一只,还是生过孩子的,我能要你就是你天大的福气了,哪里轮的上你来跟我谈条件。
他还是温和的笑,这回笑连嘴角都没有,就是一张俊俏的脸,挤眉弄眼,非要弄出个笑模样,其实比哭还难看。
姜如意嫌膈应别开脑袋,顾沂还凑上去:“她到底给我生了孩子,好妹妹你向来是个明事理的,不要跟她一般计较就是。”
姜如意乐了:“我才不给人做小老婆。”
顾沂心里气得跺脚,忍不住道:“姜如意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姜如意笑呵呵,刚才秋萍让她把晾起来的褥子全都拆下来重洗,她抬手在空着对着顾沂摆摆:“劳驾,让让。”
顾沂错开一步,她两只手抓着褥子两个角,在空中狠狠一抖把褥子扯下来,顾沂刚好站在另外一个角下边,褥子一抖,狠狠往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姜如意啊呀一声:“被子没长眼,得罪了。”故意伸手往被子上面狠狠打了两下:“它是个死东西,没长眼打了大人你,我替你打它几下。大人你宽宏大量,可别跟个东西计较啊。”
顾沂脸憋得通红,他把脸皮子扯下来好好跟她说,她非要往上踩两脚。
他不信这个邪。
天底下还真有放着富贵日子不去过,偏要去做下人的女人?
他对姜如意说:“好妹妹,你点个头,我回去就让她回娘家去,这下你看行不?”他是早就想把杨岚给休了,正好让姜如意顶了这个锅,杨岚要怨他也怨不着,谁让姜如意狐媚子勾引他?
姜如意笑:“那她孩子呢?我可不帮人养孩子。”接着收第二张褥子,顾沂怕被打着,往后躲了几步,两人离得远,顾沂说话又斯斯文文的,说了一遍姜如意没听见,偏着脑袋“啊?”了一声。
顾沂只好用吼着说:“孩子谁生的谁养,她回娘家,自然是跟着她了!”
姜如意收完褥子重新回来,整整齐齐地叠成几叠,故意凑上来说话,姜如意狠狠拍了几下褥子,上面的水渍没干,甩了他一脸水。
顾沂看她提着桶往外走,追上去:“话还没说完呢,如意妹妹你走什么啊?”
姜如意脚底生风,走得飞快,顾沂心说这儿哪是个瘸子该有的模样?
姜如意道:“你什么人我心里门儿清,顾沂,你犯不着耍这些想从我这里套话。我也不瞒你,我还真知道钱三爷的下落,可是我就是不说。”
顾沂愣了下,脸色胀得通红,瞬间又变得铁青,一脚把她提着的木桶踹飞,又把她怀里抱着的褥子打开,扬手给她一巴掌,直接把她人给打得摔在地上。
姜如意无所谓地爬起来,去捡地上的褥子,顾沂走过来踩上去,姜如意笑了声:“劳驾抬下脚。”
顾沂不动:“你的命不值钱,你爹娘的性命也不要了?”
姜如意就知道他要说这个,试来试去就是这几招,没完了还。
“你试试呗,你敢动我爹娘,那你这辈子都甭想知道三爷的下落了。你动我爹娘一下,我转头就往井里头跳,你想立大功,我就带着这个秘密到阎王殿里去。”
趁着顾沂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姜如意把褥子抽出来了。
还别说,顾沂真是个体面人,鞋底子干干净净,踩上去连个鞋印都没有。
事后,姜如意一边搓衣服一边后怕,这会儿才心惊肉跳。
心里暗叹钱昱真的是神算子,他料到顾沂会来找她,也料到顾沂会采取威逼利诱的方式。
第一百二十九章真是个傻姑娘
晚上,两个人在下面聊起白天的事儿。
“他一心想着在姚通面前露脸,这是迟早的事儿。”
钱昱端着杯白开水慢慢地品,姜如意真不知道他能品出个什么来。
他喝完一碗,她又添一碗,白水里她加了姜片煮,虽然是夏天了,可是下面到了晚上还是发潮发凉,钱昱的身子是最怕寒气。
钱昱喝了一碗浑身出一身汗,这碗推到她面前:“趁热喝了吧。”
姜如意摆摆手,不能说自己身子骨硬朗,只好说“我喝过了。”钱昱望着她,一眼就能看穿她,看得她后背起汗,只好端起来抿了一口。
烧水也是个大功夫,得背着人偷偷地藏起来,还得趁热端下来,姜如意舍不得自己喝咯。
何况她在上面总能找着机会喝热水。
不过钱昱让她喝就是关心她,她就乖乖喝,一碗水能喝成一碗蜜。
钱昱问她:“襄襄怕不怕?”
姜如意喝着蜜露,心里身上都暖烘烘的,摇摇头:“爷说没事我就不怕。”
钱昱叹道:“傻丫头,要是爷就是专门让你去给爷挡刀呢?你也去?你就这么信得过爷?”
姜如意就着他的手爬进他的怀里,钱昱深深吸了口气,把她揽进来紧紧抱住。
“只要是爷说的,我就信。”
钱昱看着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里头不知道装着什么,能够照进人的心里去。
他说:“爷这条命,是襄襄给的。”
姜如意说:“我这条命也是爷给的。”
“瞎说。”钱昱搂着她,轻轻地晃,像是怀里搂着个宝贝。
她不怕,他竟然会有些后怕。
他料到顾沂不敢向姚通说明襄襄的身份,顾沂这种追名逐利的人,是断断不敢承认自己之前有所失误。
何况上头那个是姚通,狂妄自大惯了,如果他得知顾沂绑架襄襄,最终襄襄非但没事,反而还平安帮助自己脱身。
姚通不会念及顾沂知情上报,只会先砍了他泄愤。
所以,顾沂只会自己偷偷地查。
这也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
襄襄至少暂时不会有危险。
但是钱昱不知道会不会有意外,万一,万一顾沂狗急跳墙,万一他预料有误,顾沂向姚通说明实情
他欠了襄襄一条命。
他看着怀里那张小脸,就真的这么相信爷?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爷的手上?
真是个傻姑娘。
他拧了一把她的腮帮子。
姜如意咯咯笑,伸手来闹他。
屋子里昏暗阴冷,可是钱昱抱着她,恍然暖如春日。
如钱昱所料,姜家正在逐步亏空,至于给让何诗娟给败了个精光。
下人们都是中途买回来了的,何诗娟玩不过那帮年纪大的人精儿,年纪小的让一群老的牵着鼻子走,要不是真的发不出例银子吃不起饭了,奴才们也不会跑。卖身契在手上算个屁,县太爷都一天换一个的,官印也是天天改,他们改头换面再去另外一个地方,接着把自己给卖出去。
此时此刻的姜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过去几个月,住在西院的那帮当兵的看守是大爷,一等公民,然后才轮到何诗娟大姜氏这些做主子的。大兵的要吃牛羊肉要逛窑子要上赌坊,银子全从何诗娟这里出,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这么流水地花。
何诗娟就卖古董名画,卖完那些,就卖剩下那帮忠心没偷跑的奴才们。
丫鬟好卖一些,尤其是模样端正的卖到窑子里去,比卖到小户人家做媳妇起码要贵一半价钱。